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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 嶺海焚余
  • 金堡
  • 4762字
  • 2015-12-16 15:58:16

臣至行在九日矣。自去冬陛辭,迄今八閱月,所見所聞,有君無臣。猶之乎前虛文盛、實事衰,猶之乎前營私殖利;猶之乎前處堂之嬉,朝不知謀夕;猶之乎前而兵愈單、餉愈匱、封疆愈蹙,陛下之志愈狐疑而無所倚仗。今恢復之說,幾成夢囈。陛下無謂前此規畫,遂足捍御。今虜以精騎三千直叩關門,能必一丸泥封其險乎?萬一不能,御營之兵既弱且少,八閩人情脆而喜變,儲無宿糧、守無宿備。陛下無謂諸高冠長劍者皆可以共生死,凡群集闕前以陛下為利之所在者,異日必以為害之所在,而去之惟恐不速。今即借端速引,而亦有所不知也。陛下雖武,誰與嬰城!內備既不可恃,外援可待,能如宋高倉卒之際介馬疾馳,虜追及于甌止矣。今舍閩則廣,廣不可則海,此有異南宋崖山之轍耶。陛下一動蹕,則閩兵亦各歸其家;幸虔既不可旦夕安,幸楚又不可旬日至,能如羽林神策以死衛蜀道梁洋之難乎?萬一又不能,陛下何所稅駕?今士之勇怯,戰者不知;備之緩急,守者不知;道之險易,走者亦不知。茍且,無事則鋪張中興、粉飾太平而已。其稍有知者,第撫膺頓足以為無可如何。嗚呼!可為寒心,一至于此。愿陛下明敕群臣竭心致思。國至于將亡亦宜憂,人至于將死亦宜悟。有能任虜之不至,至而戰必勝、守必固者若而事、設有不幸,能收余燼以為再舉者若而事。能者可者竭蹶而行,猶恐其不及;勿徒以一會議塞責,勿徒謂某處有某督撫、某處有某勛鎮,某勛鎮已晉封頒印、某督撫有尚方加敕,可以無恙塞責,庶幾殷監浙東。百有一濟,宗社臣民,不勝大幸。臣三辭不允,兩候不對,自傷無以解圣明宵旰之憂。臣之來不為偷安,臣之辭職亦不為逃死。臣之迂愚,以為不蒞職而死,異日見高皇帝于天上,或無誤國之誅;見先臣于地下,亦冀免忘親之罪耳。并祈圣監,終賜曲全。

請決策出閩疏

為罪言日滋,野謀徒切;再竭狂瞽,以盡寸心事。

臣伏睹陛下以南宋敗殘之終局,為本朝恢復之始基;踐祚一年,蹙國百里:此人謀不臧,而所處之地失也。自古中興之君,未有不于死中再生、亡中再存者。五胡相殘,晉始安枕;兀術再窘,宋高徒以楚蜀長淮尚為藩捍、兩河忠義日擾腹心,麤以稱臣結其茍且。今燎火在胸、安翔在步,愿陛下盡棄天子之文,躬行將帥之實;設令遂返天興,此由泉州港自謝女峽遷于硐州,至崖山舊路也。陛下既不屑為,豈可坐困延平,待其自斃。今誠能大戒文武,聲言復浙,為漢使者晨入韓信之軍直走湖南,獎率銳師竟搗荊、襄,招來兗、豫,中原豪杰群起相應;逆虜聞之,以為陛下必天而下,必不敢取我,棄尾自喪首脊:此上策也。簡閱忠義,移蹕虔州,疏通江、廣,兼顧閩、浙;丁魁楚等后勁于南雄、萬元吉等前茅于建撫,急呼楚師為之連臂:此中策也。乘水兵之出并勢出關,撫慰潰散合為一路,與虜浪戰,勝不虛生、敗亦不徒死:此下策也。若往來延、建,觀望經時,幸虜之不來,而虜必來;冀關門之可守,而關門必不守。輕騎叩城,避不暇走:是為無策。愿陛下熟計之。當今之時,猶有稱王者之師,宜萬全八閩之地為根本者。今直有王者,未嘗有師。度之時勢,萬無一全,而空飾觀聽;恐賊已入門,猶傳呼拜客,如北京故轍,可為痛心!且有閩餉一百二十萬,守關門而不足,何與于進取;即有閩兵數萬,求一戰而不可得,何益于勝負之數。陛下歲余所多者天子之名,未能報讎雪恥之過耳。其實與鳳陽蒙難同一寄生,誰為根本,惟陛下深思之。臣二十二日具「危亡之形日迫等事」一疏,尚未得旨,貌言皆華,苦言皆逆。然時事至此,安敢不言!幸無以霽顏,文其充耳;臣即獲罪,稍慰此心矣。

