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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 歸有光集
  • 佚名
  • 4899字
  • 2015-11-25 10:32:55

震川集之二十五

行狀

吳純甫行狀

先生姓吳氏,諱中英,字純甫。其先不知其所始,曾祖杰,自太倉來徙昆山。祖璇。父麒,母孫氏。

先生生而奇穎,好讀書。父為致書千卷,恣其所欲觀。里中有黃應龍先生,名能古文,先生師事之,日往候其門。黃公奇先生,留與語,貧不能具飯,與啜粥,語必竟日還。先生以故無所不觀,而其古文得于黃公者為多。

先生童髻入鄉校,御史愛其文,封所試卷,檄示有司。他御史至,悉第先生高等。開化方豪來為縣,縣有重役,召先生父。先生以書謁方侯。侯方少年,自謂有文學,莫可當意,得書,以為奇,引與游,甚歡。其后方侯徙官四方,見所知識至吳中者,必以先生名告之。然先生意氣自負,豪爽不拘小節。父卒,遺其涘甚厚。先生按籍,視所假貸不能償者,焚其券。好六博、擊球、聲音、婦人,擁妓女,彈琵琶,歌謳自隨,散其家千金。

久之,乃更折節自矜飾,顧不屑為齷齪小儒。篤于孝友,急人之難,大義落落,人莫敢以利動。令有迎館先生者,欲有所贈遺,見先生,竟莫能出一語。先生之弟,嘗以事置對。令閱其姓名,疑問之,乃先生弟,先生不自言也。與其徒考古論學,庭宇灑掃潔清,圖史盈幾,觴酒相對,劇談不休。雖先儒有已成說,必反覆其所以,不為茍同。后生有一善,忻然如己出,亟為稱揚。里中人聞之,輒曰:“吳先生得無妄言耶?某某者皆稚子,何知也?”然往往一二年即登第去,或能自建立,知名當世。而吳先生年老,猶為諸生,進趨學宮,揖讓博士前,無慍色。

年四十四,始為南都舉人。先生益厭世事,營城東地,藝橘千株,市鬻財自給。日閉門,不復有所往還,令兒女環侍幾傍,誦詩而已。少時所喜詩文,絕不為,曰:“《六經》圣人之文,亦不過明此心之理。與其得于心者,則《六經》有不必盡求也。如今世之文,何如哉?”

嘉靖戊戌,試禮部,不第。還至淮,先生故有腹疾,至是疾作,及家二日而卒。是歲四月某日也。距其生弘治戊申月日,得年五十有一。娶陸氏,蚤卒,無子。側室某氏,生子男一人,原長。女三人,長適工部主事陸師道,其次皆許聘。予于先生相知為深,十年前嘗語予曰:“子將來不忘夷吾、鮑子之義,吾老死,不患無聞于后矣。”于是先生弟中材使予為狀,不可以辭。嗚呼,先生不用于世,予所論次大略,其志意可考而知焉。

李南樓行狀

李府君諱玉,字廷佩,號南樓。祖某。父某,妣某氏。娶杜氏,生一子,曰憲卿,鄉進士。孫男女若干。生于成化丙午月日,卒于嘉靖乙未月日,享年五十。憲卿卜以卒之年月日,葬于新阡。先期,衰禋踵門而告余曰:“不肖不敢沒先君之行,將欲稍加撰次,求銘于里之長者,而哀荒無緒,每一舉筆,摧心裂腸,欲作復止。見吾子習太史公之書,愿假手于子,吾子弗吾拒也。將為子言其略,子其文之。求賁先君于地下,惟吾子焉賴!”余唯唯,不敢辭。憲卿嗚咽流涕泣曰:

