庚寅(一六五○)、大清順治七年(明永歷四年、魯王監國五年)春正月乙卯朔
帝在肇慶,群臣朝賀。魯王在舟山。
初三日(丁巳)
南雄府陷,總兵楊杰暨董洪信、鄭國材等五人、副蕭起等二十四人俱死之。閆可義力戰死,羅成耀預遁。
大清兵于除夜過梅嶺,遂克南雄;南、韶守將寶豐伯羅成耀棄州遁,南雄被屠。
初六日(戊申)
清陷韶州。
清既屠南雄西上,羅成耀棄韶走廣。會何吾騶輦餉至行在,成耀中途劫掠;乃密敕李元胤斬之席間,以正棄城縱掠之罪。
初七日(辛酉)
南雄報至,帝將幸梧,召對群臣;僉謂車駕不宜輕動,給事中金堡、御史彭佺爭之尤力。帝命金堡同戎政侍郎劉遠生往廣州,敕諭諸將;諸將初欲棄城航海,為颶風折回,始定死守計。遠生同堡復泝流清遠,聞南、韶雖望風奔潰而北兵尚未至也。
廣督杜永和聞北兵過嶺,與三司江槱等于十四日登舟,泊海珠寺側;俟烽火照影,即掛帆虎頭門。候至月終,杳無音耗;永和復率三司官屬入城,各派汛地守城(或云李元胤馳檄責之,永和復還廣州)。
郝尚久以潮州降于大清。先是,尚久之子囚于南京,通內院馬國柱;至是,降。
時北師平南王尚可喜、靖南王耿繼茂久頓江西吉安府,未發兵。潮惠道李士璉與鎮將郝尚久密往投誠,自陳迫脅歸明,實非得已;乃繳敕印,受北官。潮、惠兩郡久為大清有,而朝臣不知;士璉日以國情輸敵,督兩邵餉接應北軍,導之入關。
凡江右宗族依士璉寓惠州者盡殺之,沒其家;執郡王十三人以獻。北兵遂長驅而進(士璉,吉安人;故田仰中軍)。
初九日(癸亥)
永明王赴梧州,黃士俊髦耄不能決事,數被劾,辭歸;李元胤留守肇慶。
初,李成棟疏有「廠衛不得干機務」之語;馬吉翔恨之刺骨。又與元胤共事,外合中離。及聞南雄之報,急欲移蹕,棄粵東如敝屣;嗾夏國祥趣帝,以初九日登舟,百官倉皇就道?;洊|人皆奔回,惟輔臣黃士俊獨坐閣中不去;帝念其年且九十,不能從行,敕令回籍,候亂定再召,乃去。袁彭年亦請隨駕。南陽伯李元胤奏曰:『百官皆去,將委空城以待敵耶?上以西來,今日仍歸西;元胤留之,恐有宵小謂我有異志?!敢怀唤?,生劫入舟」;至今思此語,猶背負芒刺。但廣東一塊土,臣父成棟立功于此、殞命于此,何忍棄之!皇上猶顧念東土,臣愿留督肇慶一帶與江寧伯杜永和互相堵御,以壯聲援:此元胤職也』。帝遂發肇慶,命元胤留守,督理各營軍務。
是時上下奔潰,武弁家丁大肆搶掠;如冢宰晏清、吏科丁時魁等無不被劫者。瞿式耜疏言:『粵東水多于山,雖良騎不能野合;自成棟歸順,始即寧宇。財賦繁盛,二十倍粵西衣甲糧餉,內可自強、外可備敵。材官士兵南北相雜,制勝、致王可操券而求;難得而易失,莫此云急。且韶州去肇慶數百里,強弩乘城,堅營固守,亦可待勤王之師四至。以天下之大,止存此一隅;退寸失寸、退尺失尺。今乃朝聞警而夕登舟,不知將退至何地』!疏再上,而帝已移德慶、抵梧州矣。
