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城市的特性(3)
- 美國大城市的死與生:紀念版
- (加)簡·雅各布斯
- 4775字
- 2015-12-28 12:08:52
這些樓里面的通道就和街道一樣,這不僅因為它們為住戶的進出服務———他們中的大多數并不一定互相認識或知道誰是住戶,誰不是,而且也是因為它們向公眾開放。它們是模仿上層社會公寓樓的標準設計的,但卻出不起雇用看門人和電梯工的錢。任何人不經盤問就可以進樓,使用街道似的電梯和人行道似的走廊。這些內部的街道盡管向外敞開,但外面的人卻看不見,因此,他們就缺乏一般街道常有的監視和約束。
據我所知,紐約住宅當局在幾年以前試著把布魯克林的一個住宅(我把它稱作布倫海姆住宅,這不是它的真名,我不愿意因提到它而給它帶來麻煩)的走廊向公眾的視線敞開,因為在那個人們的眼睛監視不到的地方發生威脅行人安全的事件,更多則是財產損壞事件。
布倫海姆住宅樓有16層之高,這樣的高度需要地面有一塊面積很大的空地,從空地外和從別的樓里向這里的走廊進行的眺望式的監視只能提供一點心理效應而已,但是這種因走廊向外敞開而產生的心理感覺在一定程度上還是有用的。更為重要和有用的是,走廊的設計很好,可以從內部進行監視。除了起上下通道的循環作用以外,還有其他的一些用途,相對于一般的狹窄走道,這里的走廊很寬,留有玩耍空間。事實證明,這樣的設計非常具有活力,很有意思,以致租戶們在它上面又增加了一個新用途,而且還成為他們最喜歡的一個用途:聚餐地點,即:那些走廊兼陽臺的地方應該成為可以聚餐的地方,盡管這遭到了管理層的反對和威脅,因為他們的設計中并沒有這樣的計劃(他們的理由是設計應該考慮到多方面的功能,但確定之后就不能改變)。租戶們心儀那些走廊陽臺,而正因為經常被使用,這些地方也就時常處于監視之下。在這些特別的走廊上不曾有犯罪的問題出現,也不會有破壞行為,甚至連燈泡也沒有被偷過或弄壞過。而在同樣大小但缺乏監視的走廊區,僅僅是因為小偷或人為毀壞,每個月替換的燈泡數目要達幾千個。
相比之下,這已經是夠好的了。
城市安全與城市的監視機制的關系在這里昭然若揭!
然而,布倫海姆住宅樓群里也有可怕的破壞行為發生,乃至成為丑聞。照明很好的陽臺光亮很足,就像大樓管理者說的那樣,“是一個最敞亮、最有吸引力的景觀”,因此,吸引了很多陌生人,尤其是來自整個布魯克林的青少年。那些敞亮的公共走廊吸引了這些外來者,但他們卻并不在這個人人都看得見的地方停留。他們走進了樓群里那些缺乏監視的地方,如電梯,甚至消防通道和平臺。看管住宅樓的保安們上上下下地追蹤這些作惡者———他們在無人監視的、16層高的樓梯里為非作歹———但他們總是能逃之夭夭。把一個電梯開到高層,然后堵住門,電梯下不去,這樣做很容易,隨后他們就會在樓里或對碰到的人干盡壞事。這個問題是如此嚴重,如此明顯地不可控制,以致走廊原有的安全性能被一筆勾銷———至少在那些受到困擾的管理者的眼中是這樣的。
發生在布倫海姆樓群的事件與發生在城市的單調灰暗地帶的事件有異曲同工之處。灰暗地帶可憐的一丁點有亮光和活力的地方就像布倫海姆敞亮的走廊,這些地方確實會吸引陌生人,但是從這些地方延伸出去的相對死寂、枯燥和無人監視的街區就好像布倫海姆的消防通道,那些地方并沒有應付陌生人的準備,陌生人在這些地方出沒自然是一種威脅。
