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家評論：正直無私的人，處決一個罪犯，尚且還吃不下飯，何況國家的刑典，事發突然，以至情不自禁憐憫變容，哪能按奸邪同罪！ 當政者竟然追怨司馬遷謗書， 流傳后世， 根據這個要把蔡邕殺掉，沒有聽見過這樣執行刑法的。

11. 范滂凜然就義——— 《后漢書·范滂列傳》節選

范滂為人品行清正，進入仕途后， 嫉惡如仇、不畏權貴，對貪婪污穢、奸邪殘暴之官吏進行彈劾。任汝南郡功曹時，抑制豪強，制裁不軌，結交士人，反對宦官?？ぶ衅沸休^差的人，沒有不怨恨范滂的，便指責范滂任用的人為“ 范黨”。

第一次黨錮之禍起，與李膺同時被捕，范滂關押在黃門北寺獄。獄吏對他說：“凡是犯法而給關押者，都要祭祀皋陶?！狈朵璧溃骸案尢帐琴t人，古代有名的正直忠臣。若他知道我無罪，自然會為我向上天申辯；如果我真有罪，祭祀他又有什么用？ ”于是，眾囚犯也不再祭祀皋陶。

獄吏要拷問他們，范滂因為一起關押的囚犯大多有病，就和同郡人袁忠爭著先行受審。桓帝派中常侍王甫依序審問他們這些人，范滂等人的手、腳、頸都被刑具拷住，頭上蒙著布， 站在臺階下。范滂、袁忠因怨氣填胸，便從后面沖到前頭。王甫責問他：“你作為人臣，不考慮怎樣忠于國家，卻相互結為朋黨，你們究竟有何企圖，須據實匯報，不得隱瞞掩飾?！狈朵杌卮鸬溃骸翱鬃诱f過‘看見善人惟恐趕不上他，看見惡人如惟恐手探沸水避之不及’，讓人們親近善人，同他們一樣清正；憎恨惡人，憎恨他們的污穢，我以為這是朝廷愿意聽到、做到的事，不明白為什么真的這樣做了后，卻反而被認為是在結黨營私?！蓖醺φf：“你們互相提拔，排斥異己，到底用心何在？”范滂慷慨地昂頭說：“古代的賢人遵循善道，自求多福；現在的賢人遵循善道，卻要身遭戮殺。我死后，希望將我埋在首陽山旁，這樣上可不辜負皇天，下可無愧于伯夷、叔齊。”王甫聽了不得不為之動容， 便令獄吏解下他們手腳的桎梏。

范滂后來釋放出來，汝南、南陽士大夫歡迎他的有幾千輛車子。到了建寧二年，朝廷再次大批誅殺黨人，上面下令緊急逮捕范滂等人。汝南郡的督郵奉命到征羌捉拿范滂。到了征羌的驛舍里，他關上門，抱著詔書伏在床上直哭。范滂聽到了這個消息說：“一定是為了我啊！”馬上自己去監獄。

縣令郭揖大驚，出來解除印綬，要與范滂一同逃跑。說：“天下大得很??！ 您為什么要在這里？”范滂說：“滂死，禍就了結了，哪敢因罪連累您，還要使老母流離失所呢?！狈朵璧哪赣H馬上與范滂訣別。母親說：“你現在能夠與李膺、杜密齊名，死也無遺恨了！”范滂下跪受教，再拜辭去。路上行人聽了，沒有不流淚的。

吏官評論說：范滂卓然自立于污穢險惡之際，胸懷義烈，用以鼓動流俗，激勵潔身自好的高行以羞辱權威，樹立廉潔的風氣以摧貴勢，使天下之士奮起感慨，如水之趨下，波蕩相從。雖坐穿牢底，破滅家族，也義無返顧。至于兒子伏死，母親為兒子的就義而高興，何等壯烈呀！ 孔子說：“道將廢棄了嗎？ 還是天命如此呢？”

