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4章 矛盾律(2)

“吉姆!你在說什么?你難道不明白,里約諾特線路正在垮掉——不管別人是否在指責我們!”

“他們得忍著了——如果不是因為鳳凰·杜蘭戈——他們就不得不忍。”他看到艾迪的臉繃緊了,“直到鳳凰·杜蘭戈冒出來之前,沒人抱怨過里約諾特線路。”

“鳳凰·杜蘭戈做得很出色。”“想象一下,一個叫做鳳凰·杜蘭戈的東西和塔格特泛陸運輸競爭!十年前,它只是一個地方的牛奶運輸線。”“現在,它已經拿到了亞利桑那、新墨西哥和科羅拉多的大部分貨運業務。”塔格特沒有做聲。“吉姆,我們不能失去科羅拉多,那是我們最后的希望,是所有人最后的希望。如果我們不把自己整頓好,我們在那個州的每一個大客戶都會被鳳凰·杜蘭戈搶走的。我們已經丟了威特油田。”

“我搞不懂為什么所有人都在談論威特油田。”“因為艾利斯·威特是一個天才,他……”“該死的艾利斯·威特!”那些油井,艾迪忽然想到,難道與地圖上的那些血脈沒有某些共同之處嗎?這難道不就是很久以前塔格特泛陸運輸的紅色溪流蔓延到全國的方式,而現在來看是個壯舉嗎?他想,油井噴出的黑色溪流幾乎比鳳凰·杜蘭戈更能夠運載它的火車飛快地流向大陸。那油田在科羅拉多的群山之間,很早以前只是被廢棄的一片碎石地。艾利斯·威特的父親靠榨取這些枯油井維持余生。現在,如同有人為山的心臟注射了激素,心臟起搏,黑色的血液從巖石中噴發而出——當然,這就是血液,艾迪想,因為血供養和賦予生命,而這也就是威特油田所做的。它使空曠的山坡霎時獲得生命,為地圖上默默無聞的地方帶來了新的城鎮、新的電站和新的工廠。新建的工廠,艾迪想,在一個來自石油工業的運輸收入逐年下降的時候;一個富饒的新油田,在一個又一個著名油田的油泵停轉的時候;一個新興的工業州,曾經是人們除了牛和甜菜根以外,不做他想的地方。有一個人做到了,他用了八年的時間做到了這一切。艾迪想,這就像他在上學時從課本里讀到過、卻又從來不太相信的故事,生活在國家早年成長歲月中的人們的故事。他希望他能見到艾利斯·威特。有許多關于他的談論,但很少有人曾經見過他;他很少來紐約。他們說,他三十三歲,脾氣暴躁。他發現了使枯油井復蘇的辦法,然后就去把它們復蘇。

“艾利斯·威特是一個只認錢的貪婪的惡棍,”詹姆斯·塔格特說,“在我看來,生活中有比賺錢更重要的事情。”

“你在說什么呀,吉姆?這有什么相干——”“另外,他欺騙了我們。我們為威特油田服務了許多年,很盡心。在老威特還活著的時候,我們每周發一列油罐車。”“現在不是老威特在的日子了,吉姆。鳳凰·杜蘭戈每天在那里開兩列油罐車——而且準時。”“假如他給我們時間,和他一起發展的話——”“他可沒時間來浪費。”“他期望什么?是我們把其他客戶都甩到一邊,犧牲全國的利益,把我們的貨車都給他么?”“什么呀,不是,他從不指望任何事,他只和鳳凰·杜蘭戈做生意。”“我覺得他是一個有破壞力的、不講理的無賴。我覺得他是一個被過分高估的、毫不負責的暴發戶。”聽到詹姆斯·塔格特毫無生氣的語調突然有了一種感情,令人十分吃驚。“我不能肯定他的油田是如此有成就。在我看來,他打亂了整個國家的經濟,沒人想到科羅拉多會成為一個工業州。如果一切都在不停地變化,我們怎么能有安全感和計劃?”