在這種情況下,有一種習慣的做法是譴責陽臺———或商店或酒吧,因為它們是招致肇事者的吸鐵石。現在正在芝加哥展開的海德公園—肯伍德改造項目就是這種思想的典型體現。這塊毗鄰芝加哥大學的灰色地帶擁有許多漂亮的住宅和花園,但是在長達30年的時間里,這個地方飽受街頭犯罪之苦,在后來的幾年里這里的面貌急劇衰落。那些放血療法后裔的規劃者們對這種衰落的原因給出了一個絕妙的理由,歸結為“凋敝”的存在。所謂“凋敝”,他們是指有太多的教授和其他中產階級的家庭一點一點地搬出了這個危險的、缺乏生氣的地方,而他們空出的位置自然常常被那些地區中社會地位和經濟地位都低下的人占有。這個更新計劃的目的是除掉那些“凋敝”之處,換上輻射花園城市式的面貌,通常的做法就是縮小街道。這個計劃同時也在這兒或那兒增加了一點閑置空間,使得這個地區公共空間和私人空間之間本來就模糊的界線變得越發模糊了,并且肢解了現有的普通的商業網點。這個改造項目原來的計劃包括一個相對大一點兒的仿照郊區那樣的商業中心。但是這種想法會讓人或多或少想到這個地區實際已遭遇的問題,因此在整個規劃過程中引起了一絲恐慌。建造一個比在改造地區標準商場需要的還要大的商業中心,這種情況“或許會給這個地區帶來外來人”,一位建筑規劃師這么說。因此,最后一個較小的商業中心在那兒建了起來。其實,大或小無關緊要。
說它無關緊要,是因為海德公園—肯伍德就像所有的城市地區一樣,在實際生活中本來就被外來人包圍。這個地區是芝加哥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它不可能換個地域,也不可能再恢復從前的那種半郊區狀況。如果說它真能做到這一切,能夠繞過其固有的功能方面的不足,并且按照這種思維來規劃,那么只能產生以下兩種可能結果中的一種。
要么,外來人會繼續隨心所欲地進入這個地區。如果事情果真如此,那么不排除他們中會有一些不懷好心的人;就安全而言,如果會有什么變化的話,街道犯罪會變得更加容易(如果確實有的話),因為空地增加了不少。要么,可以通過特殊的手段來執行這個計劃,即把外來人堅決擋在外面,就像毗鄰的芝加哥大學———這所學校成了啟動這個計劃的關鍵———那樣采取一些特殊的措施,用警犬每天晚上在校園里巡邏,監控任何一個在這個危險的非郊區校園深處出現的可疑人物。當地媒體對此有過報道。海德公園—肯伍德邊緣的新住宅項目構建的屏障,加上這樣特別的監控也許確實可以非常有效地擋住外來人。果真如此,就會產生新的問題,這個區域會與周圍地區產生敵意,更何況即使在“堡壘”內部也會有被圍攻的感覺出現。在漆黑的夜晚,誰又能保證在“堡壘”內的成千上萬的人是可以信賴的?
我再一次聲明,我并不想選出一個地方,或一個計劃(以上述為例)作為譴責的對象。之所以拿海德公園—肯伍德為例,是因為這種城市改造計劃中的帶有診斷和糾正意義的措施典型地———在這個例子中更帶有點雄心勃勃———表現了這個國家所有的城市中灰色地區更新改造試驗的內容。這就是城市規劃,它深深地烙上了正統理論的影子,卻不允許有適合當地情況的意愿存在。
試想,假如我們繼續建造或重建這樣不安全的城市,我們如何在如此狀況下生活?從目前所知的情況來看,似乎存在著三種與這種情況相關的生活方式,也許以后還會有更多的方式出現,但我猜想這三種方式會得到進一步的“發展”,如果“發展”這個詞沒有用錯的話。
第一種方式是讓危險放任自流,讓那些不幸身陷其中的人自己承擔后果。這就是現在在低收入住宅區和很多中等收入住宅區里實行的政策。
第二種是用車輛作為避難所。這是在非洲的野生動物保護區里實行的措施,在那兒,游客們被警告在任何情況下不要離開車,直到到達一個安全處所。這種措施也在洛杉磯實行。我們總是可以聽到一些去過洛杉磯的人很吃驚地告訴我們說貝弗利山莊的警察是怎樣經常叫住他們,問他們為什么要步行,并警告說這樣做是很危險的。但是這種確保公共安全的措施在洛杉磯似乎并不十分有效,這從當地的犯罪率就可以看出,也許將來的某一天會有效的。試想,如果更多一些人,并沒有汽車這種“金屬殼子”的保護,在洛杉磯這個廣闊的、無人監視的大“保護區”內,又會是怎樣的犯罪率?
當然,在其他城市的危險地帶,人們也經常用汽車作為一種保護手段,或試圖這么做。一封給《紐約郵報》編輯的信這么寫道:“我住在布魯克林烏地卡大道一個很陰暗的街道里,因此決定要打車回家,盡管天并不晚。出租車司機要求我在烏地卡街的拐角下車,他說他不想開進那條黑暗的街道里去。如果我自己想在那條黑暗街道里走,還要他做什么?”
