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 歸有光集
- 佚名
- 4603字
- 2015-11-25 10:32:55
昔吾外曾祖居縣南吳淞江之千墩浦,世有惇德。生我外祖兄弟四人,孝弟力田,皆以貲雄縣中,列第相望吳淞江之上。外祖于兄弟中最少,始入太學,而伯祖諸子孫往往有入太學、仕州縣者。然在正德之末,并為賦役所困,幾至流徙。而淀山公伯祖之季囗、中憲公之仲子,適以其時舉進士,而吾外氏幾墮而復大振。蓋自淀山河以北,吳淞江以南,數百年無顯者而鐘于是。吾外曾祖四子,而孟氏之支季獨盛。從舅中憲公、舅母晏恭人,生受誥封,可謂光寵矣。
公自釋褐為秋官郎,貶秩南陽,稍遷汝南,入為南京冬官郎,出守興化,進陟藩臬,駐節兩海,參政中州,起書生不二十年至大藩,可謂榮貴矣。居官伉直,不隨流俗,必達其志,可謂行義矣。去位十年,為吏民所稱誦,為名公卿所薦,可謂高名矣。卜遷山居,辟園圃,蒔花竹,讀書教子,可謂樂志矣。吾外祖兄弟四人,公同母兄弟亦四人,其盛視外祖時不啻過之,而諸子侄又詵詵有榮進之望。明年嘉靖四十四年,當甲子一周,而王恭人亦與之同年生,乃以正月八日公降生之辰,長兄淞南公與諸子弟相宴會。而自喜其家之有此慶也,先是使予序之。
予少倚外家,為諸舅所憐,公又束發相慕尚,顧念有愧于外氏之宅相,而公能昌大其家。而恭人并受榮祉,被服祁祁,又吾妻南戴之族也。余何情以為詞,而淞南之命不可虛,且以歲暮遐征,不及預于宴會之末,得以文字獲置樽俎之間,與有榮焉。
沈氏二太夫人敘
嘉靖戊戌,沈侯景明自延平入覲,道經吳門,來拜其母二太夫人。比至京師,天子嘉其政績,有詔:延平守臣大楠才能理劇,其改福州臣。大楠頓首蹈舞,還過吳門,又拜二太夫人于堂下。于時某太夫人,景明所生母也,年若干;某太夫人,景明所后母也,年若干矣。景明自以身在王官,驅馳閩海,遐瞻白云之日為多,今幸以歲事奔走闕庭,舟船所歷,自吳胥門一日程,得再至其家。荷天子明圣,孝事兩宮,錫福臣下。草野微臣,遭際逾分,得以福眷,無乏甘毳,康寧悅懌,臻斯遐齡,冠帔照映,皤然雙白,臣子之孝,于斯焉極。不以此時發舒庭闈之歡,何以娛二母之心而侈大天子之賜?乃率子弟,稱觴上壽,跪拜起舞,開筵戒賓。冠蓋紛沓,閭囗之人,嘖嘖稱嘆。蓋二太夫人之為母也如一,而景明之事之也如一,其同享遐福也又如一,世家積德之厚而慶祜之所鐘,其亦可以觀矣。
邑博林君,實福州人,且予與景明同邑、又同年也,謁予敘之。予不能辭,復系之歌。
張孺人壽序
吾昆山方氏,自太史與侍御兄弟同登正德戊辰進士。當是時,縣中科第特甚,居史館、列近侍者接武。又當國家全盛之日,朝野熙皞,居官者常有以自樂。吾及從侍御游,見侍御時時道之。侍御既以禮議與權貴人忤,遂以廣東學憲罷歸家,而子孫復相繼科第,饗田園之樂者又二十余年。而獨幼子循道方髫齔,公春秋高,頗以為念,然及今而循道乃復繼美于前人。吾鄉之登科者,歲以十數,而甲子之秋,獨循道一人足以當他年之十數,是循道不獨為方氏重,又為一縣重也。循道一上春官,未第還,而以為其母孺人壽。縣人皆稱循道不獨重于方氏,重于一邑,乃其母氏當侍御之世,煢然撫抱幼子,如不能有立,今成就卓卓如此,又為其母氏重也。
今世俗任子之法,視前世既已特為限制,士大夫歨起,茍不至乎公卿之位,其子孫為氓庶者多矣。求以文學科名世其家者僅有之,方氏于吾縣尤為難得者。昨歲予忝預大廷之對,時同第者有京口曹思永,其先太仆登第以己丑,思永為其幼子,復登己丑第,得官于閩,奉其母之官,鄉黨榮之。蓋父子隔越六十年,若有數然者。循道之登第,當亦以戊辰之年,而奉其母孺人亦當如曹君。然曹君乃外遷,循道之為其母光榮,又不止此也。
余昔為侍御七十壽序,在庚子之歲,今三十年而又為孺人壽,念疇昔如隔世,而方氏之盛,復還其舊,不能無感矣。余以吏事羈鄣東,不及與稱觴之末,而余友周廷言與循道雅相善,以書來告,遂為之序。