陳邦傅中軍胡執恭矯敕印封孫可望秦王;趙昱后至,可望怒,辭敕使,遣使至梧州詰問。武康伯胡執恭者,慶國公陳邦傅中軍也;守泗城州,與云南接壤。欲自結可望,言于邦傅,先矯命封可望秦王曰:『藉其力,可制李赤心也』!邦傅乃鑄金章曰「秦王之寶」,填所給空敕,令執恭赍行??赏笙?,郊迎。亡何,楊畏知等至,可望駭不受;曰:『我已封秦王矣』!畏知曰:『此偽也』!執恭亦曰:『彼亦偽也!所封實「景國公」,敕印故在』??赏o敕使,下畏知及執恭獄;而遣使至梧州問故,廷臣始知矯詔事。
執恭诇知堵、趙之謀,語邦傅曰:『忠貞據有賓州、橫州,勢與潯迫;何不結強援于滇以抗之乎』?邦傅然之,遂矯敕遣執恭往,由間道先入滇??赏笙?,謄黃布告,受賀三日而畏知等至(或云邦傅矯敕,承馬吉翔密指也)。時邦傅駐南寧,與云南、廣州府相錯;中間止間一田州,兩日可達??赏彩箷r,有「不允封號,即提兵殺出南寧」之語。邦傅引滇使至肇慶,金堡力持卦議,數月未定;邦傅謂「滇不得封,則己先受兵」,乃先假敕使封可望秦王。可望肅然就臣禮,五拜三叩首,舞蹈稱臣;率定國、文秀等并三軍士卒嵩呼萬歲,然后升座,受定國、文秀等賀畢,即欲繕表覆奏,而畏知等至??赏笈?,毀敕棄地,遂不上謝表、亦不改「秦」封。
初十日(甲子)
大清帥孔有德差官持咨文、書啟十余函,詣留守及焦、滇諸勛鎮,陳說天命、指麾人事為劫降之語。瞿式耜焚其書、斬其使以聞。
崇禎朝,嘉定舉人孫楚陽與瞿式耜善:式耜薦之,官薊遼守備。先是,孔有德與耿仲明、尚可喜俱在毛文龍麾下;文龍被誅,俱隸楚陽麾下。有德目不知書,然虎項多刀,楚陽拔為聽用依。楚陽升登萊巡撫,后任者以有德行伍中人,輕之。有德去之歸楚陽,楚陽拔為游擊。聞邊警,遣有德赴援。道中市酒相哄,酒家白房主王宦;王宦訴縣,擒其卒鞭之。有德怒,遂殺知縣并王宦,全家遁入海,招楚陽偕去;楚陽以炮擊之,有德遂走朝鮮。以叛事聞,逮楚陽下獄論死,式耜亦因是罷官。有德歸大清,卦定南王;與耿、尚同征廣。有德過蘇州,念楚陽以己累見殺,遣使詣嘉定致祭;且邀其子出仕。楚陽孫某往辭,有德出見,止設席奉酒三爵后,不陪(蓋王體如此);厚贈金帛遣之。
十三日(丁卯)
帝舟過德慶,鎮將安定伯馬寶領兵扈駕,軍容甚肅(寶,陜西人,亦賊中自拔來降者;頗恭順知禮,好與士大夫交)。
十四日(戊辰)
韶州陷。
瞿式耜疏請斬胡執恭;王不納。
金堡疏請殺胡執恭以正國法。
內推太常寺少卿余心度為廣西巡撫。舊撫魯可藻久不離任,瞿式耜劾其『久駐平樂,戀任不解。且既聞母憂,日以墨衰從事;但征錢糧,不理兵政:致新撫余心度觀望不前』。有旨切責。
劉湘客、丁時魁、金堡、蒙正發失李元胤援,并辭職;王許之。以張孝起掌吏科印,代時魁。
時李赤心等十三營跋扈不法,孝起疏劾其罪,直聲大振;高必正尤驕蹇,孝起責以大義,卒懾服焉(「觚剩」)。
二月甲申朔
高有才據府谷一年,城中食盡,不降。婦女數千緋衣盛妝,悉投河死;有才亦投河死。平德至汾州,聞有才敗,退屯紫柏。
帝至梧州。自元年至此,帝凡三至梧州,俱蹕水殿。
