茵陳
茵陳,味苦、辛,氣微寒,陰中微陽,無毒。入足太陽、少陽之經。專治癉癥發黃,非黃癥,斷不可用。果是真黃病,可用之為君。但黃癥又不同,有陰黃、陽黃,有熱黃、寒黃、燥黃,有血黃、氣黃之殊,不可不辨。世人一見發黃,全不分別,俱用茵陳,無引經之品,共相佐使,所以有效有不效也,謹細陳之。陰黃之病,其濕不甚,黃色又不深,下體黃,上身不黃者也,夜間反覺不安,小便反澀,日間小便反利,轉覺安寧。治法宜用茵陳為君,佐之茯苓、澤瀉、薏苡仁之類,或加之五苓散又妙。茵陳可用至三錢至五錢,不可越五錢之外,連服數劑,黃可盡退也。陽黃之病,其濕又不太甚,但黃色如金,上身眼目盡黃,而下體乃不黃者是也,日間小便艱澀,或痛或不痛,夜則安然自利。治法宜用茵陳為君,而佐之升麻、桔梗、茯苓、天花粉,麻黃、黃芩之類,數服即愈,茵陳必須多加五、六錢也。熱黃之病,口必大渴,然多飲反覺不快,一身上下俱黃,眼目反覺色淡,小便時急數疼痛,其溺必如黃汗,蓋熱結膀胱而不得出耳。法又用茵陳為君,大約必須五錢為止,佐之龍膽草、炒梔子、芍藥、茯苓、豬苓、澤瀉之類,則火熱瀉而黃又愈也,寒黃之病,一見水,則大吐不已,畏寒怕冷,腹中時痛,手按之始安,一身上下又黃,眼目自白,小便清長,夜間尤利,蓋寒結于膀胱,命門無火以通,則水氣流入于脾,而脾又寒虛,乃滲走于皮毛而為黃,其黃色必如秋葵之色者也。雖又用茵陳為君,但只可用至一錢,切戒多用,必須佐之白術、茯苓、山藥、芡實、薏仁,少用附子數分以溫補其命門之火,不須十劑,則全愈矣。濕黃之病,全是水濕之氣也,雖黃癥俱是水濕,而濕黃之水濕更甚,一身上下、眼目、手足盡黃,俱身必浮腫,按之如泥,又用茵陳四五錢,加入升麻、甘遂、牽牛、車前、澤瀉之類,少升其氣,使水盡從大、小便出,一劑水濕減去大半,而黃盡退矣,斷不可服三劑。蓋牽牛、甘遂性悍,多服恐傷人元氣耳。燥黃之病,全非水濕,其外現之癥,不過胸前之皮肉少黃,而一身上下、眼目不黃,此肺金燥極,黃發于胸前,乃假象也。然既已發黃,茵陳又不可全然不用,可用七、八分,加入麥冬、梔子、芍藥、陳皮、天門冬、元參、天花粉、白芥子之類,久服自愈,肺經不燥,而胸黃自除也。血黃之癥,上下一身、眼目俱黃,身必花熱,胸必煩悶,腹必疼痛,此血瘀于腹中胸下,故變為發黃,傷寒癥中,最多此病,論理可遵仲景夫子之方,照癥分治。而余又酌定一方,以便世之采用。茵陳為君,加丹皮、牛膝、當歸、梔子、川芎、大黃之品,一服而疼痛煩悶除,其黃必漸愈。茍或服藥,仍然悶痛,必須加入水蛭一錢,其瘀血始解,發黃盡退也。氣黃之病,身不發熱,又無飽悶煩燥之狀,但頭面發黃如淡金之色,飲食知味少,若行動,便覺氣怯不能動履,小便不數,大便反燥,然又不結,此氣虛不能運此水濕之氣,以成黃病者也。可用茵陳一二錢,加入人參、白術、黃 、茯苓、車前子,大劑煎飲,自然氣旺,黃色全消矣。居言至此,雖不敢謂黃癥治法全備,然分病既清,用藥無誤,要不能越此范圍。愿人之臨癥之時,細察而分治之可耳或問子論黃病,實發天地之奇,黃病豈盡于此乎?曰∶更有一種,身不黃,足反黃,此濕熱壅閉于中焦,乃脾胃之虛,不能化水也。又用茵陳加白術、茯苓、陳皮、甘草、白芥子、枳殼、檳榔、白芍之類治之,則水漸利而黃漸去。倘身黃,而手足反不黃者,乃不治之癥也。
青蒿
