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 歸有光集
- 佚名
- 4589字
- 2015-11-25 10:32:55
補刊震川集之三
壽序
陽城王封君壽序
余同年友陽城王君淑陵,淳厚端愨,三晉之佳士也,以選得河南之嵩縣,將之任,過家。今歲選部,以進士為州縣率量其地之遠近,而嵩于澤皆不遠大行山,君由是得歸省。而大父、諸父、兄弟衣冠萃止,榮映里門,澤人觀者,必共嘆息焉。凡受命之任者,先在于咨訪以求吏治之要,其為親愛者,必為文相送,相勸勉以為官之道。王君于吏事蓋不敢自足,嘗請益于朝之公卿與洛陽之縉紳,已能自得之于心,而間獨過余,請為其壽親之文。夫贈言古有之,而壽文之見于前世之集無有也,今世獨以此為重,亦一時之俗。而王君顧不肯以菲其親,是以求余序之。
君大父泰軒翁,今年七十,嘗以經學訓其子。而君之諸父五人,其尊府最長,任家督,而諸父皆得顓意于學。其仲巢縣訓導,季丙午舉人。其二少又皆成立,而君今年登第。君于是歸,從其諸父為泰軒翁壽,可謂能樂志矣。蓋君之所以屬余敘其家慶如此。推王君之志,非以一第自喜者,而獨于其親不能無動色于其中。蓋為其親榮者,雖古之圣賢亦然。夫同是舉者多矣,有如泰軒翁之為祖而見其孫之榮貴者蓋少也;如尊府之兄弟具慶者,又少也;如王氏詩書禮義之澤其家,恂恂龂龂,又少也。雖微君之請,吾黨同榜之誼,皆樂為之賀者也,余可以不文辭乎?
遼州州判素亭陸先生壽序
嘉靖丙寅之歲,素亭陸先生得年七十,仲秋四日,其懸弧之辰。其甥王炳衡伯欽甫、炳璿幼文甫先期走幣湖上,征予文將往為壽。予嘗兩操筆為先生家文字,獲考其世德,且以聞先生之賢,不可以辭。
先生故大家,世父冢宰水村公當正德時,以少司馬用兵齊魯、江淮中,剪平巨寇,威聲震天下。入掌銓衡,位望益隆。先生以公從子,能自飭,未嘗生貴作氣勢。武宗末年,公以忤權幸,為所詿誤,下詔獄,且籍其家。家大驚,倉卒走。先生舍其子,攜其兄之子匿小舟中。及聞父東州君與母夫人俱就執,兩兄尚竄他所,未有從者,遂復屬所攜侄鄰媼家,挺身詣部使者,愿偕二親以北。冒風雪,晨夜馳三千里,涕泣匍匐,扶掖共饋,惟恐少失其所。既系獄,勞悴益至,幾于骨立,京師人孝而憐之。居一年所,今天子新御極,權幸人伏誅,公竟得白,先生父子皆釋還。督學蕭御史高先生行,與廩食學宮,以為世礪。其后卒業成均,兩試郡佐,不取民一錢,亦不妄笞一人。有當道故人憐先生官貧者,屬以犯贓吏,俾拷掠之,意令有所沒。先生心謂其然,竟以他辭還其獄。其介類如此。致政家居,未嘗問生產有無,日惟飲酒,怡然自適,喜誦古人陶淵明、杜子美、李太白詩,終卷不倦。或令其孫甥男女繞膝環聽,歌呼嗚嗚,不知其日之昳也。先生性恬愉,無忤于物,平居煦煦,與人語,恐傷其意。人視之若怯夫,然顧不知其少年孝義,大節落落,蹈危難不顧生死,若勇士之赴敵,閭里好名自喜砥行之士,或所不逮。嗚呼,可謂賢者矣。
今先生年且七十,聞其神完氣凝,步履矍鑠,猶尚如少壯時,人竊為喜而慕之。夫人生鼎鼎百年之內,利欲紛華交斗于中,恒苦其生之不足,而悲日月之易邁,枯槁憔悴,自促其齡者,比比而然。即有登耄耋,躋期頤者,亦不過汩沒于塵埃波霧之中,則亦奚貴其為壽者。先生雅性淡然,得失無所競,而又以少更事變,知富貴榮名之不可以控摶,故其意之所寓,嘗寄于物外,有合于列御寇、莊周之所云者,則耄耋期頤,固其所自致。而靈臺爽然,牽擾不入,則向子所謂“嫁娶既畢之后,皆足把玩之年”。先生之道,其得于壽者優矣。余為論之如此。先生之從孫肇,與余同舉進士,今以侍養家居,奉觴堂下,其以吾言為然也夫?