“上帝呀,吉姆!他是——”“是的,我知道,我知道,他是在賺錢。但在我看來,那不是衡量一個人社會價值的標準。至于他的石油,要不是因為鳳凰·杜蘭戈,他就得來巴結我們,和其他客戶一樣排隊,而且不能提超出他的運輸合理份額的要求。如果我們想反對那類破壞性的競爭,就沒有別的辦法。沒人能指責我們。”

艾迪·威勒斯想,他的努力已經到了自己的胸口和太陽穴所能承受壓力的極限;他曾想把這件事弄清楚一次,而且他覺得,這事已經再清楚不過了,除非自己的表達方式有問題,否則不會有其他原因妨礙塔格特對此的理解。因此,他盡了很大的努力,但依舊徒勞,如同他們以往的所有討論都以他的失敗告終一樣;無論他說什么,他們似乎從來不是在說同一件事情。

“吉姆,你在說什么?在鐵路垮掉的時候,即使沒人指責我們,又能怎么樣?”

詹姆斯·塔格特笑了笑,淡淡的,帶著愉悅和冰冷。“很感人,艾迪,”他說,“你對塔格特泛陸運輸的投入——非常感人。如果你不注意的話,就真的會變成一個世襲的奴隸了。”

“我就是這樣,吉姆。”“不過,我能問一下,你的工作是和我討論這些事情么?”“不是。”“那你難道不知道我們有各種管理部門?你為什么不把所有這些報告給相關的人?你怎么不到我親愛的妹妹那兒哭訴去?”“是這樣,吉姆,我知道輪不到我和你說這些。可是,我不明白發生的這一切,我不知道你的那些顧問們告訴了你些什么,或者他們為什么不能讓你明白這一切。因此,我覺得我要試著自己來告訴你。”

“我珍視我們童年的情誼,艾迪。但是,你認為這就可以讓你不打招呼進到這里,而且想來就來嗎?想一想你的級別,難道你不應該記住我是塔格特泛陸運輸的總裁么?”

這次是白費了。艾迪·威勒斯還是像往常一樣看著他,沒有受到損傷,只是疑惑地問道:“那么你不打算對里約諾特線路做什么了?”

“我沒這么說過,我根本就沒這么說過。”塔格特正看著地圖上艾爾帕索以南的那條紅線,“只要等圣塞巴斯帝安礦一開始,另外我們的墨西哥支線付清了債務——”

“別說這個了,吉姆。”

塔格特轉過身來,他被艾迪聲音中一種從未有過的怨恨嚇了一跳,“怎么了?”

“你知道怎么了?你妹妹說——”“讓我妹妹見鬼去吧!”詹姆斯·塔格特說。艾迪·威勒斯一動不動,他沒有回答,站在那里凝視著前方。但是,他對詹姆斯·塔格特和辦公室里的一切視而不見。片刻后,他鞠躬退了出來。下午,詹姆斯·塔格特的隨從人員正在關燈,準備結束一天的工作。

但隨從主管珀普·哈普爾依然坐在他的桌前,擰著一個被拆散了一半的打字機橫桿。公司里所有的人都有這樣一個印象:珀普·哈普爾就是生在那個角落的那張桌子前,而且從來不想離開。從詹姆斯·塔格特的父親那時起,他就是隨從主管了。

當艾迪·威勒斯從總裁辦公室走出來時,珀普·哈普爾瞥了他一眼。這一眼是緩緩的,意味深長的,似乎是說他知道艾迪來到大廈的這個角落就意味著有麻煩,知道他此行毫無結果,而且他對他所知道的這些無動于衷。艾迪曾經在街角的游蕩者眼中看到過這種帶著譏諷的無動于衷。

“嘿,艾迪,知道哪兒能買到羊毛汗衫嗎?”他問道,“滿城找遍了,哪兒都沒有。”

