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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 小妹妹
  • (美)雷蒙德·錢德勒
  • 4541字
  • 2015-11-27 10:43:40

熟悉灣城的人很可能不了解愛達荷街,了解愛達荷街的人也很可能不知道四四九號。四百四十九號門前的街道早已破敗不堪,街對面開裂的人行道邊,有一道彎彎扭扭的籬笆,里面是個木材場。往前走半個街區,一道廢棄的舊鐵軌一直延伸進兩扇用鐵鏈鎖起來的大木門里——這兩扇門看起來似乎二十年沒有開啟過了。小孩子們拿著粉筆在木門及籬笆上不知道寫了多少字,畫過多少畫。

四四九號的門廊不深,沒有上過漆。門廊上散發著一股海風的潮氣,上面凌亂地放著五把用鐵絲跟藤條和木頭纏成的椅子。矮窗上的綠色簾子往下拉了三分之二,上面千瘡百孔。前門旁邊有個很大的告示牌,用印刷體寫著“客滿”。牌子應該掛了有些年頭了,顏色已經褪去,而且沾滿了蒼蠅屎。開門進去是一道長廊,往里走到三分之一處有一條樓梯。樓梯的右邊一個窄架,側面用鏈子掛了一支油性鉛筆。窄架上有個按鈕,以及一張用三枚完全各異的圖釘釘著的黃黑色的紙,上面寫著“經理”兩個字。對面墻上有一部公用電話。

我按了門鈴,鈴聲在不遠處的某個地方響起,但毫無動靜。我又按了一次,還是沒有反應。我輕手輕腳地走到另一扇門前,門上掛著一塊黑白相間金屬牌子,上頭寫著“經理”。我敲了敲,又踢了兩下,就算這樣,好像還是沒人理會。

我折回頭走出房子,來到側面一條窄小的水泥道上,沿著它向員工入口走去。此處看來好像應該是經理公寓。這房子的其他部分應該都是出租客房。小門廊上有個很臟的水桶和一只裝滿酒瓶的木箱。房子的后門開著,一扇紗門將房間與室外隔開。門里頭漆黑一片。我把臉貼在紗門上,往里瞧張望著。員工通道旁邊有一扇門,我可以看到里面有一張直背椅,上面掛了件男式外套,椅子上坐著的男人穿著襯衫,戴了頂帽子,個子矮小。我看不清他在干什么,不過他似乎是坐在那張固定在墻角的餐桌旁。

“砰砰砰!”我使勁敲著紗門的邊框,那人根本不理。我又敲了幾下,這次更響了。他終于把椅子往后挪了挪,露出一張蒼白的小臉,嘴里叼著一根香煙。

“什么事兒?”他低聲吼道。

“找經理。”

“他不在,伙計。”

“你是誰?”

“這關你什么事?”

“我想要個房間。”

“沒有房間了,伙計。寫那么大的字你看不到嗎?”

“可我聽說其實不是這樣的。”我說。

“哦?”他沒把香煙從他那干癟難看的小嘴巴里拿出來,只是用指尖把煙灰彈掉,“去你的。”

他又把椅子挪回去,繼續忙自己的事了。

我走下門廊時故意發出很響的噼啪聲,然后又躡手躡腳地走了回來。我小心翼翼地摸摸紗門,是鉤住的。我用一把小刀抬起鉤子,緩緩把它拉出鉤眼,發出了一點細微的聲音,但那頭廚房傳來的聲音更大。

我穿過員工通道,進入廚房,那個小個子的男人在忙著,沒有注意到我。廚房里有個煤氣灶,上面有三個爐頭,幾個架子上堆著滿是油漬的盤子,還有一個破爛不堪的冰箱和一張餐桌。桌上放了許多錢,大部分是紙幣,也有硬幣,各種幣值的都有。小個子男人正在數錢那堆錢,把一個個數字登記到小本子里。他不時地舔舔那支鉛筆,卻沒有拿來叼在嘴里的煙。

那張桌子上至少有幾百塊錢。

“今天收房租?”我和氣地搭訕。

小個子男人猛地轉過身來。他只是笑了笑,沒說話,是那種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他把嘴里的煙蒂拿開,扔到地板上用腳踩了踩,然后伸手從襯衫里掏出一根新的,塞進他臉上的同一個“洞”里,接著開始找火柴。

“你進來得還真是神不知鬼不覺的。”他愉快地說。

因為找不到火柴,他便不經意似的轉過上身,同時把手伸進了外衣口袋。有樣重物在木椅子上撞了一下,我一把攥住他的手腕,他的不由地向后倒去,外套口袋便向著我露了出來,我把椅子從他的身下一把抽開。

