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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 小妹妹
  • (美)雷蒙德·錢德勒
  • 3510字
  • 2015-11-27 10:43:40

“嗯。那就得看情況而定,我才跟你說過我的收費標準。”

她兩手握在一起,捏成一團,放在桌沿上使勁往下壓。她的手勢是我見過的最單調乏味的。“我以為你是偵探,一定可以馬上找到他,”她說,“我出的錢不可能超過二十塊,我在這兒得買三餐,得付旅館的錢,還有回家的火車票錢,而且你知道旅館都貴得要死,火車上的食物又——”

“你住在哪家旅館?”

“我——我還是不說的好,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為什么?”

“我不想說。我害怕奧林的脾氣。而且,嗯,反正我隨時都可以打電話給你,對嗎?”

“嗯。不過你到底在怕什么——除了奧林的火暴脾氣以外——奎斯特小姐?”煙斗已經熄滅了,我點根火柴,一邊點煙一邊盯著她。

“抽煙不是很壞的習慣嗎?”她問。

“或許,”我說,“不過要我戒掉恐怕不是二十塊就能辦到的,而且請你不要顧左右而言他。”

“不許這樣跟我講話。”她非常惱火,“抽煙是壞習慣,我媽從來不準爸爸在家里抽煙,他中風以后那最后兩年也一樣。他有時候習慣嘴里銜個空煙斗,一個人坐著,不過她其實連那樣也不喜歡。我們欠了很多錢,她說她沒閑錢讓他買像煙草這種沒用的東西。教堂比他更需要錢用。”

“我開始有點兒懂了,”我慢悠悠地說,“像你們那樣的家庭,總得有個人當害群之馬。”

她豁地站起來,把那急救箱的背帶往肩上一扯。“我不喜歡你,”她說,“我想我是不會雇你了。如果你是在暗示奧林做了什么錯事的話,我可以跟你保證,我們家的害群之馬不是奧林。”

我眼睛都沒眨一下。她一下子轉過身,大步往門口走去,把手按到門把手上,然后又忽然轉身大步走回來,突然開始哭了。我就像吃飽了的魚看到斷了線的魚餌一樣無動于衷。她抽出小手帕,輕按眼角。

“現在我猜你是打算打電話給警——警察了,”她哽著聲音說,“然后曼哈頓的報——報紙聽到這個消息,就會登我們的壞——壞話。”

“別亂猜吧。好了,別再攪亂我的情緒,讓我瞧瞧他的照片。”

她匆匆收起手帕,從包里掏出另一樣東西,然后隔著書桌遞給我。那是一個信封,很薄,里頭是可能是幾張照片。我沒打開看。

“把你印象中的他說給我聽聽。”我說。

她凝神細想,這可給了她的眉毛展露風情的機會。“他今年三月滿二十八歲,頭發是淺棕色的,比我的還淺,眼睛是淡藍色,很淡,頭發習慣往后梳。他個子很高,有六英尺多,不過體重只有大概一百四十磅,算得上骨瘦如柴。以前他習慣留小八字胡,可是媽媽硬要他剪掉,她說——”

“不說我也知道,教堂的牧師需要胡子來填椅墊。”

“不許你這樣說我媽媽。”她尖聲說道,氣得臉色發白。

“少裝模作樣了。你是有很多事情我不清楚,不過請你不用再假裝自己是什么復活節的百合花。奧林身上有什么特殊標記沒有,譬如痣或者疤?胸部有沒有《詩篇》(《圣經·舊約》中的一卷,收圣詩、圣歌、禱詞共150篇。)第二十三篇的刺青?你不用浪費時間臉紅。”

“你犯不著對我大吼大叫的,你干嗎不直接看照片?”

“他也許穿了衣服。畢竟你是他的妹妹,你應該什么都知道。”

“他沒什么標記,”她的聲音緊繃,“只是左手有個小疤,是切除粉瘤后留下來的。”

“他的習慣呢?他有些什么興趣愛好——除了不抽煙不喝酒不跟女孩約會以外?”

“怎么——你怎么知道的?”

“你媽媽告訴我的。”

她微笑起來。但我卻懷疑那個笑容是不是發自內心的。她的牙齒很白,而且不會刻意把嘴咧得很大,這點可不容易。

“你說話可真逗。”她說,“他興趣很廣,有一架很貴的相機,喜歡乘人不注意的時候給人拍照,這有時候會得罪人,不過奧林說大家都應該看看自己的真實面目。”

“我們只有禱告他別看到他自己。”我說,“他用的是什么樣的相機?”

“那種有很高級鏡頭的小型相機,幾乎什么光線下都能拍。是萊卡牌的。”

我把信封打開,拿出兩張小照片,影像非常清晰。“這肯定不是用那種相機拍的。”我說。

“噢,不,這幾張是菲利普拍的,菲利普·安德森,我跟他約會過一段時間。”她停頓一下,嘆了口氣,“我來這兒真正的原因大概就是這個,馬洛先生。就因為你也叫菲利普。”

我只“嗯”了一聲,但心里模模糊糊地還真有點兒受感動。“菲利普·安德森后來怎么樣了?”

“我們在談奧林——”

“我知道,”我打斷她,“菲利普·安德森后來怎么樣了?”

