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子約言卷之一
戒逸第一皆獻納之言
恭遇圣明繼極,以人言起臣草野之中,置諸勸講之列。臣觀講官進講之時,圣容淵穆,圣聽專精,臣豈勝圣學緝熙之望!邇者以暑月暫輟講事,臣竊憂之。
夫人之心無所用則放,有所儆則存。故廢於講學,則或繼以逸欲,不可不豫戒也。孟軻曰:「雖有天下易生之物,一日暴之,十日寒之,未有能生者也。」言人不可一日不親賢講學也。書曰:「惟圣,罔念作狂;惟狂,克念作圣。」圣狂遠矣,乃系於一念之微,可不寒心哉!夫天下之事,禁之於未然者易,救之於既壞者難,此臣所以日夜念此,至切也。夫以大舜之圣,其臣猶戒之:「罔游於逸,罔淫於樂,無若丹朱傲,惟慢游是好,傲虐是作,罔晝夜囗囗,罔水行舟,朋淫於家,用殄厥世。」言雖圣不可以不念也,不念則怠荒,怠荒則傲,傲則慢游,慢游則暴虐,暴虐則朋淫而殄世也。夫殄世極矣,其[起於]一念之微,可不寒心哉!周公作無逸戒成王,首陳殷三宗、周文王之無逸,而享年有永。其后嗣王生則逸,逸欲愈甚而享年愈促。繼自今嗣王,其無淫於觀、於逸、於游、於田。無皇曰:「今日耽樂,乃非民攸訓,非天攸若。」言不可不念勤恤、戒游逸,以永命也。夫不惟勤恤是念,則觀逸游田之事興。觀逸游田之事興,則耽樂之心勝。故下絕於民,上逆乎天也。夫天民邈矣,其弗訓弗順,乃生於一念逸欲之微,可不寒心哉!右戒游逸疏略
圣學之大,莫過於求仁。仁者以人物為一體,易曰:「君子體仁足以長人。」曰:「近取諸身。」今夫人之一身,主之惟心思,調之惟元氣,運之惟股肱耳目,通之喘息呼吸惟喉舌,發之惟百體發膚。故心思不宰則狂,元氣不調則病,股肱耳目不運用則痿痹眩惑,喉舌不通則呼吸不來、飲食不進,百體發膚不潤則不仁,是之謂解體。五者有一焉,死亡且至,扁鵲所望之而走者也。故夫人君者,猶身之有心也;三[公]論道,燮理陰陽,猶身之元氣也;九卿百執事,猶[身]之股肱耳目也;[科]道言官,猶身之喉舌也;[天下]兆姓,猶身之百體發膚也。董仲舒曰:「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萬民。」其諸一體之義乎!今夫人之於身也,兼所愛也,兼所養也,至於公卿、庶官、萬民,相待一體者,而有弗愛、弗養焉,是之謂自解其體。夫哀莫大於解體也,蓋未之思耳矣。故夫人君者,以身體群物,慎所以愛養之。伏惟陛下天錫睿智,宜視三公、九卿、百職、科道、萬民如一身,反身而求之,知吾身之心思不可以一時不宰也,則必思所以正其心以主群動,不宜或有放失也。知吾身之元氣不可以一時不調也,則於內閣老臣必思所以時召問。論誠意交孚不宜如是疏闊也,知吾身之股肱耳目不可以一時不運用也,則於九卿百執事必思所以體悉禮遇、推心委任,不宜如是外遠也。知吾身之喉舌不可以一時不通也,則於科道必思所以納其言,從其諫,不宜或有沮塞也。知吾身之百體發膚不可以一或不仁也,則必以天下窮民如疾痛在身,思所以惠育之,不宜如是蠲貸不一也。臣前日陳乞,已蒙圣旨:「這本所言豫戒游逸,召問大臣,拜擇內臣中老成忠厚的給侍左右,朕已知道。」惟戒游逸一節,想蒙皇上躬蹈,其召問大臣、選擇老成等事未見施行者,臣是以復進一體之說。伏乞圣明全體物之仁,玩取身之義,廣愛養之道,慮解體之患,懲扁鵲之走,立大公以普天下。宮中、府中,視為一體,疾痛囗癢,無不相關。使天下后世頌為至仁之君,與神堯準。右論圣學疏略
龍飛水國,習知舟事,請以舟喻。諺云「同舟共濟」,豈不信哉!夫天下,一大舟也;治亂安危,未有津畔,猶濟大海也;本在人主之一心,猶夫舟之柁也;公卿賢士、輔導之臣,運籌指方,猶夫舟有長年三老也;百僚宣力,猶夫篙師榜人為之左右也;內臣外戚,猶夫附舟之人也;天下民庶,實為邦本,猶夫君之寶貨在載也。故附舟之人,與寶貨之利害,在舟之安危;舟之安危,在柁之弛張;柁之弛張,在長年三老之操縱,而篙師宣力與否也。故舟危則凡在舟者無不危,舟安則凡在舟者莫不安。蓋有恃寵壞法以敗人國家,如同舟之人鑿舟而破之,自以為安,而鮮不先溺者,如先朝之跡而不知鑒也,可謂智乎!故欲濟中興之善治者,莫若正君心;欲正君心者,莫若親輔導知學之臣;欲不間輔導知學之臣者,莫若左右仆從勿用匪人。故一正君心而萬化理矣。右上下一心同濟圣治疏略