吾李氏居昆山之羅巷村,百余年矣。家世業農,未有顯者。先祖質庵生四子,先君最少,贅城中杜氏。學書不就,為縣掾。亡何謝去,家居垂三十年,專以不肖為念,延致師友,惟力所及。見邑中豪俊與俱,即大喜。即不肖所與游稍不勝,終不懌。不肖素孱弱多病,心獨憐之,而口不言。為人忠實無他腸,與人交洞見底里,審取重諾,尤好面折人過。先祖考妣居伯父所,時時徒走出城往省之,或輿迎至家。值宴會,有不與,必凄然不樂。比其沒也,斂葬之具,靡不悉心營辦。所授田宅,盡以與諸父,曰:“生吾不得盡其養,沒吾何忍受其產耶?且諸兄貧,亦自應得耳。”嘗掌區稅,不忍于斗概間取圭撮之羨,寧自受累,乃其心所樂也。今年春,忽病作,意頗自危,而不肖尚阻水清源,未即歸也。心懸,謂:“吾子未至,病未即愈,旦暮見吾子來,吾念已慰,病當去五六矣。”因是令遍訪醫藥,不至為痼疾也。詎意延緩逾時,病與日積,五月十日,不肖方抵家,色已非舊歲人矣。亟往郡中謁醫,已不可起矣。嗚呼痛哉!先君以不肖之故,聊欲營樹產業,俾不肖無所顧于衣食,屹不自暇逸。今日不肖獲上進,冀少息肩,而背棄矣。嗚呼,吾與子言若是者,吾悲而弗詳也。

余聞而傷之。余始與憲卿游,見其豐儀俊清,衣裳整潔,皎然不染坋埃。時相過從,談笑竟日,醴膳豐嘉,不索而具,憲卿一無所經意。乃知府君所以縱其子游學如此。俗今以學生得雋者謂之有成,憲卿以去歲發解南都,府君及見,其成亦足慰矣。抑其種之之勤,獲其實而不及于食,可悲也已。余惡夫世之撰事者弗核,故弗敢損益于憲卿之言,俾銘者考焉。

通議大夫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李公行狀

曾祖茂。祖聰,贈通議大夫、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父玉,贈承德郎、吏部驗封司主事,再贈奉政大夫、吏部驗封司郎中,三贈通議大夫、都察院左副都御史。

公諱憲卿,字廉甫,世居蘇州昆山之羅巷村,以耕農為業。通議始入居縣城,獨生公一子,令從博士學。山陰蕭御史鳴鳳奇其姿貌,曰:“是子他日必貴,吾無事閱其卷矣。”先輩吳中英有知人鑒,每稱之,以為瑚璉之器。公雅自修飭,好交名俊,視庸輩不屑也。舉應天鄉試,試禮部不第,丁通議憂。服闋,再試中式,賜進士出身。明年,選南京吏部驗封司主事,歷遷郎中。吏在司者,莫不懷其恩。居九年,冢宰鄞聞公、奉新宋公,皆當世名卿,咸賞識之。

升江西布政司左參議。江右田土不相懸,而稅入多寡殊絕。如南昌、新建二縣僅百里,多山湖,稅糧十六萬。廣信縣六、贛州縣十,糧皆六萬。南安四縣,糧二萬。三郡二十縣之糧,不及兩縣。巡撫傅都御史議均之。公在糧儲道,為法均派折衷,最為簡易。蓋國初以次削平亻替偽,田賦往往因其舊貫,論者謂蘇州田不及淮安半,而吳賦十倍淮陰;松江二縣,糧與畿內八府百十七縣埒,其不均如此。吳郡異時嘗均田,而均止于一郡,且破壞兩稅,陰有增羨,民病之。不若江右之善,而惜不及行也。

升山東按察司副使,兵備臨清。先是,虜薄京城,又數聲言從井陘口入掠臨清。臨清綰漕道,商賈所湊,人情恇懼,公處之宴然。或為公地,欲移任。公曰:“詎至于此?”境上屯兵數萬,調度有方,虜亦竟不至。師尚詔反河南,至五河兵敗散,獨與數騎走莘縣,擒獲之。在鎮三年,商民稱其簡靜,甌寧李尚書自吏部罷還,所過頗懈慢,公勞送,禮有加。李公甚喜,嘆曰:“李君非世人情,吾因以是識其人。”會召還,即日薦升湖廣布政司右參政。