尚書吳貞毓等合疏劾袁彭年、劉湘客、丁時魁、金堡、蒙正發把持朝政、罔上行私罪。王以彭年有功,免議;下堡等于獄,欲置之死。大學士嚴起恒跪王舟力救,貞毓等并惡之;乃請召還王化澄,而合攻起恒。給事中雷德復劾起恒二十余罪,比之嚴嵩;王不悅,奪德復官。起恒力求罷;王挽留之不得,放舟竟去。
貞毓等久欲劾金堡等,畏元胤,不敢發;至是,帝駐梧州、元胤留肇慶、陳邦傅率兵援廣州,貞毓遂合禮部郭之奇、兵部程源、萬翔、禮科李用楫、戶科張孝起、李日煒、吏科朱士鯤、御史朱統〈金筒〉、王命來、彭佺、陳光胤等十二人合疏參彭年等素號五虎者。龍舟甫駐,即相率請對,極言其罪;有旨:『下錦衣衛獄,敕掌衛事張鳴鳳嚴加鞫問』!閣臣嚴起恒請對,不得入;跪沙濱申救,不允。先是,有呂爾玙者為馬吉翔門下士,冒入臺班;堡劾逐之。爾玙亦有疏奉旨;堡駁參云:『臣,何人也!以仁杰之袍、賭昌宗之裘,志士猶為怏怏!顧且肆言無忌也,語甚不倫』。蓋是時吉翔得幸于上,時窺太后;堡惡之甚,故有是語。惡堡者,業以是語構于兩宮;是日,程源在舟側揚言曰:『金堡即「昌宗之寵方新,仁杰之袍何在」兩語,便該萬死』!其聲達慈寧舟中(慈寧,帝嫡母王皇太后也)。于是鳴鳳奉密旨,必致堡死;故堡受刑獨酷。
馬吉翔本北金吾起家,恨五虎甚,照廠衛故事嚴刑勘問;各招贓十五、六萬,皆受刑不過,誣服也。拷問時,全副刑具縱送乘落,極盡酷法;堡僅呼「二祖列宗」,丁、蒙、劉則叩頭不計,頻呼「老爺饒命,萬代公侯」而已。向之附五虎得志者,大懼;傾家掩蓋,猶懼不免焉。帝三年恭默,言笑無聞;至是,始露聲色。
時朝士分吳、楚兩局:凡于湖南、廣西隨駕至、出于督師留守門下者,大半歸楚;而反正諸人如耿獻忠、曹曄、洪天擢、潘曾煒、毛毓祥、李綺實與楚人氣脈不通,吳人結吉翔、邦傅蹤跡秘密,不似時魁等招搖人耳目。至于吳璟、施召征皆吳人、晏清楚人,俱浮沉吳、楚間,不得為局中人者也。金堡等既下獄,錢秉鐙謂嚴相公曰:『此輩素攻公者;公宜竭力救之,方得大臣體』!公曰:『是也』!遂竭力申救。攻五虎者指公為虎黨,且側目秉鐙矣(「所知錄」)。
晉封焦璉宣國公、趙印選開國公、胡一青衛國公、曹志建保(一作永)國公。西粵諸帥喪師失地,朝廷不能問,惟寬假之。萬翔請于帝,一概晉封。先是,魯可藻既為留守劾罷,因附吳、萬之黨,冒升樞貳;晉封之議,實可藻倡之,欲以結援于諸勛也。識者謂上公之爵,祗以賞??;則百戰之將,將何以酬功哉?
初四日(丁亥)
大清兵圍廣洲。羊城東、南二面距珠江,北城濠外有二里許污田,兵馬不可站立。惟西門一帶為山麓;成棟在時,復筑兩翼附于城外為炮臺,水環其下。北兵駐營城北,珠江以南五縣錢糧輸納不匱;攻圍十閱月,凡三戰,卒不得拔。
永明王再召朱天麟;天麟疏言:『年來百爾構爭,盡壞實事。昔宋高宗航海,猶有退步;今則何地可退?當奮然自將,文武諸臣盡擐甲冑,臣亦抽峒丁、擇土豪、募水手,經略嶺北、湖南為六軍倡。若徒事票擬,以為主持政本;今政本安在乎』?時大清兵日逼,王不能從;召天麟入直進官而已。
三月甲寅朔
三翊朝魯王于行在,升兵部左侍郎。王視翊軍容甚整,大悅;特擢是官。翊出曰:『吾豈受定西侯鈐鍵者哉』!