12.禰衡狂傲罵曹———《后漢書·文苑列傳》節選

禰衡字正平，平原郡般縣人。年輕時就善于辯論，為人剛正不阿，喜歡違時傲物。

建安初，禰衡到潁川游歷，開始的時候他準備了一張名片，準備謁見他想見的人。到后來終于沒有適當的人可見，以至名片上的字也磨掉了。有人勸他結交司空椽陳群和司馬朗，他卻很刻薄地挖苦說：“我怎么能跟殺豬賣酒的人在一起！”又勸他參拜尚書令荀彧和蕩寇將軍趙稚長，他回答道：“荀某白長了一副好相貌，如果吊喪，可借他的面孔用一下；趙某是酒囊飯袋，只好叫他去監廚請客?！敝徽J為魯國孔融及弘農楊修是人才。常說：“大兒孔文舉， 小兒楊德祖。余子碌碌無才，不算什么?！笨兹谝彩謵巯Ф[衡的才華。

后來孔融曾向曹操推薦禰衡，曹操想見他，但禰衡自稱有狂病，不愿前去見他。曹操聽說禰衡善于擊鼓，便讓他做鼓吏。誰料他竟在眾人面前脫光衣服，一絲不掛，再慢慢穿上鼓吏衣帽，鼓著聲節悲壯的《漁陽之曲》，以此來對曹操的污辱進行反擊。

20禰正平裸衣罵賊

禰衡回去后，孔融便責備他：“正直善良高雅的君子，難道應當這樣嗎？ ”接著說明曹操接待士人的誠意，再三勸慰禰衡再去見曹操，禰衡于是答應再去見曹操。孔融又回覆曹操說：“禰衡患有狂癥，所以才會出現那日那種不敬的舉動，今天他要親自來向丞相謝罪?！?

曹操大喜，傳令守門人：有客人就及時通報。等到很晚的時候，禰衡才身穿單布衣，頭束疏巾，手拿三尺大杖，坐在大營門口，用大杖搗地大罵。守門人報告曹操外面有狂人，坐在門前，言語荒唐，請求將他逮捕治罪。曹操大怒，對孔融道：“禰衡這小子，我殺他就像殺一只鼠雀那般容易。不過此人一向有虛名，假如殺掉他，那遠近四方之人都將說我不能容人。不如將他送給劉表，看他怎樣?！庇谑窍铝钆啥[衡出使荊州。

劉表及荊州人士早就知道禰衡的大名，對他的才學十分佩服，所以對他并不歧視，把他奉為上賓。漸漸地禰衡連劉表也不放在眼里，說起話來總是隱含譏刺。劉表自然不能容忍禰衡的放肆和無禮，但他也不愿擔惡名，就把禰衡打發到江夏太守黃祖那里去了。

一次，黃祖在蒙沖船上，大會賓客，禰衡出言不敬，黃祖呵斥他，禰衡怒罵說：“死家伙，你為什么不早說呢？”黃祖大怒，令人拖出，禰衡還在大罵，黃祖十分憤怒，就命令把他殺了。時為建安元年，禰衡僅二十六歲。

史家評論：感情和心志一旦啟動，所寫的辭章更可貴。情發于內而流于外，不用雕琢，無需華美。不同的情狀具有相同的事體，相同的聲音又表現不同的特質。讀來華麗而有法度，可以長期照知浮華而又文辭多余的文章。

13.建安神醫華佗——《后漢書·華佗列傳》節選

華佗，字元化，沛國譙人。懂得修心養性的方法，年將五十還有壯年的容貌，他精通藥方，處方用藥很少，不必用秤稱。他用針灸也不過幾處地方。如果疾病發自內臟，針藥達不到，他就叫患者先飲麻沸散藥酒，等到麻醉后失去知覺，便在腹部或背部開刀，割去病根再行縫合。如果病在腸胃，就將腸胃截開用藥水洗滌，除去病灶，再把它縫合，涂上神膏，過四五天創口愈合，一個月后完全復原。