終請守制疏

為言官有不得不盡之職掌,行己有不得不守之廉隅;誓死陳情,終乞守制事。

臣四請終喪,未蒙俞允。前以國事日壞,義不忍默;拜具「危亡之形日迫等事」一疏,奉旨:奏內滿紙憂危,惜無實著!金堡果有救時經濟,著即條議來,以憑委用。該部知道。欽此。臣汗浹于背。竊嘆票擬大臣,何諒臣之厚而待天下士大夫之薄也。陛下御極一年所矣,所言者匡復、所籌者兵餉、所進退者人才;即當路諸人,受恩深重,憂國奉公,自其分內。豈臣不至,片紙亦無憂危;豈臣不言,滿朝遂無實著。且抱術救時,寧甘懷寶!豈臣職在進言,無容論而不為;諸臣道在立功,顧當存而不論乎?夫責臣以實著,此試可之至斷也;期臣以救時,此虛受之盛心也。顧令臣條議,孰敢不議;而談及于委用,又何疑臣之薄哉?臣聞之,言而求利與言而求名皆有道,所號為小人。臣通籍七年,居官者五月耳。茍非虜踞桑梓,誼不廁身仕途。且以終制力辭,雖奉嚴綸,臣行臣志,未始到任。若才開口論事,便謂有所要求,則臺省遂成由竇之徑,封章皆為攫位之媒。臣非未受主知,何必建言求用;如以競進之心,待憂危之志,人生品行存者幾何?且使九重之上,疑諫臣論列本非愛君,不過竊利圖榮;豈特沽名賣直,是范鎮所謂陛下有納諫之資而大臣進拒諫之計者也。君子卷石以避不肖之名,小人必攘臂而爭不肖之利,則國家污隆、人才消長,分于是矣。臣雖愚陋,亦當為一身愛此名節,為言路守此紀綱;豈容混跡掖垣,復為忠臣孝子所笑!伏乞陛下立削臣官,以存君父之大防,以別言功之實效。至于臣弱植之衷,本無經濟;即有條議,不合時宜。頃于未奉旨之先,已具「罪言日滋」一疏;倘蒙圣監,聊盡蒭蕘,亦不敢再有建白以蹈尚口乃窮之戒。

請處分疏

為懇恩特賜處分事。

臣竊見輔臣曾櫻奏,內稱平國公鄭芝龍所最恨者臣堡,以上布其言于后殿,同于市朝之辱;可權處分,以示慰安之意。抑何忠于陛下而深愛臣也。臣自去冬十一月十七日陛辭之后,千風萬波;即方國安之欲殺臣,明云平、定二侯有書與之,臣不敢深言。今合輔臣之言,則已較然矣。陛下不即處分,恐異日有甚于陛下之處分者;臣即不敢避禍,然于國體則愈損矣。臣本無才術可以裨益圣朝,倘如輔臣之議一處分而可使無兵有兵、無餉有餉,茍利社稷,死且不辭。臣復何惜此官,不以仰慰宵旰。且臣受陛下深知,即形跡日疏,而神志相照;用臣有經,舍臣有權。愿陛下無惜一臣;即有嚴遣,無殊于錫命也。并乞勿下臣章,別賜指揮;恭候圣斷。

附刑科給事朱奏單

同官金堡原在制中,平虜侯臣每對人切齒而談其隱,益有深意存焉。皇上用之扈駕,則愈見參差矣。若遽處分,又于國體有損;不如令之終喪,庶幾兩全而無害。

圣旨:金堡準守制去,服滿候用。

堡于終喪,蓋四請而不得,乃得之于朱君;其所以得之者,曾也,亦鄭也。使堡終為人子,其錫類也大矣;能無感乎!