他重重地一屁股坐到了地板上,頭撞到了餐桌的邊。不過就算這樣,他也沒忘記朝我的鼠蹊部踢過來。我拽住他的外套往后一樣,從他剛才掏的口袋里抽出一把點三八口徑的手槍。

“別坐在地上發呆。”我說。

他緩緩起身,假裝渾身無力的樣子,一只手在領子后頭摸索著。當他的手臂猛然朝我揮過來時,只見銀光一閃,好個斗不敗的小公雞。

我用他的槍從側面掃過他的下頜,他又坐到了地板上。我一腳踩住他握刀的那只手,他的臉痛得擰起來,但一聲也沒吭。我把刀踢到屋角。那把刀又細又長,看來非常尖利。

“你真不害臊,”我說,“我只是來找房子,你就舞刀弄槍。雖說世風日下,但你也太過分了。”

他把受傷的手夾在膝間使勁壓著,然后開始咬著牙吹口哨。下頜那一下子看來沒有傷著他。

“好吧,”他說,“我是有點兒小毛病。拿著錢趕緊滾吧,不過可別以為我們會輕易放過你!”

我看著桌上那堆面額不等的紙鈔和硬幣。“看你帶那么多武器,一定是生意不好做。”我對他說。我穿過廚房走向另一扇門,試了試,沒上鎖。我又轉身走回來。

“我會把你的槍放到信箱里,”我說,“下次看清對手再攻擊。”

他還在咬著牙輕輕吹口哨,捏著他那只受傷的手。他瞇起雙眼,意味深長地看了看我,然后把錢掃進一只破舊的公事包里,咔的一聲合上。他又脫下帽子,把它弄平整,滿不在乎地戴在后腦勺上,然后利索地沖我一笑。

“那把槍你就別費心了,”他說,“城里到處都可以找到手槍。不過你可以把刀子放在克勞森那兒,這把刀我下了不少工夫才磨成這樣的。”

“也在別人身上磨過?”

“大概吧。”他得意對我晃了晃一根指頭,“沒準我們很快會再碰面,那時候我的旁邊會多個朋友。”

“要他穿件干凈的襯衫,”我說,“也借給你一件。”

“嘖嘖,”小個子男人不滿地說,“剛戴上警徽就神氣起來了。”

他輕輕走過我的身邊,經后門廊走下木頭臺階。他的腳步聲在街上漸漸遠去,聽起來很像歐法梅的鞋跟咔咔咔地走我那辦公大樓的走廊上。

不知怎么的我有種空蕩蕩的感覺,好像剛剛出錯了我手中的王牌。其實沒什么具體的原因。也許是因為那小個子男人死性不改的樣子——沒有哀求,沒有恫嚇,就那么微笑著,從牙縫里吹著口哨,還有那輕快的語調和能讓記住你一輩子的眼神。

我走過去撿起那把刀。刀身又長又圓又薄,就像磨得非常平滑的鼠尾銼刀。刀柄是用質地很輕的塑料制成的,和刀刃連成一體。我握住刀柄,唰地向餐桌甩去,刀鋒插入木頭中,刀身輕輕顫抖著。

我深吸一口氣,手握刀柄晃了兩晃,用力把刀子拔了出來。這把刀很古怪,設計制作和用途都都讓人產生一種莫名的不安。

我打開廚房另一頭的門,拿著手槍和刀走了進去。

這是一間客廳,靠墻有一張可折疊的床。床打開著,上面凌亂不堪。有張堆滿東西的椅子,扶手上燒了個洞。一張高大的橡木書桌立靠墻放在正面窗戶旁邊,書桌上的斜拉門看上去活像老式的地窖門。書桌旁有一張長沙發,上面躺著個男人。他的腳搭在沙發扶手上,灰色的襪子上疙疙瘩瘩的。他的頭離枕頭足有兩英尺遠,看那枕套的顏色,也許頭還是不枕上去為妙。他的上身穿一件褪色的襯衫和脫了線的灰毛衣。他嘴巴大張著,臉上布滿亮晶晶的汗珠,呼吸聲聽起來像是引擎墊圈漏了氣的老福特轎車一樣。他旁邊的茶幾上放一個堆滿煙蒂的碟子,其中幾個煙卷看起來像是自己手工卷的。地板上放了一瓶幾乎沒喝過的杜松子酒,有個杯子好像曾經盛過咖啡,但絕不是最近。房間里彌漫著杜松子酒味和一股悶臭味,隱隱約約還聞得到大麻味。

我打開一扇窗戶觀賞街景,前額抵住紗窗想往肺里吸點兒干凈些的空氣。兩個小孩兒子沿著木材場的籬笆騎著自行車,偶爾停下來研究木籬上的“廁所文化”。除此之外這附近完全是一片死寂,連只狗也沒有。街角處塵土飛揚,似乎有車剛剛經過那里。