景王封在漢東,未之國,詔命德安造王府,公董其役。又以承天修祾恩殿,升河南按察司按察使。受命四月,尋擢巡撫湖廣右僉都御史。奏水災,乞蠲貸,親行鄂渚、云夢間,拊循之。東南用兵御日本,軍府檄至,調保靖、容美、桑植、麻寮、鎮溪、大刺土兵三萬二千,所過牢廩無缺。公因奏土司各有分守,兵不可多調,且無益,徒糜糧廩。其后土兵還,輒掠內地人口。公檄所至搜閱,悉送歸鄉里。顯陵大水,沖壞二紅門黃河便橋,而故邸龍飛、慶云宮殿多隳撓。奏加修理,建立元祐宮碑亭。是時奉天殿災,敕命大臣開府江陵,總督湖廣、川貴采辦大木。工部劉侍郎方受命,以憂去。上特旨升公左副都御史,代其任。

先是,天子稽古制建九廟,而西苑穆清之居,歲有興造,頗寫蜀荊之材。公至,則近水無復峻干。乃行巴、庸、僰道,轉荊、岳,至東南川,往來督責,鉤之荒裔中,于是萬山之木稍出。然帝室紫宮,舊制玫瑰,于永樂金柱圍長,終不能合。公奏言:“臣督率郎中張國珍、李佑,副使張正和、盧孝達,各該守巡參政游震得,副使周鎬,僉事于錦,先后深入永順卯峒、梭梭江;參政徐霈,僉事崔都,入容美;副使黃宗器,入施州金峒;參政靳學顏,入永寧、迤東、蘭州、儒溪;副使劉斯潔,入黎州、天全、建昌;董策,入烏蒙;參政繆文龍,入播州、真州、酉陽;僉事吳仲禮,入永寧、迤西、落洪、班鳩井、鎮雄;程嗣功,入龍州;參政張定,入銅仁省溪;參議王重光,入赤水猴峒;僉事顧炳,入思南潮底;汪集,入永寧順崖。而湖廣巡撫右僉都御史趙炳然,巡按御史吳百朋,各先后親歷荊、岳、辰、常;四川巡撫、右副都御史黃光昻,歷敘、馬、重、夔;巡按御史郭民敬,歷邛、雅;貴州巡撫、右副都御史高翀,歷思、石、鎮、黎;巡按御史朱賢,歷永寧、赤水;臣自趨涪州,六月上瀘、敘。而巨材所生,必于深林窮壑、崇岡絕箐,人跡不到之地,經數百年而后至合抱,又鮮不空灌。昔尚書宋禮及近時尚書樊繼祖、侍郎潘鑒,采得逾尋丈者數株而已。今三省見采丈圍以上楠杉二千余,丈四五以上亦一百一十七,視前亦已超絕矣。第所派長巨非常,故圍圓難合。臣奉命初,恐搜索未遍,今則深入窮搜,知不可得。而先年營建,亦必別有所處,伏望皇上敕下該部計議,量材取用,庶臣等專心采辦,而大工早集矣。”上允其奏,命求其次者。

其后木亦益出,自江、淮至于京師,箄筏相接。而天子猶以皇祖時殿災,后十年始成,今未六七載,欲待得巨材,故殿建未有期,而西工驟興,漕下之木,多取以為用。三省吏民,暴露三年,無有休息期。大臣以為言,天子亦自憐之,將作大匠又能規削膠附,極般爾之巧,而見材度已足用。公懇乞興工罷采,以休荊、蜀民。使者相望于道,詞旨甚哀,而工部大臣力任其事,天子從之。考卜興工有日矣。其后漕數,比先所下多有奇羨,凡得木一萬一千二百八十九章。公上最,推功于三巡撫,下至小官,莫不錄其勞。今不載,獨載其所奏兩司涉歷采取之地曰:“四川守巡督儒溪之木,播州之木,建昌、天全之木,鎮雄、烏蒙之木,龍州、蘭州之木。湖廣督容美之木,施州之木,永順卯峒之木,靖州之木,及督行湖南購木于九嶷,荊南購木于陜西階州,武昌、漢陽、黃州購木于施州、永順,貴州則于赤水、猴峒、思南、潮底、永寧、順崖,其南出云南金沙江云。”