一上魯藩啟

為祖仇不可忘、家難不可構,請持理勢之平、崇仁讓之美,以定中興一統之計事。

職以書生,棄家抗節。始與姚志卓會師余杭,繼與鄭遵謙同盟江上;馬晉允謬列職名,蒙殿下職方正郎之加。職不受而入覲請師,遂以直言受知,銜命監軍。職非輕殿下而不臣、私皇上而效命也,職聞天下之大,非一身所能為;一家之仇,非二心所能報。

一矢可折,九矢不可折:雖夷狄猶能言之。職等倡舉義旗,初非為殿下爭天子,亦非為皇上定諸侯,直欲為高皇帝二百余年摧蕩廓清之功雪恨耳。計高皇帝在天之靈,與其兩孫相持,不如一孫獨任;計諸臣所仰體高皇帝在天之靈,與其兩主相衡,不如一主獨令。昔更始稱尊,劉演止居大司馬之位;湘陰繼統,劉崇亦守節度使之官。演豈甘以賢讓不肖,崇豈甘以父讓子哉?恐一家之中,有二天子,即外患得以相乘也。今且無論帝王之名與先后之序,殿下以侄事叔,則今上既非湘陰殿下以賢事圣,則今上并非更始。即上表稱臣、拜疏迎駕,豈遂為屈己乎?古今事勢,略有監觀。有以諸侯為天子者矣,未有已為天子因一諸侯不順,而遂自貶為諸侯者也。然則兩大相抗,必至于離;兩離相戹,必至于敗:使狡虜得乘瑕觀變,坐而收漁人之功。誰為高皇帝不孝之孫?誰為高皇帝不忠之臣?恐殿下與文武諸臣,不得辭其責矣。殿下至仁至讓,職所深知;顧使輕薄險躁之徒,扼腕抵掌而張拒閩之聲。寧有江東十萬之師,合之未足以退虜;而用紹、寧、臺三郡之眾,分之又足勝皇上者!詩云:兄弟鬩于墻,外御其侮。今當御侮之時,而自啟鬩墻之釁,此亦與諸臣忘家報國之初心自相刺謬也。殿下誠能排群議以奉一尊,異日光復二京、祗謁寢廟,皇上之功不過漢光武,而殿下之德乃過于周文王;厚實不虧,而顯名爛焉,即皇上亦安能屈殿下哉?職奉天子之命而來監軍,固不容鄭遵謙不納。倘謂職非殿下之臣,難與共事;職仰體皇上親睦之誼,必不以去就開爭端。如以職挾持異說搖動人心,將甘心于職;職固高皇帝之忠臣,亦非今上之私臣,棄此七尺如脫敝屣。事后反觀,則合。今日佐命諸人,無有如職之能愛殿下、敬殿下者;惟殿下少垂察焉。