永明王改中書科吳霖為給事中。霖,歙人。在中書司告敕著勞已久,輔臣許以清華酬之,為堡等所抑;至是,始受給事。
廣西巡撫魯可藻以丁艱去職;登舟將發,永國公曹志建榷稅官劉成玉劫其資。宣國公焦璉聞之怒,即遣兵討成玉;成玉奔永國軍,兩國治兵相攻。前行人司瞿其美時在恭城聞之,致書永國曰:『方今天子蒙塵,強敵四逼;惟藉公等固廉、藺之交,繼桓、文之烈!乃忘君父之大仇,修細人之微隙;后世以此為何等舉動耶』?志建悟,即杖殺成玉;兵始解。
十一日(甲子)
帝欲宣諭平南王尚可喜、靖南王耿繼茂而難其人;總兵馮耀慷慨請行,帝遣之。至廣州,杜永和止之勿往;耀曰:『吾設不往則欺君;吾今惟知君之不可欺,不知敵之不可說也』!永和與諸將餞之于鎮江樓;耀年已七十余,須鬢皓然,意氣凌厲,引滿數十杯,謂諸將曰:『從此出郊一里至越王臺,即是天山朔漠。吾老矣,奮三寸之舌宣布天威;但得丁零歸命,亦何必蘇武生還哉』!緋衣玉帶,導鼓吹、旌旗而出。既抵北營,宣敕云:『立轉南來之甲,旋為北伐之師;封可喜為北平侯、繼茂為靖北侯』。二王大怒;耀厲聲訶責,諭以大義。二王亦甚壯之,即命捧繳還說;耀不從。以劍擬之,欣然引領;行刑者欲去其冠,曰:『吾頭可斷,冠不可去』!以手扶冠,坐而受刃。
十九日(壬申)
大清兵破龍虎關,曹志建戰敗,闌入恭城、陽朔地方,將入桂林;焦、滇二營皆洶洶。留守發犒金五千兩,命兵科吳其靁往營撫諭;而大清兵亦退札衡州,志建遂營于恭城、灌陽。
焦兵、曹兵以劉成玉之故,各立門戶如水火。猺獞以何圖復之故,恨志建刺骨;而大清兵即借猺獞之力以攻曹破關、襲平樂,尚疑為焦兵也。
夏四月甲申朔
督師瞿式耜疏論救丁時魁等。
式耜疏言:『中興之初,宜保元氣,不可濫刑』。時陳邦傅方擁兵入朝,帝敕邦傅暫駐兵三水,防北兵西突。式耜再上疏,辨五人罪;且云:『就使其罪狀一如疏中所指,處分豈無時日;而汲汲于倉皇移蹕之頃?又且不先、不后,恰當邦傅到梧之日;能無「我雖不殺伯仁」之疑乎』?
輔臣何吾騶輦餉至行在,羅成耀邀劫之。
初五日(戊子)
帝復起王化澄入直。初,吳貞毓等以閣臣嚴起恒數為丁時魁等所指摘,意其必乘此下石,不料其反力為申救。江西王化澄素貪庸,比王坤、馬吉翔夤緣入閣。戊子李成棟迎駕,自南寧東來;命化澄留南寧扈三宮,特賜手敕以便宜行事?;我蛸u官鬻爵,帝頗聞之。既至行在入直,屢被堡參劾丑詆;帝亦厭其所為,因請假注籍,久之不召。貞毓等思起用化澄以排起恒,必殺五人而后已;遂合流請起化澄入直。
五月癸丑朔
金堡、丁時魁并謫戍,劉湘客、蒙正發贖配追贓。
帝知堡無死法,與時魁俱謫戌金齒衛;湘客、正法贖徒追贓,彭年以反正功免議。瞿式耜再上疏曰:『詔獄追贓,乃熹廟時魏忠賢弄權,鍛練楊、左者;胡可祖而行之』?帝頒敕布四人罪狀。式耜知敕出忌者之手、非帝意,卦還之;謂『法者,天下之至公也;不可以蜚語彈章,橫加考按,開天下之疑。且四人得罪,各有本末;臣在政府,若不言,恐失遠人望,其何辭于后世』!疏凡七上,不聽;而馬吉翔與貞毓等并恨式耜,思中傷之。
陳邦傅遣兵入衛,高必正入覲,與相仇殺。
十三日(乙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