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4章 深井1(1)

燕壘生

電視上,播音員正面無表情地說著遙遠的一場戰(zhàn)事,屏幕上,不時出現(xiàn)大街上撲倒的尸體。在戰(zhàn)爭中,生命也是微不足道的。他懶洋洋地坐在沙發(fā)上,從衣袋里摸出煙,下意識地摸出一根,正要點著。

“你怎么又抽煙!”

妻子在一邊大聲叫了起來。這突如其來的聲音讓他吃了一驚,煙也落到地上。他撿了起來,有些無辜地看著妻子。

三十一歲的妻子,由于沒有生產(chǎn)過,還保持著少女的體形,也可以稱得上有點美貌。然而這張還算姣好的面孔現(xiàn)在卻有些扭曲,鼻翼還在因為氣憤而抽動。他把煙放進嘴里,含含糊糊地說:“怎么了?我們馬上要成為陌生人了,我在我家里也不能抽煙?”

她走過來,看了看依然空白的離婚協(xié)議:“你怎么還不簽?我不要你什么,難道還不行么?”

他摸出打火機,有些故意地打出一朵火點著了煙。平常,妻子堅決不讓他在家抽煙,他也一向嚴格遵守。可是,就在家庭破裂的今夜,他突然有種想要示威的自暴自棄。

煙點著了。在煙氣中,那個播音員還在說著那個遙遠地方發(fā)生的事。戰(zhàn)爭即將結(jié)束,但人還得死。

是的,人還得死。

他有些入神地看著電視,但視線卻聚焦在電視機后的墻上。

墻上,結(jié)婚照還掛著。一身白色婚紗的妻子,一身黑西裝的自己,臉上帶著不免有些做作的微笑。那一天,好像已經(jīng)那么遙遠,遠得幾乎記不起來了。

他彈了彈煙,煙灰灑在了茶幾上那張離婚協(xié)議上,他的眼前也約略有些模糊。

把煙灰吹掉了,他拿起筆,剛要落到紙上,他又抬起頭:“還有挽回的余地么?”

妻子沒有回答他,好像突然變聾了一樣。他心頭猛地有一陣怒火燃起,太陽穴也有些發(fā)燙。

“我愛你。”

“我也愛你。”

在沒有人的巷子里,攜手走過不知多少次的小路上,曾經(jīng)的擁抱和親吻,今天被這一張紙無情地隔開了。他想寫下去,可是手卻一下子變得那么無力,只是不住地顫抖。這時,從屋外突然發(fā)出了一聲慘厲的叫聲。

那是只貓。現(xiàn)在雖然已經(jīng)是夏天,但這只不知從哪里來的野貓還是時不時地到他門口發(fā)出這種叫聲。妻子看了看窗外,罵道:“這只瘟貓,總有一天要藥死你。”

他的手又是一抖,又咬了咬牙,用力地握著筆,狠狠地在離婚協(xié)議上簽了自己的名字。還不等他放下筆,妻子一把搶過了紙,如釋重負地看著,好像這是幅價值連城的名畫。

她是背著他的,沒有看見他的目光。

門鈴響了。周保強興沖沖地走出門,走過院子去開大門,拖鞋在地上拖出長長的聲音,一邊叫道:“來了來了。”一邊拉開門。

門開時,他怔住了。門外,并不是他意料中的人,他站在門口。

周保強有點尷尬地站在門口,他倒是微微一笑道:“怎么了,保強,不讓我進來了?”

“進來坐,進來坐。”

周保強像是恍然大悟,伸手把他引進來,心里卻有些忐忑不安。這個從小學就一起玩到大的好朋友,總是讓他有些不安。雖然從小到大,在學校里成績總是不及他,小學畢業(yè),周保強勉強進入重點中學,他是以全年級第二名的身份進入同一所中學。中學畢業(yè),周保強沒考上大學,而他則順利升學。可是到今天,周保強已經(jīng)是這個市里小有名氣的“青年企業(yè)家”,而他卻還是在一個朝不保夕的國營廠里當一個廠醫(yī),對每個月獎金充滿希冀。