至于第三種方式,我在討論海德公園—肯伍德時已經暗示過了,這就是最初由街幫發展起來的、現在已經被城市改造發展商們廣泛采用了的模式。正是這種模式滋長了地盤制度(Turf)。
從歷史上來看,在這種制度下,一個街幫把某幾條街、住宅區或公園———通常是三者都有———劃為自己的領域。如果這個區域街幫不同意,其他街幫的成員不能進入地盤,否則他們就有被挨打或趕跑的危險。1956年,紐約青年委員會因為這種街幫之爭而陷入絕境,他們后來通過街幫青年工作者安排了一系列停火協議。有報道說,這些停火協議除了促成了其他條件外,最主要的是促成了街幫間對區域界線的互相理解和認同。
但紐約市警察局長斯迪文·P.肯尼迪對此非常憤怒。他說,警察的目的是保護每一個人在城市的任何一條街上安全行走、不被侵害的權利,這是一種基本的權利。他指出,那些關于地盤的契約是對公眾權利和公眾安全不可容忍的踐踏。
我以為肯尼迪局長是完全正確的。但另一方面,我們也必須要考慮青年委員會的工作者們面對的問題。這是一個實際問題,他們也在盡最大可能,采用他們可以使用的任何實際方法來解決這個問題。公眾的權利和行動自由所賴以依存的城市安全正在從那些被街幫所占據的衰敗的街道上、公園里和住宅區里消失。在這種情況下,城市的自由僅僅是一種學界理想而已。
現在來看看城市的重建改造項目:那些中等和上等收入住宅項目占據了城市中諸多土地和很多以前曾是普通街區的地方,他們劃定了自己的地界和街道,就像其廣告所說的那樣,用來為他們的“城中島嶼”和“城中城”服務。這種策略的目的也就是要標明地盤,把其他的地幫擋在外面。起初,并不見有什么圍欄出現,幾個巡邏保安已足夠起到圍欄的作用了,但在過去的幾年里,真正的圍欄還是出現了。
也許,第一個圍欄是那種高高的防旋風用的圍欄,用于一個輻射花園城市項目,毗鄰坐落在巴爾的摩的約翰·霍普金斯大學醫學院(可悲的是大的教育機構似乎都在設置地盤方面很有創見)。為了讓人弄明白圍欄的意思,此處的街上有這么一個招牌,上面寫著:“請繞行。不能穿越。”在一個文明的城市里,看到一個街區像這樣用墻圍起來,真是讓人覺得難以理解。從更深的意義上說,不僅是看起來很丑陋,而且有點“超現實”的感覺。在那個地區的教堂告示板上寫著這么一句話:“基督之愛是愛中之愛”。盡管這傳達了一種旨在鼓舞精神的信息,但你還是能夠想象,此地區是如何難與鄰近街區和睦相處。
紐約以自己的方式很快把巴爾的摩的經驗搬了過來。事實上,在下東區的一個混合住宅樓群的后面,紐約走在了巴爾的摩的前面。在這個地區公園型步行道的盡端,一扇帶鐵栓的大門被永久性地上了鎖,門上不僅用了金屬網,而且還加上纏在一起的電網。如此嚴加防護的步行道果真就把那些下九流的城市地區擋在外面了嗎?根本不是。在它的旁邊是一個公共游樂休憩場,邊上就有很多收入層次不同的公共住宅區。
在城市的一些重建區域,一排排的柵欄分割了一個個街區,以此來形成街區間的“平衡”。還是在紐約的這個地方,兩個“貼著”不同價格標簽的居住區之間的“連接點”就很能說明問題:它們是中等收入的合作住宅區考勒斯·胡克和低收入的福萊德克住宅樓群。在前者與其相鄰的街區中間有一塊隔離帶,那是個有一個超級街區之長的停車場,旁邊是一圈細長的柵欄和6英尺高的防旋風圍欄,再旁邊是完全封圍起來的空地,有30英尺寬,里面到處是臟兮兮的紙片,隨風飄游;這樣做是有意的,為了不讓任何人和東西接近旁邊的住宅區。從這里開始便是屬于福萊德克住宅樓群的地盤。
在城西偏上地區,我假扮成一位租房人,曾向西村園———“紐約市中心你自己的世界”———租房公司的一位出租代理人咨詢過,他十分有把握地對我說:“太太,商業中心一建成,這整個地方就會被圍起來。”
“用防旋風圍欄?”
“是的,太太,”最終他把手揮向周邊地區,“所有這些都會消失。那些人會離開。我們是這兒的開發者。”
我猜想,這就像是開拓者們生活在一個圍著柵欄的村子里,不同的是那些真正的開拓者們的目的是為了確保他們的文明進程獲得更多平安,而不是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