大抵荊楚雖廣,山木少,采伐險遠,必俟雨水而出。而施州石坡亂灘,迂回千里。貴陽窮險,山嶺深峭。由川、辰大河,以達城陵磯。蜀山懸隔千里,排巖批谷,灘急漩險,經時歷月,始達會河,而吏民冒犯瘴毒,林木蒙籠,與虺蛇虎豹錯行,萬人邪許,摧軋崩崒,鳥獸哀鳴,震天岋地。蓋出入百蠻之中,窮南紀之地,其艱如此,故附著之俾后有考焉。昔稱雍州南山檀柘,而天水隴西多材木,故叢臺、阿房、建章、朝陽之作,皆因其所有。金源氏營汴新宮,采青峰山巨木,猶以為漢、唐之所不能致。公乃獲之山童木遁之時,發天地之藏,助成國家億萬年之丕圖,其勤至矣。

是歲冬,征還內臺。明年,考察天下官。已而病作,請告。病益侵,乞還鄉,天子許之。行至東平安山驛而薨,嘉靖四十一年四月乙亥也,年五十有七。

公仕宦二十余年,未嘗一日居家。山東獲賊,湖廣營造。東南平倭,累有白金文綺之賜。而提督采運之擢,旨從中下,蓋上所自簡也。祖考、妣皆受誥贈,母杜氏封太淑人,所之官必迎養,世以為榮。公事太淑人孝謹,每巡行,日遣人問安,還輒拜堂下。太淑人茹素,公跽以請者數,太淑人不得已,為之進羞膳。平生未嘗言人過,其所敬愛,與之甚親。至其所不屑,然亦無所假借。在江陵,有所使吏遲至,公問其故。言:“方食市肆中,又無馬騎。”故事,臺所使吏廩食與馬,為荊州奪之。公曰:“彼少年,欲立名耳。”竟不復問。周太仆還自滇南,公不出侯,蓋不知也。周公,鄉里前輩,以禮相責誚。公置酒仲宣樓,深自遜謝而已。

為人美姿容,自少衣服鮮好,及貴,益稱其志。至京師,大學士嚴公迎謂之曰:“公不獨才望逾人,豐采亦足羽儀朝廷矣。”所居官,廉潔不苛。采辦銀無慮數百萬,先時堆積堂中,公絕不使入臺門,第貯荊州府募召商夷,賞購過當,人皆懷之。故總督三年,地窮邊裔,而民夷不驚,以是為難。是歲奉天殿文武樓告成,上制名曰“皇極殿”,門曰“皇極門”,而西宮亦不日而就。天子方加恩臣下,敘任事者之勞績,而公不逮矣。

娶顧氏,封淑人。子男五:延植,國子生;延節、延芳、延英、延實,縣學生。女四,適孟紹顏、管夢周、王世訓,其一尚幼。孫男七:世彥、官生、世良、世顯、世達,余未名。孫女六。余與公少相知,諸子來請撰述,因就其家得所遺文字,參以所見聞,稍加論次,上之史館。謹狀。

敕封文林郎分宜縣知縣前同州判官許君行狀

君姓許氏,諱志學,字遜卿。其先蘇州之嘉定人,諱慶賜者,為昆山魏氏館甥,遂為昆山人。子文衡,文衡生琮,其季曰瓚。琮子翊,承事郎。瓚子翀,羽林衛經歷、平定州同知。承事生襄,敕授登仕佐郎,南京馴象所吏目,君之考也。自慶賜始遷,再世而有兄弟數人,勤于治生,多蓄藏。延禮耆儒沈同庵先生于家塾,以教諸子。當是時,葉文莊公、張憲副和、張參政穆、沈憲副訥,一時名賢,皆往來其家,故許氏富而子孫多在衣冠之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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