院子看上去有些雜亂,大概并沒有專門的園藝工收拾。他站在屋門口,一邊脫鞋,一邊看著院子。這個夏天雨很多,天氣也不熱,蟲子在草根里發(fā)出了一陣陣清越的鳴叫,讓這幢房子有種置身山野間的錯覺。他不禁嘆了聲道:“保強,你可真是發(fā)了。”

周保強關(guān)上了門,已走到他身后。聽到他的感嘆,周保強也有些尷尬地笑了笑道:“這也不算什么,別真正的有錢人比,還差得遠呢。”

“現(xiàn)在,要在市區(qū)有這么一幢帶院子的小樓,可得幾百萬才辦得下來了。”

“這也是祖上傳下來的。”周保強好像也不想再說這個話題,把他引進去道:“進去坐吧。”

客廳里鋪著暗紅色的花崗石,家具也都是凝重的暗色調(diào),顯得樸素而華貴。他有些自卑地坐進那張真皮沙發(fā),將手里的包小心放到地上。周保強打開了電視機,道:“喝點什么?”

電視里正播放著一個關(guān)于那場戰(zhàn)事的專題節(jié)目,一個軍事專家正斬釘截鐵地斷言戰(zhàn)事還剛剛開始,聽他的語氣,似乎熱切盼望著出現(xiàn)血流成河的場面。他有些茫然地看著電視畫面,一時沒聽到周保強說什么。周保強又大聲問了一句,他才道:“隨便吧。”

隨便的結(jié)果是兩杯西瓜汁。看到那一杯泛著泡沫的暗紅色果汁,他只覺一陣作嘔,但周保強津津有味地啜飲著,坐到他對面,微笑道:“怎么了?又吵架了?”

“你怎么知道我吵架了?”

周保強笑了起來:“每次你一吵架就到外面喝悶酒。今天大概酒吧大多關(guān)門了吧,你又衣服亂糟糟的樣子。別在意,女人么,合則聚,不合則分。”

他端起杯子。和這種顏色并不一致,杯子里卻是一股清甜的香味。他閉上眼,啜了一口,小聲道:“女人,大概總是這樣吧。”

“也別太傷心了,這是緣分。”

他把杯子放在桌上,道:“你這兒有餅干面包什么的沒有?我晚飯還沒吃呢。”

周保強又笑了笑,他的笑容也是有錢人的笑,矜持,高雅。他將杯子放在茶幾上,站了起來道:“我看看吧,大概還有份披薩,我給你熱一熱。”

周保強走到冰箱邊,去弄那份洋點心去了。他在椅子上一欠身,在周保強的杯子里扔下一顆白色的藥片。藥片扔進西瓜汁時,發(fā)出了輕輕的“咚”一聲,但這聲音太小了,淹沒在電視中那位專家慷慨激昂的聲音里,根本聽不見。

做完這件事,他把身子向后一仰,靠在沙發(fā)背上,喘了口氣。這時周保強走了過來,重新坐在他對面,看著他,忽然又笑道:“你不是要離家出走吧?還帶個包。”  他渾身抖了抖,看著那個包,突然一陣心酸。他喃喃道:“家?哪兒還有什么家。”

周保強一只腳擱在腿上,輕輕松松地抖了抖,又喝了口西瓜汁:“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識。放寬心吧,你年紀也還輕,來日方長呢。”

他抬起頭,卻已是淚流滿面。他像是自語一樣:“來日?我哪兒還有來日?”

周保強有些擔心地欠起身:“喂,你別想不開吧,這又算什么事。”

他抹了把眼淚,勉強笑了笑道:“是啊,這不算什么事。來,干一杯。”

他拿起面前那杯西瓜汁,和周保強碰了碰。“叮”的一聲,清甜甘美的西瓜汁倒進了他干燥欲裂的喉嚨,可是卻沒讓他解除半絲渴意。

暗紅的西瓜汁,浮滿泡沫,喝進嘴里時那些泡沫在嘴里破裂,看上去一大口,破裂后卻什么沒有。他咽了這口果汁,眼前卻仍是紅紅的一片。

暗紅的西瓜汁,紅的,就像……

就像血。

這時微波爐發(fā)出“叮”的一聲,周保權(quán)道:“披薩好了。”他站起身,可人剛站起,身體卻不由一晃。他按了按頭,似乎有些不明所以,但兩眼卻已經(jīng)茫茫然,腳下也虛浮不定,好像人站在動蕩不息的船甲板上一樣。