夫屯而不濟,必至於否,否而不濟,則事勢之將來有不可言者。一二年間,天變地震,山川崩涌,人饑相食,報無虛月,莫非征召。夫圣人不以屯否之時而緩親賢之訓,明醫不以深痼之疾而廢元氣之劑,故屯之彖曰:「天造草昧,宜建侯而不寧。」其象曰:「云雷屯,君子以經綸。」否之彖曰:「否之匪人,不利君子貞,大往小來,則是天地不交而萬物不通也,上下不交而天下無邦也。」言不可不親賢也。今之元氣之劑,急親賢是也,以為不急之務,非知言者也。夫一舉而五事皆得,急親賢之謂矣。所謂五事者:成君德,一也;定臣志,二也;審用人,三也;正風俗,四也;消變致祥,五也。故五事舉而王道備矣。我祖宗列圣知其然,故有君臣同游之訓,文華殿入直之規。詩曰:「不愆不忘,率由舊章。」在陛下今日尤為當務之急也。夫帝王之治,莫大乎君臣一德,親賢而風動之。古之治天下者,蓋非家喻而戶曉之難也,其為道至約而其為效至博也。惟恐人君不行,行則可以不崇朝而風天下。陛下誠能修舉盛典,以大臣之賢為之統領,求在館、在朝、在野之賢,明先王之學者,俾侍直於文華殿之側,陛下每日朝罷,即御文華,向晦乃入,俾群賢[日相]講磨圣學,其學以德性為本,而達於事業;其功在於學問思辯篤行,以開發聰明而成德行;其要在於體認天理格物,以至知至意誠,心正身修,而可致家國天下之治平。人無異學,學無異本,而陛下不時延問,口傳神受,左右侍從罔不聞知,上下內外同為一心,非惟德性賴此陶成,積此熏蒸,亦可感格君於此,以成其圣,則君德一矣。臣於此以成其賢,則臣德一矣。養之歲月,察其性情,審其才能,孰可以居論道之任?孰可以居集事之職?才德不易用,而匪才德者毋幸進,用人之道於此焉得矣。學有定方,人有定向,歆動情性,鼓舞化機,畿甸之近,四方之遠,傾耳而聽,跂足而望,聞風慕義,日遷於善而不知為之者,如春風一鼓,百[朽]皆生,風俗於此焉厚矣。天子和德於上,臣庶和協於下,和氣絪缊,天地之祥應矣。故一舉五得,而主道可幾矣。右謹天戒急親賢疏略一曰:推圣學以明道術。二曰:示大公以孚生徒。三曰:立鄰朋以厲德業。四曰:視生徒以恤病苦。五曰:慎升等以立勸懲。六曰:署長材以備器使。右申明學規疏略
道學第二皆獻納之言
之時生,不能勝夫風雨之摧折,殊不知祖宗之重道學如此,遠宗先王,非道不學,莫用非道之盛心也。臣今論學,恐或無征不信,請得以同司業率監丞、博士、六堂教官,令諸生欽服圣訓,以道學為標的,以知行為功夫,以文藝為華彩,以事業為結果,如樹木之有本根,而華實乃成,則所養所用皆君子,賢才昌而天下安矣。右申明學規疏略孔門之教,同志於仁,四科之賢,因性成就。故宋儒胡瑗教授,亦分經義、治事齋,隨其材而告之也。其教之必以德行道藝為本,不必悖時反古,舉業德業合為一事。凡其讀書作文,就上收斂,隨處體認,不至喪志。以此立心,涵養德行,蘊之為德行,發之為事業,出之於言詞,皆是一貫,此所謂二業合一之說也。及其成也,人各有長,如四科之品。其法每三歲,各學之長副,會府州縣之正官,即其老長而考核之,為二等之法,曰:德行、材能。某長某事,如德行則指為孝弟忠信之實,材能則別其水利兵農之長,署於各名之下,如今內外官府考語之制,以上於提學。提學官又集各司之長而考核之,各署其德行材能如各學之制。及有中舉歲貢,即以所署名下行能連達於禮部,禮部以下兩監。舉人監生之在兩監一年者,祭酒司業據提學之所署,又會監丞六堂之官而考核之,各署其德行材能如提學府州縣之制。及有中會試者,即前所署名下行能連達之吏部,吏部考其德行材能,與監學署者隨其材德而器用之,不以枉其實。雖終身遷秩而所署隨之,如腳色之制。署不當實,賄而容私,后有敗露者,坐其署主。若所署有功德顯卓者,亦連賞之。如是則所用必所養,所養必所用,用得其賢,賢得其用。此不違今日科舉之制,而兼德行道藝之教;不違今日考察之法,而寓鄉舉里選之意。異時稍漸復古,亦擴充此意而盡之。如是則賢材自興,善政自舉,風俗自淳。右申明學規疏略囗所謂道學者,其志在於謙柔恭謹,其道在於人倫物理,其實在於孝弟忠信,其用在於開物成務,其蘊在於圣經賢傳,其踐履在於誠敬篤實。由鄉人而可至圣人之道,平易明白,非有索隱行怪,高遠難稽,離於日用之常以為道也。近時士異其習,道德不一,而風俗不同,辭華之士類以訾守禮之人,雖有后輩萌