朱孺人七十壽序
生辰為壽之禮,近多有之。此古人愛日之誠,至于致頌禱之辭,為萬年之祝,此亦人子所愿于其親者。然鄉里老人于其年之至,未嘗不感今懷舊,追道其昔日之事。至于為壽者,亦必述其生平,而稱其壽之所以難得,故或摛文以紀其事。雖不出于古,亦禮之以義起者歟?徐君子成與其弟仲道,以其母朱孺人七十之誕辰,因其姻顧某以請于余。
余與子成同里囗,而祖父與其先大夫刑部公有通家之誼,蓋知之詳矣。孺人于刑部為繼室。刑部初令蘄水、上饒兩縣,被薦入為尚書主事,嘗受命讞獄京畿。久之,左遷為湖州推官,孺人輒從其夫往來燕趙之間。及居官江湖,婦功甚修,刑部未嘗以家為累,故所至能著聲跡。今制,外官受封者不易得。自刑部為上饒,即被孺人之敕,而子成為先母之子,恩慈與己子同,雖庶女子亦然,而于仲道三遷之教彌篤,此可以為賢矣。夫士修學積行,常不得一命之寄,及有祿位,而或恩不逮其家。孺人被錫命之輝煌,且有尸鳩平均之德,使其前子無曾參孝己之戚,是其尤難者也。今日舉觴為壽,而追念其生平,其可述者如此。
子成初游太學,不得志,謁選為交河簿,以親老,又不肯屈節于上官,投劾以歸,方拜孺人于堂下。而仲道將赴秋試,歌《鹿鳴》而還也。二事皆孺人之所喜,并以為賀焉。
查母徐夫人六十壽序
查母徐夫人,冬官主事查君某之室也。始,查君中嘉靖乙酉鄉薦,凡二十年而登第。查君不能事家人生產,夫人助之,且以資其北游,故雖屢詘,不少挫,卒取進士,拜冬官主事。逾歲而查君奄逝,有一子,生六年矣。駕部盧君木伯來吊,見之即許以女。未幾,木伯卒,其女無家,亦歸夫人所。兩孤皆童幼,煢煢帷次,見者為靊涕。夫人提攜教誨之,今冠笄矣。夫人有女,前嫁顧文康公仲孫,亦寡居,而撫其先母之子咸和如己子,今以文康公蔭入太學,而其女歸刑部侍郎之孫邦謨。內外子姓,儐然成行,夫人于是六十矣。子婦及女與外孫,請為夫人壽。夫人自以未亡人,體卻錦繡綺紈之御,口絕庶羞酸咸之味,耳拒鐘鼓管磬之音者且數十余年,于里俗所謂慶賀飲宴,不能當也。獨自念結發事查君,以寒素起家,邅回二十余年,乃得進士為官,而又奄棄,身既寡居,而所愛之女又寡,藐爾孤稚,旦暮未能有成也,今皆能勝衣,環拜膝下,以為一日之歡,于是可以囅然一笑矣。而其女與其子孫以為非文字莫足以慰夫人之志,故周生勤以為請。
予嘗讀《詩》所謂“被之僮僮,夙夜在公。被之祁祁,薄言還歸。四牡有驕,朱幩鑣鑣,翟茀以朝”,何其富貴而閑暇也。“泛彼柏舟,在彼中河,髧彼兩髦,實惟我儀”,何其愁苦而憂危也。今以慶賀燕飲之日,而陳其愁苦憂危之事,蓋以夫人之志其在此。凡夫人之勤于查氏,自今已往,天之報之者未艾也。遂書之以為夫人壽云。
皇甫淑人壽序
皇甫淑人以弘治辛酉五月二十二日誕生,至是嘉靖之辛酉五月二十二日,其子允默、允燾方進觴上壽,顧無足以盡其悅親之意者。余故游雍里公父子間,允燾從余學,尤相知信,諸君子乃以祝詞屬于余。
余以二子知慕尚古學,嘗試以司馬遷、劉向、揚雄之徒,有為人壽者乎?里俗相矜以為侈,吾疑其為是文者,乃伶官賤工之役,君子之所羞。且又以官爵名姓次第人文字,則司馬遷、劉向、揚雄之徒無下坐矣。吾獨怪世之人亦何用為此也。今二子汲汲于壽其親,若異于世俗之所云,余是以不辭而敘之。惟皇甫氏以進士起家,為二千石,而諸子并以科第顯仕于朝,淑人同產兄弟無不貴者。淑人歸雍里公,公父子又皆貴。女子內外皆貴,享其福祿榮華,時無與淑人比。今二子克承家學,競爽并秀,科第之榮,當復踵武前人。閨閫之福,淑人具有之,余何以為祝?顧有可以為二子勉者。夫壽其親者,非為一日賓客鐘鼓歡娛之樂也。孝子之事其親,能養為大。孝子之能養,愛日為大。能愛日,可謂能養其親矣。孔子曰:“居則致其敬,養則致其樂。”所以能愛日也。故日用三牲之養,未可以為養;慈愛恭敬,安親揚名,而從父之令,未可以為孝,則孝有大焉者。