他饒有興味地看著周保強,心里卻有些空空蕩蕩。

本來他想用乙醚的,但他不想讓周保強完全沒有知覺,所以才改用這種從止痛藥片里提煉出來的麻醉劑。他的醫(yī)學知識足以讓他從一瓶止痛片里提煉出一顆這種可以麻翻一頭牛的藥片。在用那只貓做了兩次試驗后,他也確認這一顆藥片可以讓一個人失去動作還保持清醒。本來他還有些擔心以周保強的體格,說不定一顆藥片不夠,但現(xiàn)在看來,周保強雖然長得高大,不過身體已經(jīng)虛了,他現(xiàn)在擔心的只是這一顆藥片會不會讓他昏睡如死,全無知覺了。要是周保強什么知覺也沒有,那可失去了許多戲劇性。

周保強還在想走動,但腳剛一動,卻已支持不住,人一下倒了下來,幾乎是摔進沙發(fā)里。他走過去,扶住了周保強,讓他坐端正了,湊到他耳邊小聲道:“保強,怎么回事?”

周保強的手動了動,似乎想要揉揉太陽穴,但他現(xiàn)在已進入全身麻醉狀態(tài),只是手指稍動了動。他喉嚨發(fā)出了咝咝的聲音,依稀可以分辨那是在說話,只是這聲音很輕,含糊不清,聽起來倒有種可笑。

“怎么回事?”

周保強在這么說,但是眼里卻有點恐懼。

他一定也有些明白了。他想著,不禁快意地揉揉太陽穴。天太晚了,他也有些倦意,但現(xiàn)在一定要保持冷靜。他湊到周保強耳邊,小聲道:“是我干的。”

這種頑童似的把戲其實完全是多余的,但周保強的眼睛一下睜大了。他從懷里摸出一只單放機,小聲道:“你不明白?也許這段錄音可以讓你明白過來。”

他把耳機塞了一個到周保強耳朵里,按了播放鍵,磁帶開始轉(zhuǎn)動,開始是一段咝咝聲,然后是喘息,男人和女人的,夾雜著女人的呻吟,床的吱吱聲,最后是壓低了的“啊啊”叫聲,透著狂喜。當聲音一傳進周保強耳朵里時,周保強原本睜大的眼睛又突然睜大了許多,這時他的眼神里只有驚異,沒有內(nèi)疚。

在女人“啊啊”了兩聲后,又是一段喘息。他雖然沒有塞著耳機,但從那個空著耳機里也可以聽得到。那種熟悉的呻吟聲,即使是電視里軍事專家的論斷也掩蓋不了。他幾乎可以背出那后面的話來了。

“他為什么不肯離婚?”這是男聲。

女聲:“就是不肯。我也沒辦法。”

“唉,那只有照你的辦法辦了。”

后面又是一陣床的顫動,女人呻吟。每一次聽著“干我,狠狠地干我”的聲音時,他的心也在流血。他突然將單放機關(guān)掉了,低聲道:“這些足夠了。”

“不是我,”周保強咝咝的聲音也象在呻吟,“是她要干的。”

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哈欠,冷冷笑了笑。

周保強從小就是這樣,明明是他做的壞事,卻總是推到別人頭上,直到現(xiàn)在仍然沒有變。他把單放機收好放回懷里,突然又微笑道:“保強,你不是很愛她么?現(xiàn)在我給你個禮物。”

周保強有些莫名其妙地看著他。現(xiàn)在周保強手腳都已經(jīng)不能動彈,只有眼珠子還能轉(zhuǎn)動,舌頭也稍許能動。當他把那個包放到茶幾上,拉開拉鏈,周保強眼睛突然絕望地睜大了。