云崗李先生八十壽序
夫壽自樂之地,而古人有愿于君父者,則必相為勸勉,而每致祝頌之詞,如《豳風》之“朋酒斯饗,曰殺羔羊,躋彼公堂,稱彼兕觥,萬壽無疆”。其他《雅》《頌》所載,不一而足。予以三代之民,直道而行者,乃有此諂諛之風。及觀孔子有言曰:“愛親者不敢惡于人,敬親者不敢慢于人。”其意以愛敬人之親,則人亦愛敬我之親,視彼之壽即親之壽,故相與祝頌,樂親之心以期親于壽者如此也,而謂盛世之風乃有此,吾豈倍耶。
云崗李翁,今年壽躋八帙,某月某日,其懸弧之辰也,而親友咸持觴往賀。翁為予渭陽家之戚也,而寧獨無一言乎?人以翁之壽得之于吹呴呼吸而然,吾獨以為不然。蓋翁起于舊族也,少為博士弟子員,既而以為非道德性命之學,一旦遂謝去。于是日取《三百篇》之旨而諷詠之,以為吾之所以適性情者在是矣。而時有所得,必發于吟詠,詞藻以自見。而子姓親戚,咸以衣冠禮樂世其家,每從過往,輒盡興而止。或相率子弟,遨游于江灣之滸,南望九峰,西望太湖,思機、云,追禹跡,開拓萬古之胸襟,咨嗟太息而去。壯哉,翁之樂也,非其所以為壽者耶!而人以翁之壽得之于瑣瑣吹呴之術,翁豈為是者?則翁之壽信乎其可樂,而余之所以樂翁者又豈徒也。然翁能自樂其樂,則又不止于今日者。
國朝憲宗之世,修復養老之典,而濟寧有王翁者年過期頤,篁墩程太史親至其地,見其古木深巷,童顏鶴發,因嘆曰:此亦上世之常事耳。朝廷知之,遂遣人安車蒲輪以迎。即今翁之壽過于期頤,未可知也,而太史篁墩之訪,安知不及于翁耶?而朝廷安車蒲輪之命,又安知其不出于他日耶?予于翁敢預為今日慶矣,遂書以壽。
六十老人懷石李君壽序
懷石李君,今年甲子始周。君有子同芳,游縣庠,以才雋知名。諸與交往者,以其年九月五日君降誕之辰,相率執觴以為君壽。惟古有宴集,多推儒雅士為文以紀其盛。君之為壽也,諸君子不鄙而屬予以為序,而君蓋自敘云。
李氏在國初,有李有常,以貢游太學,仕于永樂、正統之間。長子舉賢良,知易州。次子亦以貢教道州。其季有孫忱者,黃博士應龍為作《蘭石記》。此懷石所以志也。少年時自期遠大,以羸疾不遂,受父命讀軒岐書,頗學攝生,久而能窺其奧。親友有抱疴者,或就療焉。性質直,篤于慈愛,念父母凄凄不能忘也,處昆弟怡怡不能舍也,對親戚恂恂不能言也,論是非可否侃然不敢阿也。家貧,授徒自給,郡邑之從游者幾五百人。遠跡聲利,愛蒔花草竹木,寄興吟詠。與豪富鄰比,不與之競,而亦無所詘也。倭夷寇掠,生產蕩然,日闋無儲,終不以告于人,其色恬如也。教子讀書,以繼先業。晚益閉門不出,手集方書數百篇,自裒平生所為詩文百余篇。年且益邁,而自覺康強反倍于昔。譬之行役者,出門之時,若不能自致跬步,今已髒髒數百里,從逆旅主人飲酒歡歌,視昔之艱難抱病、無以為生者,何如也?
昔五代馮瀛公為《長樂老敘》,自夸一時遭際之盛,識者鄙之,而仲長統《樂志論》,世以為美談。君之所自序,文約而近,有隱者之高致,自以諸君子之來為壽而序其生平如此。予用春秋列國君子觀人之法,知君之壽,豈可以年算記乎?用述紀其詞,且以代諸君子頌禱之意云。
南湖先生七十壽序(代)
南湖先生居松江冶城,去余家一舍,而余束脩之問不出境中久矣。今先生年七十,四月某日實其誕生之辰。顧余夙受先生之知,所以致頌禱之意,不可以獨后于人,而泛然頌禱而已,又非余之所以待先生也。國家之制,御史由中臺出按列郡,自藩臬郡守以下,悉聽其舉劾。或以一人之好惡,眾口之毀譽,而變易其是非,至有親見其賢否,而撓于權力,而自昧其本心,見善而不能舉,見惡而不能去,反從之而變易其是非者有矣。噫,世之所以不理,道之所以難行,其系于此乎?