“我不知道,”艾迪停下來,說,“干嗎問我?”“我誰都問,沒準有人會告訴我。”

艾迪有些局促地看著這張空洞而衰老的臉,以及頭上的白發。“這個關節受寒了,”珀普·哈普爾說,“今年冬天會更冷。”“你在干嗎?”艾迪指著被拆散的打字機問。

“這鬼東西又壞了。送去修也沒用,上次他們用了三個月才修好。也許我能鼓搗好它,但估計頂不了多久了。”他把拳頭放在鍵盤上,“老伙計,你該進廢品堆了,用不了多久了。”

艾迪吃了一驚,這正是他一直極力回憶的那句話:用不了多久了。不過,他已經忘記了自己當初為什么要記起這句話。

“沒用了,艾迪。”珀普·哈普爾說。“什么沒用了?”“沒什么,隨便什么。”“怎么了,珀普?”

“我不會再去要一個新的打字機,新的是用錫做的。等老機器沒了,就不再有打字了。今天早晨地鐵里有個事故,車閘失靈了。你應該回家去,艾迪,打開收音機聽一聽好的舞曲臺。把它忘掉吧,孩子,你的問題就是你沒有個愛好。有人又偷了燈泡,就在我住的下面的樓梯那邊。我有胸口痛,今天早上買不到任何的咳嗽露,我們街頭的那家藥店上周倒閉了。得克薩斯西部鐵路上個月倒閉了。他們昨天因為臨時修路關閉了皇后堡大橋。唉,有什么用?誰是約翰·高爾特?”

她坐在火車車廂的窗前,向后仰著頭,一條腿伸出去,搭在對面的空座位上。窗框隨著運行的節奏搖動,窗玻璃懸掛在空曠的黑暗之中,不時,點點的燈光如同明亮的條紋劃過車窗。

她的腿被包裹在緊繃的閃亮絲襪里,修長的線條筆直地經過弓起的腳背,停在高跟鞋內的足尖。這種女性的優雅似乎并不屬于充滿灰塵的車廂,與她渾身上下也極不和諧。她穿著一件雖然曾經價格不菲、此刻卻已經松垮走形的駝毛大衣,隨意地包裹著她那瘦削而緊張的身體。衣領豎起,碰到她帽子的斜邊。一襲快要及肩的褐發垂在腦后。她的臉瘦而有棱角,嘴部輪廓分明,富有肉感,緊緊地閉著。她的手始終在衣袋里,姿勢僵硬,沒有女人味的溫柔,似乎她討厭固定不動,似乎她對自己的身體,一個女性的身體,毫無意識。

她在坐著聽音樂,這是一個勝利的交響樂。音符洶涌著升高,不僅是在表現上升,它們本身就是上升,它們是向上的本質和形式,把人類的每一個以向上做動力的行為和思想都體現了出來。它是烈日噴薄而出的聲音,沖破黑暗,廣播四方。它有著釋放的自由和目的性的嚴謹,把空間蕩滌得干干凈凈,只留下不受羈絆的努力的快樂。聲音中只有一個微弱的回音,音樂擺脫了它,表達了一旦發現沒有丑惡和痛苦、而且從來就不必有丑惡和痛苦時的那種驚奇。它是一首寬廣無際的救贖之歌。

只是那么一小會兒,她想到了——在它還繼續時——完全可以徹底放棄——忘掉一切,聽任你自己去感受。她想著:去吧,放下束縛,就是這樣。

在她心底的某個邊緣,在音樂后面,她聽到了列車車輪的聲音,以均勻的節奏敲打著,每到第四下都敲出一個重音,好像在有意強調著一個目的。因為聽到了車輪聲,她就可以放松,她邊聽交響樂邊想:這就是車輪必須保持轉動的原因,這就是它們要去的地方。