允燾從余游,而其所求異于世俗之所云,予故樂以古之道告之也。
沈母盛宜人壽序
昔之稱人之福者,莫先于壽。人自嬰稚以往,百年之內不能保其生者,無日無之。故人之生也甚危,而獲至于壽考者其數常少,而女子之數尤不能全,能享其全而獲至于壽考者尤少。先福州太守沈公之配盛宜人,壽七十有六,尚猶康強焉。里中縉紳先生之配與為其母者,罕能及之,是烏可以無賀。
宜人之生也,以成化廿有二年十月十八日。今年,上遣景王之國,宜人之子儀部郎實將命送之荊楚。還,以便道來省,炫服輝煌,照映閭里,極人間之榮矣。昆山,吳東邊邑,濱海上,山水清秀,人才輩出,然無累世貴富者,或以為湖海之盡,其土庳薄使然。而沈氏異于是,文學科第,國初至于今,累累不絕。城武君為令東兗,實生封尚書吏部郎守齋公,而太守公繼之,又以儀部為之子。自宜人歸沈氏,蓋見其家貴累世矣,而能躋乎壽考固少;壽矣,而其祿福榮名不若宜人。夫福祿榮名,所以奉壽考者也。若行千里之道,車馬羸頓,逆旅憊乏,視千金之子,馬肥車良,厚自奉養,雖同為千里,然不可并語也。故若宜人之為壽考者尤少。宜人之曾祖,為江西布政使。太守固儒者,家清約,宜人以貲佐之,竟以成名,歷縣令至郎署。及為兩郡守,往往運吳下物以為官費。而教其子以文學高第,陟清華之署,宜人之助為多。余等昔嘗侍公,見其恂恂然長者也,于宜人之壽,固樂為之賀,況以儀部之才賢而繼榮也。
陳母張孺人七十壽序
昔年李浩卿以其邑中人所為文三卷,曰:是出三人之手。使予次第其甲乙,而三人之文皆可取。蓋其一浩卿自為,其二則馬君為儒、唐君良德也。良德明年即登第去,而二人迄今不遇,乃有遲暮之嘆。浩卿從予游為儒,為亡友吳純甫高第弟子,而良德予同年貢士。三人中,為儒于予稍疏,然相見未嘗不思其文而惜之。
為儒之弟曰陳思彝,亦已為邑學弟子,有聲。今夏奉其母張孺人家居,不肯應舉,曰:“吾邑瀕海,蠻寇狎至,今川沙之賊方爾陸梁,即應舉而往,忍置吾母危城中耶?”又曰:“寇之至不可知,而吾母今年七十,是月八日,設帨之辰也,即應舉,當以斯時,奚忍競于榮利而違吾母一日養耶?”于是里中士大夫聞而賢之。至日,爭往上壽,且為圖以張其事。予門人沈謙甫、張伯韶謂予素知為儒,來請思彝壽母之文,因知思彝所以為陳氏子者。
始,陳君之父與為儒之父馬怡稼有連,故怡稼以陳君為子,且為之娶婦,即張孺人也。孺人以儒家女歸陳君,勤儉慈孝,甚有婦道。中歲無子,思怡稼之德,復撫其孫為子,故思彝自發始燥至長大,母子之恩情無間。于今抱孫矣,白鶂之相視,眸子不運而風化,花之接枝,雞之伏卵,夫豈可謂之非天耶?以陳君夫婦之所以愛思彝,與思彝之所以事其父母者,則所謂“不孝不友,子弗祗服厥父事,大傷厥考心,于父不能字厥子,乃病厥子”,亦非人矣。抑以為儒與思彝兄弟奮志讀書,并以才俊知名,豈久閼而不達乎?且兩家積善之報,天將厚發之,以為孺人之榮,思彝雖欲終辭之而不可得也。
李縣丞雙壽詩序
《南山》之詩曰:“樂只君子,邦家之光。”又曰:“樂只君子,萬壽無疆。”又曰:“樂只君子,民之父母。樂只君子,德音不已。”蓋言為政者居于民上,不拂其欲,有父母之道,故民安而樂之,不徒愛戴而承奉之,又愿其壽考而福祿之無窮也。豳之詩曰:“朋酒斯饗,曰殺羔羊。躋彼公堂,稱彼兕觥,萬壽無疆。”田野小民,以其歲獲之余,以朋酒羔羊詣于公堂,而祝其無疆之壽,蓋愛上之至情也。
李君為昆山丞,未逾年,民安其德,而士大夫愛其人,于是有詠歌其美,以繼《南山》之壽而慕豳民之為者,且以及其夫人,則其愛上之至情,又有古所無者矣。會其子一致來自灤城,邑之士嘗與同進于禮部者若而人,與之飲酒而歡,乃相與曰:昆山之民愛李君者如此,吾徒與一致游而可后乎?遂賦詩若干篇,而以肴酒詣李君之堂,而俾予序其事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