余昔為郡閩中,蒨先生按郡之日。閩山海奧區,與中州隔遠,豪貴之家,傲倪吏治。余頗裁之以法,皆睢盱怪駭,以為昔所未嘗有,乃有藉要位以肆中傷者。先生未至郡,使一吏來取簿書,余即時上之。先生親自勾考,不如言者所云。蓋彼類以余為有所干沒,先生獨嘆息以為其勤敏如此,而公廉又如此,手署簿上,因以為言者之謬,不惟不加罪,即上疏薦之。然彼言者既藉要位之人,黨與連布,乘眾口鑠金之勢,使先生稍不能自持,即不以為罪,亦不敢公列之薦剡也。蓋余之孤根弱植,而得以展布其四體,而不陷于機阱者,實先生庇護之深也。余幸獲一再遷,承乏汴藩,終以齟齬去,而先生亦以直道,自臺中罷還,俯仰十余年矣。追思宦途相值,皆如夢幻,余與先生,可以相視而一笑也。
顧余猶有不能忘情于昔時之事者,蓋實感知遇之難,又以嘆賢人君子正直忠厚之報,天既儉其祿位,則于壽考康寧,所以畀之者必有加而無已也。《易》曰:“勿恤其孚,于食有福。”以先生之德而不躋于公卿,非孚也,而于食有福,則先生今享之矣。是為序。
中憲大夫西園公暨夫人雙壽序(代)
砰石先生奉命來董兩浙學政,講明先圣人之道,以風厲學者,而躬率以孝弟。時中憲大夫西園公與其夫人春秋高,而先生孝養益隆,加以名位道德,光融于世,士大夫皆嘆仰,以為事其親如先生者,非其他為人子者之所能及。于是西園公與夫人以某日誕辰,余幸與先生同官,又相知,不敢以谫薄為辭,而敬以為公夫人壽。蓋天地之所貴者人也,人之所貴者生也,而生以養為大,養生莫重于敬老。古養老之義遠矣,人子之能事其親而盡其養,于家可也。世之所愿者在于富貴,而有道者固不之處,雖萬鐘之奉,曾莫足以當其一顧。然至于為其親,則斗食之秩,亦足以動其心。故曾子及親,仕三釜而心樂,后仕三千鐘不洎而心不樂。仲尼之門如曾氏,豈以三釜、三千鐘為足以動其心,蓋人子之為其親如此。至揚子云之論,則又不然,以為猗頓之富,不若顏子之餒;紆朱懷金,不如簞食瓢飲之樂也。雖然,為人子如顏氏之餒,豈無曾氏之念,則于三釜之云,殆近于人情乎?今先生之奉其親者,有顏子之樂,而又兼乎曾氏之所不能得者,此士大夫以為不可及者也。
先生未第時,歐陽文莊公講道于南雍,西園遣之從學,不顧鄉里嗤笑,而先生遂慨然一以道自任。議者以程大中比西園,而以明道程子比先生,其事殆近之。則公與夫人今日,殆樂乎有道者之奉,而所謂三釜、千鐘,真如鸛雀過乎前者也。然其于人子,可謂備養矣。因書之,且傳以為臺中盛事云。
陳封君雙壽圖序
吾吳地廣大,諸邑士大夫,終身有不相聞者。余為舉子計偕,同郡之士會南宮者百余人,亦往往不能識面。今年登第,與吳江陳君同榜,邸寓相近,因知其才器,恨不得久與之游。而君以選為令甬東,時封君與太夫人皆以盛年在堂,君將過家上壽。有繪《雙壽圖》以贈者,君屬余序之。
自太湖東皆湖水,數溢數匯,重湖浩渺。湖上人家在煙樹之間,而田肥美,有菱芡魚鮪,水陸之品,居人往往有不識城市者。余數泛沉湖,舟人遙指以西,有同里者,著姓僅二三家,陳氏、陶氏其二也。君之尊府東橋翁,為人長者,能治生,孝養其親,生君兄弟三人,以經學教導之。君最長,最先登第。翁于是年五十九,夫人陶氏少三年,為婦母道,皆可法式,而夫婦康強,有眉壽之征。今君舉進士,為天子命吏,歸拜其親,此亦人生之所榮也。
夫江湖之趣淡泊而閑曠,廊廟之氣濃厚而華艷,使人子獨娛其親于荒渺絕俗之區,奉以魚菽之養,亦非孝子之所安,則君之歸,其為湖山增色也多矣。
曾氏家慶序
勾吳并緣靈海,瀾汗無岸,光曜浮天,齊州視之,眇乎裔壤。然由闔閭之東行僅百余里,川貫涂絡,廛囗隱見,藏畜靡垠。太倉有沙市,最東近海,亦若一都會云。往有宋丞相曾公之孫僑寓起迡,遂占名數,迄今希賈翁,年更代闊,為沙市人矣。南云龔子,夙敦情好,鼓枻往游,飲飫無匱。輸翁之悃,乞文于予。
予方逃遁蓬藋,假息江皋,濯乎清冷之水,斯言何至乎耳哉。南云子曰:翁有四善;搜譜牒,隆原本,一善也;規義田,贍同宗,二善也;施槥出粟,三善也;植梁要津,四善也。翁亦有三慶:高堂白發,齊體諧老,一慶也;重裝厚藏,豐庫余糈,二慶也;胤嗣繁衍,儐然成行,長者玉立,少者蘭茁,三慶也。備四善以庇三慶,且得子之一言,不為具美乎?
余念南云子重趼而來,何可垂橐而往也,書之以為《曾氏家慶序》。
吳橋周氏家慶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