華佗在外行走， 看見一個咽喉生病的人， 便對病人說：“前面路邊有賣餅的人，他用的萍薺很酸，你向他要三升喝下，病就會好?！辈∪斯徽辙k，喝下之后，立刻吐出一條蛇來，便把蛇掛在車上等候華佗轉來。當時華佗的小兒子正在門內玩耍，看見病人，迎進屋就道：“客人車邊有蛇，一定是見到我家老頭子了。”等到客人進屋，看到北墻上掛著十多條蛇，才知道華佗的醫術奇妙。

又有一位郡守病了很久，華佗看病之后認為患者必須大發一頓脾氣病才會好。于是收了郡守很多財物而不去給他看病，不久就離開了，又留下一封信罵郡守?？な毓淮笈⑴扇俗窔⑷A佗，沒有追上，于是便發脾氣，吐出幾升黑血而病卻好了。

又有一位病人，到華佗那里求醫，華佗說：“你的病根很深，應該剖腹。但是你的壽命不過十年，病不能斷根。”病人忍不了痛苦，一定要除去病根。華佗就依法治療，當時病好了，十年后終于死去。

廣陵太守陳登忽患胸中煩悶的病，臉孔紅紅的，不思飲食。華佗把了脈，便說：“府君胃中有蟲，將成為內疽，這是吃多了腥物的緣故。”于是酌藥酒二升，喝了兩次，不久，吐出三升蟲，紅頭蠕蠕而動，后半節還是生魚膾，于是病就好了。華佗說：“這病過三年還會發作，遇上良醫可救?！边^了三年，陳登病復發，時華佗不在，就死了。

曹操聽到這些傳說，把華佗找來，常在自己身邊。曹操長期為頭風癥所苦，華佗給扎針灸，隨即好了。但是華佗為人脾氣不好，對以行醫為職業感到羞恥，又離家太久想回去，于是向曹操請假，說是回去取藥，到了家又說妻有病，過期不回來。曹操多次寫信找他，又下令郡縣催促，華佗自恃有本事不肯回，曹操大怒，派人打聽，得知華佗之妻并未生病，于是將華佗抓來關在獄中，審訊后，華佗承認有罪。有人請求曹操說：“華佗醫術高明，能救人命，應該寬恕他?！辈懿俨宦?，最后殺了華佗。

華佗臨死前，拿出一卷醫書給獄吏，說：“憑這可以救活病人?！豹z吏害怕受牽連，不敢接受，華佗也不勉強，用火把書燒掉了。

史家評論：冥世的賜與很少得到驗證，人間的命數難以考核。不去探求精微深遠的東西，怎么能夠感知神奇的效驗呢？如果有時出現了變化，實際是有能解玄秘深奧的道術。

14.嚴光堅不出仕——— 《后漢書·逸民列傳》節選

嚴光，字子陵，是會稽郡余姚縣人。他從小就有高潔的聲譽，曾與光武帝一同周游求學。到光武帝即位，嚴光就改名換姓，隱居不顧。光武帝思其賢能，下令按其形貌查訪。后來齊國有人報告：“有一個男子，身披羊裘在澤中釣魚?！惫馕涞蹜岩墒菄拦?，就備了安車和玄黑色綢子，派人去請他。請了三次才出來。讓他住在軍營里，鋪好床褥，由太官早晚送飯。

司徒侯霸與嚴光是老友，派使者送去書信，使者趁機對嚴光說：“司徒聞知先生已到，誠心地想立即登門拜訪，但囿于職守，不能親來。希望您在傍晚時，委屈您到他那兒暢敘?！眹拦獠蛔骰卮穑瑢⑿偶埲咏o使者，口授回條道：“君房( 侯霸之字) 足下：你官位已至三公， 很好。心懷仁德，輔佐道義，天下高興；阿諛奉承，順從旨意，就應殺頭。”候霸收到書信， 立即密封上奏朝廷。光武帝看了笑道：“狂奴還是老樣子啊?！?

