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技

漢書云，數(shù)術(shù)者，皆明堂羲和史卜之職也。易曰，茍非其人，道不虛行。蓋天人之際或異而無感，或感而不可知，惟達者知之，非余人所能識。然而心志在內(nèi)，形聲在外，成敗在后，氣機在先，相為體用，合而不離，是以未嘗不可知也。明道之士得其全體以揆一端，無不合符，故至誠之道可以前知，即術(shù)數(shù)之家，或假卜筮，或觀象數(shù)，得其一端以印全體，亦無不合，故卜偃史墨諸人言多奇中。圣人亦為卜筮以通愚智，循其繇詞以定猶豫決疑，似皆以教人為善，謹其人事，求合天心也。然圣賢舉事，先盡人事而后決諸天命，故尚書洪范，卿士謀其得失，蓍龜決其吉兇。蓋以蓍龜通卿士之數(shù)，非以卿士徇蓍龜之指也。即蓄龜并陳，亦必先筮后卜。蓋筮猶參人事，龜則全用朕兆，即事有漸，故先筮后卜也。筮雖吉，猶必命龜，以人從天而不敢自專。若筮不吉，則不更卜。人事不可，不必問天矣。蓋人事之理與天地同也，是以感之而應，問之而答，君子志其善者遠者而因以教人，明其事則謂之善，明其義則謂之遠。子產(chǎn)天道遠人道邇之說，蓋既審其事，又明其義，非一切倔強不信術(shù)士言也。人事失得，自有常理。上天之縡，無聲無臭。方術(shù)之士，乃先事而宣言，是為亂常，為誣天。班氏論其彷佛一端，假經(jīng)設義，依托象類，固有屢中之獲，明乎其非圣賢設教之旨，為儒者所當戒，交游所當謹也。春秋沙麓崩，為天下記異，安有發(fā)祥之理？元城建公之言，王莽假造以欺人耳。以理論之，沙麓之崩，地之陷也，其占為陰勝陽、子乘母，不祥之繇也。天戒若曰，居此地者慎勿為不善，茍為不善，雖極隆盛，必當族滅，若自高而陷也。以后事觀之，元后之祥，乃祖宗活萬人之報，人事之得也。其為兇征，則地陷之變，當為族誅，天之告人已久矣。分卦直日之法，用以跡捕盜賊極善，焦延壽為令，小黃用之可也。延壽曰，得我道以亡身者必京生也，正謂此道不可治天下，有嘗試者，必害其身。如京房者，朝廷但當術(shù)士待之，元帝倚以為治，房亦任之不辭，變更典制，引用黨與，強人主以必從，小人造滅身之謀，己亦草不道之章，涌水已見，求進不休，安在其知禍福邪？眭孟既學春秋，豈絕不知忌諱？何以當幼主在位，大臣秉政之日而發(fā)誰差天下，求索賢人，禪以帝位之語？即在莽操之朝，亦必陰用其言而顯戮其身矣。且方術(shù)技能之士，其始必有至精者出，然后可動人主之聽。既啟其端，假借依附不旋踵而至者，不必皆有至精之術(shù)矣，又可盡信乎？要之杜欽、谷永非不精也，而二趙之惡移諸許后，西門君惠非不驗也，而光武之名誤以劉歆赤精之讖，當再受命而不能知受命之人，適以是年生于濟陽，劉氏當興，李氏為輔，而李焉誅及其身，李通之父亦不逮其子之富貴。彼術(shù)數(shù)何能為也？班氏曰，淺為尤悔，深作憝害。焉可忽哉？若劉向撰五行志，推跡行事，連傳經(jīng)術(shù)原委歸趨，絕非方技之書，故可誦法耳。若終軍之對，以為野獸并角，明同本也。眾枝內(nèi)附，示無外也。未幾，果有南北率眾來降之事，此蓋以意忖度，幸而得中，非本占候書也。若東京之初，圖讖之謬，當時亦可槩見矣。用孫咸為大司馬而人不服，改用吳漢而人始服，是人事可見者也。以王梁為大司空，引洛水灌鞏川，渠成而水不流，是天意可見者也。而光武終不悟，至其末年，猶頒圖讖于天下，使一代學術(shù)功名不敢不用此為門徑，桓譚終致流亡，鄭興遜詞僅免，賈達附會文致最差貴顯，豈非作始之悖哉！范史論方術(shù)，以知變而不詭俗者為正，猶為信道不篤，不如魏孝文焚之為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