我走到書桌前。里頭有本住宿登記簿,我一頁頁翻過去,直到看見“奧林·奎斯特”這個名字,寫得工工整整、一絲不茍。二一四這個號碼是另一個人用鉛筆加上去的,不過可說不上工整和一絲不茍了。我一直翻到最后,沒人再登記入住過二一四號房。有個叫喬治.W.希克斯的人住在二一五號房。我把登記簿扔進書桌,往沙發走去。那人的鼾聲停止了,嘴巴也不再冒泡,他的右臂一甩,放在胸膛上,似乎想發表演說。我俯身用拇指和食指捏緊他的鼻子,然后抓起他毛衣的一角,塞進他的嘴里。他停止打鼾,使勁睜開眼睛。他兩眼呆滯,布滿血絲,奮力想掙脫我的手。等我確定他已經完全清醒時,就放開了他,撿起地板上的那瓶杜松子酒,往瓶子旁邊的杯子里倒了點兒。我拿著杯子對他晃了晃。

他的手趕忙伸過來,急切的程度不亞于母親找回走了丟的孩子。

我把杯子移開他伸手可及的范圍。我說:“你是經理?”

他無可奈何地舔舔嘴唇說:“給——給——”

他想抓住杯子。我把酒杯放在他面前的茶幾上,他兩手小心翼翼地捧住它,一口灌進臉上的那個洞里,然后放聲大笑,舉起杯子向我扔來。我好不容易一把接住,把它倒放在桌上。那人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努力想裝出嚴厲的表情,但沒成功。

“怎么了?”他沙啞著說,語氣很不高興。

“你經理嗎?”

他點點頭,差點兒從沙發上摔下來。“我肯定是醉了,”他說,“稍微點兒醉。”

“還算好,”我說,“還能喘氣。”

他把腳放到地上,撐直起身子。他突然樂得哈哈大笑,搖搖晃晃地走了三步,然后雙膝跪下,兩手撐地,想咬椅子腿。

我拖著他站起來,把他安置在堆滿東西、扶手燒了個洞的椅子上,又給他倒了一杯靈丹妙藥。他喝下去后渾身發抖,接著兩眼倏地變得精明狡黠。他這種醉鬼,一旦喝到某個地步就會恢復神志。不過鬼才知道這一刻什么時候會到來,能持續多久。

“你他媽的是誰?”他咆哮道。

“我在找一個叫奧林·奎斯特的人。”

“嗯?”

我又說了一次。他舉起臟手抹了把臉,簡短地答道:“搬了。”

“什么時候搬的?”

他擺擺手,差點兒從椅子上跌下來,然后又往反方向揮揮手,nyw 恢復平衡。“給我一杯。”他說。

我又倒了杯杜松子酒,舉在他夠不著的地方。

“給我,”那人急切地說,“我煩著呢。”

“我只想知道奧林·奎斯特現在的住址。”

“要求不高嘛。”他狡黠地說,揮舞著手想拿到我手中的杯子。

我把杯子放到地板上,抽出一張名片給他。“這也許可以讓你集中點兒精神。”我對他說。

他瞇著眼仔細瞧著名片,冷笑一聲把它對折,然后又對折,然后把它放在手掌上,吐了口口水,往肩后一扔。

我把杜松子酒遞給他,他干杯祝我身體健康,莊嚴地點點頭,把酒杯朝肩后一扔,杯子沿著地板滾動。他居然很地站了起來,嚇了我一跳。他用拇指指向天花板,四指握拳,用牙齒和舌頭發出一陣尖利的哨聲。

“滾蛋,”他說,“我也是有朋友的人。”他看著墻上的電話,然后狡黠地瞟我一眼。“有好幾個可以對付你的。”他冷笑著說。我沒說話。“不信,嗯?”他吼道,突然大發脾氣。我搖搖頭。

他走向電話,把話筒摘下掛鉤,撥了五個數字。我盯著他。一——三——五——七——二。

撥這個號碼耗盡了他目前僅有的力氣,他任由話筒掉下來撞在墻上。然后他在旁邊坐下,把話筒湊近耳朵對著墻壁大吼:“我要跟醫生講話。”我默默聽著。

“文斯! 醫生!”他大吼道,接著猛搖話筒,然后用力扔掉。他把兩手放在地上,開始繞著圈子爬。他看到我時,一臉的詫異和不快。之后他搖搖晃晃地又站起來,伸出手說:“給我一杯。”

我把摔在地上的杯子撿起來,倒上杜松子酒。他像個醉醺醺的貴婦,很有尊嚴地接過去,挺氣派地一飲而盡,然后安安靜靜地走回沙發躺下,把杯子放在腦后當枕頭,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我把話筒放回掛鉤,探頭看了一眼廚房,然后仔細搜了搜那個男人的身上,從他的口袋里掏出幾把鑰匙,其中一把是萬能鑰匙。通往走廊的門裝的是彈簧鎖,我在上面動了點兒手腳,以便待會兒還能進來。從走廊樓梯上二樓時,我停下來拿了個信封寫下“文斯醫生,13572”,也許這是個線索。

我繼續往上走,屋里悄然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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