光武帝即日親自登上車駕去嚴光住地探訪他。嚴光躺在床上不起來。光武帝于是進入臥室，摸著他的肚子說：“子陵呀，你能不能幫助我治理國家呢？ ”嚴光閉上眼睛不回答，很久，才睜開眼睛仔細看著光武帝說：“從前唐堯仁德昭著，要讓位給巢父，巢父跑到水邊洗滌耳朵，認為污穢了他。士大夫有自己的志向，何必要苦苦相逼呢？ ”光武帝說：“子陵，難道我就不值得你屈就為我做事嗎？ ”于是上車嘆息而去。

另一次，皇帝又請嚴光進來，和他談論過去的事，兩人相對講了幾天?；实蹚娜莶黄鹊貙拦獾溃骸拔冶葟那霸趺礃?？”答道：“你比過去胖了一點?！庇谑且黄鹚X，嚴光把腳放在光武的肚子上。第二天，太史報告，天上有客星侵犯帝座，情況很緊急?；实坌χf：“我和老朋友嚴子陵一同睡覺哩！”

就這樣，嚴光始終沒有出仕，在富春山種田活到八十歲，死在家里。

史家評論：隱居者在江海之上遠離塵世，到山林里一去不返。他們避世的本性像和風吹過，他們飄逸的性情直上云霄。道接近虛無纔能完整，事情違離人世就會失真。

15.貞義樂羊子妻——《后漢書·列女傳》節選

河南樂羊子的妻子，不知是哪家的女子。羊子曾在外面旅行，拾得別人丟失的一塊金子，回來交給妻子。妻子說：“我聽說有志之士不喝盜泉之水，廉潔的人不吃別人輕蔑施舍的食物，何況是撿到別人的金子來糟蹋自己的名聲呢？”羊子聽了十分慚愧，于是把金子丟在野外，而到遠方去找老師學習。

學習一年回來，妻子跪著問其緣故。羊子說：“出去久了，想家唄。沒有別的緣故。”妻子便拿著小刀走向織機前，說道：“這些織物來自蠶繭，用梭子織成，一絲一絲加起來，便成為一寸，一寸一寸加起來，就成一丈一匹。如果割斷了這些織物，就會前功盡棄，浪費時間。你在外學習，應該每天學習一些過去不知道的知識，來成就美德。如果半途回來，和割斷這些織物有什么不同？”羊子聽了深受感動，回去把學業修完，竟然七年沒有回家。

妻子非常勤勉地奉養婆婆，還常送些東西給遠離家鄉的羊子。有一次，別家的雞誤入自己的園子，婆婆偷偷地把雞殺了做菜吃，妻子面對雞肉不吃而流眼淚。婆婆問什么緣故，妻說：“我嘆惜家里太窮，讓您吃人家的雞肉?！逼牌怕犃撕軕M愧便把雞肉倒掉了。

后來，強盜想侮辱羊子妻，便先劫持她婆婆，羊子妻知道了，拿著刀走出來。強盜說：“把刀放下，順從我的可保全性命，不順從我，就殺掉你婆婆?！毖蜃悠尢ь^向天長嘆，舉刀割頸而死，強盜也沒有殺她的婆婆。太守聽說此事，立刻捕殺強盜，而賞賜羊子妻一些綢布，用禮節埋葬她，并號稱貞義。

史家評論：樂羊子妻操守端正有蹤跡可尋，文靜嫻雅有風采可睹。區分彰明其遺風余烈，可以光大我史筆。

<；后人評價>；

《后漢書》是一部優秀的史學名著，在二十四史中與《史記》、《漢書》《三國志》合稱為“前四史”，在史學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逗鬂h書》井井有條地敘述了東漢一代的歷史興亡大勢，錯落有致地描畫出東漢一代的社會、民情與人物百態。

《后漢書》結構嚴密，體例完備，內容豐富，記載翔紀敘事繁簡適宜，文辭精妙流暢，是一部文學價值和史學價值都很高的史學著作。其成就有以下幾點。

其一，反映東漢歷史的優秀著述。

其二，《后漢書》記載的內容面廣。

其三、《后漢書》的敘事、評論平允公正。

簡而且周，疏而不漏。——劉知幾

史裁如范，千古能有幾人？——王應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