她以前從未聽過這首交響樂,但知道它是理查德·哈利寫的。她聽得出那種激烈和極度的緊張,聽得出主題的風格。在人們不再寫歌的年代,這是一首清澈、精妙的曲子……她坐在那兒,仰望著車廂頂部,卻視若無物,渾然忘記自己身在何處。她不知道自己是在聽一部完整的交響曲,或者只是一個主題,也許,她是在聽自己心中的交響樂。

她隱約感到,理查德·哈利的所有作品中都預示般地回響著這個主題,并貫穿在他漫長的掙扎——直至人到中年,名利從天而降并擊倒了他,而這——她一邊繼續聽著交響曲一邊想著——就是他為之奮斗的目標。她記起了他的音樂中帶有暗示的內容和承諾性的樂句,旋律中斷續的、有了開頭卻不能如愿以償的音符。理查德·哈利在寫這個作品的時候,他……她一下子端坐起來,理查德·哈利是什么時候寫的這部作品呢?

與此同時,她意識到了自己所在的地方,也第一次開始納悶這音樂從何而來。

幾步以外的車廂盡頭,一個修閘工正在調節空調的控制裝置。他很年輕,有著一頭金發,他吹的口哨,正是交響樂的曲子。她意識到,他已經吹了有一陣子,這也正是她剛才所聽到的一切。

她懷疑地注視了他一會兒,然后高聲問道:“請告訴我你吹的是什么?”

那小伙子向她轉過身來,一個直視過來的眼神和她相遇,她看到了一抹坦蕩、熱情的笑容,似乎他正在與朋友分享著信心。她喜歡他的臉——線條結實硬朗,沒有她已經習慣從別人臉上看到的那種讓臉走形的松弛肌肉。

“是哈利的協奏曲。”他笑著回答。“是哪一個?”

“第五。”

她有意停頓了一下,然后一字一句地緩緩說:“理查德·哈利只寫過四首協奏曲。”

小伙子的笑容消失了,就像她剛才一樣,似乎猛然間驚醒,回到了現實。如同快門被猛然按下,只留下一張沒有表情、毫無人氣、漠然而空洞的面孔。

“對,是這樣。”他說,“我錯了,我搞錯了。”“那么,這究竟是什么?”“是我在什么地方聽到過的。”

“什么?”“我不知道。”“你在哪兒聽到的?”“記不得了。”

她無望地停住了問話。他轉過身去,也不再有興致。

“它聽上去像是哈利的調子,”她說,“但是,我清楚他譜的每個音符,他從沒寫過這個。”

小伙子轉回來面對著她,除了臉上的一絲注意,依舊無所表示,他問:“你喜歡理查德·哈利的音樂?”

“是的,”她說,“非常喜歡。”他端詳了她一會兒,似乎在猶豫,然后走開了。她看著他干活時熟練的動作,他只是悶頭干著。她已經兩個晚上沒合眼了,可是,她不能讓自己入睡。有太多的問題要考慮,時間已經不多了:火車一大早就會抵達紐約。她需要時間,但她希望火車能夠再快些。不過,這是塔格特彗星號——全國最快的列車了。

她盡量去思考,但音樂依舊縈繞在心中,總是能聽到,是飽滿的和聲,如同某種執拗的腳步,無法停下來。她惱怒地搖晃著腦袋,一把拽下帽子,點燃了一根煙。

主站蜘蛛池模板: 益阳市| 涡阳县| 双城市| 岐山县| 军事| 交口县| 福安市| 吉林省| 苍山县| 海南省| 若尔盖县| 定州市| 淮南市| 凤阳县| 邹平县| 滁州市| 化德县| 濮阳县| 永寿县| 三亚市| 盘锦市| 平陆县| 舒兰市| 宽城| 仲巴县| 大邑县| 黄石市| 彰武县| 册亨县| 德化县| 民丰县| 江源县| 兴宁市| 福海县| 仙桃市| 普洱| 屏南县| 新野县| 扎兰屯市| 邵阳市| 湛江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