從包里,他取出了她的人頭。

她的臉上還保留著他割下來時的表情,但嘴唇已經(jīng)發(fā)白,臉色也青了,臉頰上留著幾點血跡。因為本來是像一顆上好的卷心菜一樣用塑料袋包著,切口處流出的血仍然沾上了他不想沾的地方。這幾塊血跡破壞了她的美貌,讓她死了后平添幾分猙獰。

他舉起這人頭,平舉到眼前。現(xiàn)在,她又與他正面相對,從她那無神的眼睛里,依然留著一絲恐懼和驚駭。然而,在她沾著血的嘴角,他依稀還能看到那時的嬌憨。

“我愛你。”

“我也愛你。”

在細雨中,那條幽暗的巷子里的擁吻,第一次,膽怯而又沖動。她的嘴唇柔軟而甜蜜,已經(jīng)多久了?

他單手托著她的頭。切面,血已經(jīng)有些干結(jié)了,因此有種黏黏的感覺。他慢慢把手縮回來,依稀,仍然象那時她膽怯地靠近。

嘴唇。柔軟,而甜蜜的嘴唇。盡管失去了生命,但她的嘴唇依然柔軟,也有些甜甜的。但這明顯是血跡的味道吧。

他伸出舌頭,舔了舔她嘴角的血跡。血跡被舔掉了,但卻讓她的面孔上象是平添了一道淚痕,這讓他更是一陣心酸。他把這人頭平著放在茶幾上,在那杯西瓜汁邊上。暗紅色的西瓜汁,和她脖子切口留著的血痕一樣的顏色。

“你們想怎么對付我?”

聲音又像刀一樣帶著鋼味,他又恢復了那個冷血的樣子。

周保強的眼神已像瘋狂了一樣,從他喉嚨深處發(fā)出了咝咝聲。他一定是在狂叫吧,只是他自己也不知道,麻醉劑藥效發(fā)作后,肺活量變得極小,他想狂叫,充其量讓聲帶微微震動而已。他有些冷漠地把左手按在周保強脖子,低聲道:“怎么對付我,我也不想知道了,不過我告訴你我想怎么對付你。”

他看了看案上的人頭。茶幾的玻璃臺面上,映出了一個倒影,她的人頭放在上面,就像是一個由兩頭相聯(lián)的怪物。他低低笑著,用盡量溫和的聲音道:“我想讓你們永遠團聚。”

周保強像是突然遇到什么鬼物,瞳孔也一下縮小。他說得很溫和,但在這句溫和的話背后,卻有一種難以忍受的陰森。他從懷里摸出一把小刀,在手上擦了擦,微笑道:“開始吧,別怕疼。”

周保強猛地張開嘴。看來,即使麻醉劑的效力已經(jīng)全面發(fā)作,但是當人恐懼到極點的時候,隨著腎上腺素的急劇分泌,還是會產(chǎn)生不可思議的現(xiàn)象。只是周保強的嘴張大后,從喉嚨里發(fā)出了“啊啊”的聲音,更像是一尾被提上岸來的魚,夾雜在電視上那個軍事專家的聲音里,更類似電視機發(fā)出的噪聲。

他把刀子在掌心擦了擦。這是把水果刀,但磨得很鋒利,他試過,切凍肉就像切開肥皂一樣。當?shù)都獯倘胫鼙姷牟弊幼髠?cè)時,也的確有點切肥皂的感覺。他的手輕輕轉(zhuǎn)動,感到刀鋒遇到了一些阻力。那是人脖子處的大動脈,刀子切過時,這條大動脈一下被切斷,切口的血登時噴了出來,將他的右臂也染得通紅。

主站蜘蛛池模板: 英山县| 元阳县| 南昌市| 正安县| 宝丰县| 桐庐县| 手游| 耒阳市| 明光市| 武宁县| 忻州市| 娱乐| 会东县| 石棉县| 罗江县| 余江县| 易门县| 精河县| 叙永县| 北川| 灵寿县| 宁都县| 辽宁省| 来宾市| 怀宁县| 汉沽区| 罗甸县| 定陶县| 洛川县| 五台县| 武强县| 股票| 南江县| 太仓市| 康乐县| 通榆县| 梅河口市| 大竹县| 迁安市| 屯昌县| 赣州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