“他還在曼哈頓。”把目光移開,“媽媽不太喜歡他,我想你應該知道是怎么回事。”

“對,”我說,“我知道。你想哭就盡管哭好了,我不會看不起你的。我的心腸其實也很軟。”

我看著那兩張照片。其中一張拍的是一個人在低著頭往下看,沒多大幫助;另一張拍的是個瘦瘦的高個子,他兩眼之間的距離很近,嘴唇薄薄的,下巴很尖。他的表情跟我想象中的一樣。如果你忘了把鞋子上的泥擦掉,他會是第一個告訴你的人。

我放下照片,看著歐法梅·奎斯特,想在她的臉上找出一些他的影子。但是找不到,半點兒所謂的“血緣相像”都沒有。當然,這種說法本來就不能說明任何問題,從來都是如此。

“好吧,”我說,“我會去那兒看看。不過你應該可以猜得出發生了什么事情。他跑到陌生的城市,賺了一筆錢,也許比他這輩子賺過的加起來還要多。他接觸到了他從沒接觸過的人,而灣城可不是像堪薩斯的曼哈頓那樣的小鎮——相信我的話,我知道這個城市。于是他干脆放棄正業不干,但不想讓家人知道,以后他會回頭的。”

她沒說話,默默地看了我一會兒,然后搖搖頭。“不對,奧林不會那么做事的,馬洛先生。”

“每個人都可能這么做,”我說,“尤其是奧林那種人。他是那種小鎮里自以為虔誠的的家伙,從小到大都讓媽媽摟著脖子,讓牧師牽著手。離開家來到這里他覺得很寂寞。他賺了些錢,他想買點兒甜蜜和溫暖,但不是映在教堂窗戶上的那種甜蜜和溫暖。我并不是對教堂有成見,我是說那個他已經有過很多了,不是嗎?”

她默默地點點頭。

“所以他就開始浪蕩,”我繼續說,“只是他不知道該怎么做,浪蕩也是需要經驗的。他在蕩婦身上和烈酒里找到滿足,他覺得自己好像偷了主教的褲子。畢竟,這小子也快二十九歲了,如果他愿意在爛泥里打滾,那是他自己的事情,過不多久他就可以把責任推到別人身上。”

“我很不愿意相信你的話,馬洛先生,”她緩緩地說,“我很不希望媽媽——”

“剛才你說過二十塊。”我插嘴道。

她似乎大吃一驚:“我現在就得付嗎?”

“在堪薩斯州的曼哈頓是怎么付的?”

“曼哈頓沒有私家偵探,我們只有警察。至少,我認為沒有。”

她又在她的工具包里摸索起來,掏出一只紅色的小錢包,從那里頭翻出幾張紙幣——全都整整齊齊地分開折好,三張五塊和五張一塊,除此之外錢包里好像所剩無幾了。她把錢包敞開著,讓我看到錢包里已經是空蕩蕩的了,然后把紙幣平攤在書桌上,一張張地疊起來,很慢,很悲傷,仿佛她正在淹死一只心愛的小貓。

“我會開收據給你。”我說。

“我不需要收據,馬洛先生。”

“我需要。你不肯給我你的名字和地址,因此,我需要一張留有你的名字的單據。”

“為什么?”

“表示我是你的代理人。”我把收據簿拿出來,開了張收據,然后讓她在副本上簽名。開始她不愿意。但過一會兒她還是很不情愿地拿起鉛筆來,以工整的秘書體在副本上橫著寫下“歐法梅·奎斯特”。

“還是沒有地址?”我問。

“不太想寫。”

“你隨時都可以打電話給我,我家里的電話在電話簿上找得到,布里斯托爾公寓,四二八號房間。”

“我不太可能登門拜訪。”她冷冷地說。

“我也還沒邀請你呢。”我說,“如果你愿意,四點左右打電話給我。我可能會有什么消息,不過也可能沒有。”

她站起來。“希望媽媽不會怪我,”她一邊說,一邊用蒼白的指甲捏著嘴唇,“我是說我到你這兒來。”

“請你不要再告訴我你的媽媽不喜歡什么了,”我說,“你忘了這些吧。”

“哦,真是的!”

“也不要再說‘哦,真是的’了。”

“我覺得你這個人很討厭。”她說。

“不,不對。你覺得我很風趣,而我覺得你是個很可愛的小騙子。你該不會以為誰出二十塊我都會幫忙的吧?”

她盯著我,眼神突然變得很冷淡。“那請問又是為了什么呢?”看我沒搭腔她又補了一句,“因為空氣里有春天的氣息嗎?”

我還是沒回答。她有點兒臉紅,然后格格地笑起來。

我沒有勇氣告訴她,我只是因為無所事事、閑得慌罷了。或許跟春天也有些關系。還有,因為她的眼睛里有比堪薩斯州的曼哈頓更加古老的東西。

“我覺得你人很好——真的。”她柔聲說,然后便急速轉身,幾乎是一陣小跑地出了我的辦公室。外頭走廊里傳來她清脆細碎的腳步聲,就像爸爸想吃第二塊蘋果餡餅時,媽媽敲桌沿兒的聲音。而他已經沒錢了,一無所有,只能坐在堪薩斯州曼哈頓老家門廊的一張搖椅上,嘴上掛著一個空空的煙斗。他在門廊上搖晃著,很慢、很悠閑——因為中風以后你干什么都得慢慢來——同時等著下一次發作。他嘴里銜著空煙斗,沒有煙草,除了等待什么事情也不能做。

我把歐法梅·奎斯特那二十塊辛苦錢放進一個信封,寫下她的名字,然后扔進書桌抽屜里。我可不想身懷巨款四處亂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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