再上魯藩啟

為守義不可以逆誣、奉使不可以威屈,敬陳立身本末;仰祈睿照,以定天下萬世公論事。

職浙江杭州府仁和縣人,由庚辰進士,選授臨清州知州;兵荒災疫,誓不催科,居官五月,投劾而歸;廷臣交薦,蒙先皇帝起用,不赴;既而圣安御極,奸臣竊柄,自以麋鹿之姿,終于山野。不幸南畿再陷、武林失守,職避地禹航,潛結鄉勇,與鎮臣姚志卓協謀抗虜。復城之后,虜乘虛焚瓶窯、入石瀨,職幾死虜手。棄家渡江,見鎮臣方國安于舟中。國安軫其流離,猶欲為職遣兵迎取家屬;職謝之曰:但愿明公滅虜,使余生得見漢官威儀;若賤眷私事,不敢仰煩公旅。時姚志卓復趨余杭,職即挈漁舟赴小亹,與鄭遵謙共圖恢剿之策。維時于潁、章正宸、熊汝霖、錢肅樂、祁熊佳、馬晉允、王紹美等,每握手論心,未嘗不為職歔欷嘆息也。職以皇上正位已久,而親征之駕遲回不發;徒步入關,慷慨請師。旋以直諫受知,特加科銜。初蒙面諭,再荷溫綸,不容不拜;遂赍敕書、將印賜鄭遵謙,即監其軍事。職惟大敵在前,九矢難折;分則虜操漁人之功,合則我得御侮之誼。且秦、楚猶可同仇,豈一家遽分胡、越!星赴江干,言傳天眷。遵謙祗受,亦曾飛啟上聞。職觀事勢頗有異同,義不以一身之去留,而開官家之嫌隙國。臥疴斗室,稍俟痊可,即移御營復命。此職服官出處、閩越去來之大概也。比見鎮臣方安、王之仁斥職為叛逆,指職為奸細;職以抗節孤臣,棄一家、出九死,以奉王室,心跡洞然,可以不辨。顧謂職以百口保黃澍,招引入浙江,上煩殿下令旨,俾遵謙緝解法司究問。夫黃澍降虜,天下共知,職仗義之人,豈為不義者左袒哉!先是,皇上登極之后,賜澍手敕,赦其前罪,會立功自贖;此豁達之度,顛倒群材之大略也。澍拜敕即拜兩疏,愿挈上江以歸本朝;并合胡騰蛟、通劉弘起,規取中原,冀湔前慝。此亦用間之際,招來反側之大機也。時群議持疑,職適論列封疆數事,謂李佑賊將,當陣生擒李愬,不特違君相之命,且拂將士之心而用之。今澍自來投款,無用多疑。澍既不至閩、又不至浙,我之所費,僅一敕書耳。而圣諭亦謂黃澍已失身虜中,果為虜用,何難明目張膽,豈必定為細作。今日之過,朕與爾分之。此職拜疏所謂陛下信澍固當用,疑澍更當用。此是兵機,非眾人所解者。夫兵不厭詐,使澍稍懷猶豫,則一紙詔書,適足以發狡虜之猜忌;黃澍不為屠肆,即為俘囚矣。篰棗畫龜,所以殺野利天都之具;職豈遂真保澍之人哉?夫逞一時之忿,不顧其理之安,以公議定是非則可,以私憾決生死則不可;即伏澍怙終之案,為職異日杜幸生之端則可,若造烏有之詞為殿下今日張拒閩之幟則不可。職為皇上近臣,非虜官、非寇官,且銜命而來,以獎鄭遵謙倡義之烈;非通虜、非通寇,較其局面不過如王景亮之至方國安軍中耳,在遵謙無縛職之理。若謂監軍奉何主之命,則起義復奉何主之命?職所奉者,皇上之命;即使敵國之釁遂成,職當以為而不可者,謝奉使無狀之罪于皇上耳,豈可委君命于草莽哉!且無論職為皇上持大體,不區區爭一監軍。即毅然視事,則職固高皇帝之義臣,并非皇上之私臣;即鄭遵謙為皇帝之義兵,亦非殿下之私兵也,豈得名之為非類乎!職賦性狂直,一論王期升、再論馬士英、三論彭遇颽,宜其來國安之憎。而鄭遵謙又為江上諸臣所側目而欲甘心者,則借澍以陷職、借職以陷遵謙,亦勢之所必至。究竟職伏尸流血,不死于封疆而死于門戶,不死于黃澍,而死于遵謙,眾射之的也;寧特霜飛六月、冤塞貫城而已哉!謹詳列職所受誣宜辨者,惟殿下與諸臣虛公以斷之,職不勝幸甚。伏候令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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