天也者,道之大原也,蓋無往而非天也。所以謂無往而非天,天無所不覆也,天無所不貫也。記曰:「人者天地之心。」宋儒程顥曰:「天人一也,更不分別,天地之氣乃吾氣也。」是故喘息呼吸皆天也,性情形體皆天也,好惡用舍皆天也,食息起居皆天也。民,天之民也;賢,天之秀也;工,天之工也。故孟子曰:「盡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則知天矣。存其心,養其性,所以事天也。」詩曰:「昊天曰明,及爾出王。昊天曰旦,及爾游衍。」書曰:「天聰明自我民聰明,天明畏自我民明威。」又曰:「天敘有典,敕我五典五惇哉!天秩有禮,自我五禮有庸哉!」又曰:「天命有德,五服五章哉!天討有罪,五刑五用哉!」由是觀之,自心性存養,而出王游衍,而視聽好惡,而典禮命討,何往而非事天之實乎?凡有四端於我者,知皆擴而充之矣,若火之始然,泉之始達,茍能充之,足以保四海。程顥曰:「有天德便可以語王道。」惟在皇上擴充之以至其極,與天為一,則天德純存而王道大行,治化益隆矣。中庸曰:「詩曰:『維天之命,於穆不已。』蓋曰天之所以為天也。『於乎不顯,文王之德之純。』蓋曰文王之所以為文也,純亦不已。」是文王與天為一矣。天德王道第一疏
宋大儒明道先生程顥曰:「有天德便可語王道,其要只在謹獨。」此言真可為萬世帝王之法也。孔子曰:「人道敏政,地道敏樹。」臣請以樹喻焉。今夫樹之為物也,有生意然后有本根,有本根然后有乾、有枝葉、有花實。故有生意,是有其根矣,而無乾枝花實者,未之有也。無生意,是無根矣,而有乾枝花實者,亦未之有也。是故王道,乾枝花實之類也;天德也者,本根之類也;慎獨也者,本根生意之類也。是故古之明王必先務本,而盛德大業於此而生焉。故曰:「徒善不足以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又曰:「圣人既竭心思焉,繼之以不忍人之政,而仁覆天下矣。」昔者魯哀公問政於孔子,孔子將告之以政,而必推本於學焉,何也?蓋學與政一道也。夫九經即政也,孔子將告哀公以九經,而必先之以達道,又先之以達德,又先之以修身而知天,而曰所以行之者一也。何耶?蓋九經者,王道之大端也;達道、達德、修身以知天而行之一者,所以謹獨而立天德也。然則天德為王道之本,而謹獨又為天德之本,斷可知矣。孟子曰:「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夫心也者,天德也,生意根本之類也。政也者,王道也,乾枝花實之類也。至其下文又曰:「所以謂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者,今人乍見孺子將入於井,皆有怵惕惻隱之心,非所以內交於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譽於鄉黨朋友也,非惡其聲而然也。由是觀之,無惻隱之心,非人也;無羞惡之心,非人也;無辭讓之心,非人也;無是非之心,非人也。惻隱之心,仁之端也;羞惡之心,義之端也;辭讓之心,禮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又曰:「凡有四端於我者,知皆擴而充之矣。若火之始然,泉之始達。茍能充之,足以保四海。」夫仁義禮智,天德也;擴之至於足以保四海焉,王道備矣。是故由惻隱之心而充之,則凡省刑薄斂,惠鮮懷保,而天下之仁政行矣。由羞惡之心而充之,則凡納諫悔過,去[讒]遠佞,而天下之義政行矣。由辭讓之心而充之,則凡謙光受善,敬老尊賢,而天下之禮政行矣。由是非之心而充之,則凡內以領惡而全好,外以爵德而討罪,而天下大智之政行矣。然則天下大政之出於心,而大道之發於天德,帝王之術在養心以崇德,以為萬事萬化之本,斷可知矣。由是言之,則乍見怵惕惻隱之心,無所為之心也,乃真心也,純王之心也。其納交要譽惡其聲之心,有所為之心也,乃偽心也,雜霸之心也。故王霸之道又於此焉判矣。是故帝王之學,在審其初而定志焉爾。右天德王道第二疏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