青蒿,味苦,氣寒,無毒。入胃、肝、心、腎四經。專解骨蒸勞熱,尤能瀉暑熱之火,愈風瘙癢,止虛煩盜汗,開胃,安心痛,明目辟邪,養脾氣,此藥最佳。蓋青蒿瀉火熱,又不耗傷氣血,用之以佐氣血之藥,大建奇功。可君可臣,而又可佐使,無往不宜也。但必須多用。因其體既輕,而性兼補陰,少用轉不得力。夫人身最嫌火盛,瀉火之藥動必傷陰,欲其瀉火不損陰者,原無多味,烏可置青蒿于無用之地耶。人身不離陰陽,火盛則陰不生,陽不長,陰陽既不生長,勢必陰陽不交而身病矣。倘不平其火,而徒補其陽,則火盛而陽益旺;不平其火,徒補其陰,則水燥而陰愈衰。故無論補陰補陽,總以平火為先務。然火又宜養,而不宜平。火過旺,則陰陽不生;過衰,則陰陽又不長。必寓補于平之中,而后陽得之安,陰得之而泰也。青蒿平火而又補水,此陰陽所以兩宜之也。
或問青蒿退暑則有之,退虛熱則未也,何以先之以其有臭氣,必然散氣故耳。是未知青蒿者也。青蒿生于火道之旁,常夏日之炎蒸,而色更青翠,其得至陰之氣者多矣。況氣臭入腎,青蒿為補陰之藥無疑,而疑其不能退虛熱乎。夫陽藥補陽,陰藥補陰。青蒿既得至陰之氣,其非陽藥可知。既非陽藥,而謂不能退虛火也,此則所不信也。
或疑青蒿至賤,而吾子譽之如神,真所謂臭腐而出神奇矣。顧青蒿何嘗臭腐哉。以青蒿為臭者,薄之辭也。余嘗行田野間,往往有一種氣親人,不見之,知氣從青蒿中出,是青蒿氣香,非臭也。且其氣能辟蠅虱,凡案間有青蒿,蠅不集也,夫蠅逐腐,畏青蒿而不集,其非腐可知。惜其叢生至多,人皆賤之,倘或為鮮產之物,吾不知若何珍之矣。青蒿實有至補之功,以臭腐輕之惜矣。
或問青蒿退陰火至速,何以前人并未用之,而吾子盛稱其功效,亦又有所試而云然乎?曰∶青蒿退骨蒸勞熱,前人既言之,寧得不用之,何必余試而后信青蒿之退陰火、退骨中之火也。然不獨退骨中之火,即肌膚之火,未嘗不其瀉之也。故陰虛而又感邪者,最宜用耳。
或問陰虛火盛者,用沙參、地骨皮,自是正法,今先生言青蒿退陰火,則用青蒿,可不必又用沙參、地骨皮矣?曰∶是又不然。青蒿最宜與沙參、地骨皮共用,則瀉陰火更捷。青蒿能別骨中之火行于皮膚,而沙參、地骨皮只能涼骨中之火,而不能外泄也。
仙茅
仙茅,味辛,氣溫,有毒。入腎。治心腹冷氣,療腰膝攣痹,不能行走,男子虛損勞傷,老人失溺,無子,益肌膚,明耳目,助陽道,長精神,久服通神強記。中仙茅毒者,含大黃一片即解,不須多用大黃也。此種藥近人最喜用之,以《本草》載其能助陽也。然全然不能興陽。蓋仙茅氣溫,而又入腎,且能去陰寒之氣,以止老人之失溺,茍非助陽,焉能如此。而子獨謂全不興陽者,以仙茅之性,與附子、肉桂迥異。仙茅雖溫,而無發揚之氣,長于閉精,而短于動火。閉精,則精不易泄,止溺,則氣不外走,無子者自然有子,非因其興陽善戰,而始能種玉也。子辨明其故,使世之欲閉其精者,用之以固守其精。而元陽衰憊,痿弱而不舉者,不可惑于助陽之說,錯用仙茅,歸咎于藥之不靈也。
或問仙茅閉精,而不能興陽,其說甚創,然子論之甚辨,豈亦有試之而云然乎?曰∶余論其性耳,何試為然,而余亦曾自試之矣。予平日之陽,亦未甚衰也,服仙茅半年,全然如故。
余不得其意,后遇岐天師之指示,而始爽然自失也。仙茅閉精,而不興陽,實身試而有驗,乃閱歷之語,非猜度之辭也。
附子
附子,味辛,氣溫、大熱,浮也,陽中之陽,有大毒。大者為天雄,小者為川烏。天雄過熱,不可用;川烏熱太劣,不若附子之適于用也。制法∶每個用甘草五錢,煮水一碗,將附子泡透,不必去皮臍尖子,正要全用為佳。取甘草至仁,以制不仁也。無經不達,走而不守,但可為臣使,佐群藥通行諸經,以斬關奪門,而不可恃之安撫鎮靜也。去四肢闕逆,祛五臟陰寒,暖腳膝而健筋骨,溫脾胃而通腰腎,真奪命之靈丹,回春之仙藥也。用之當,則立刻重生;用之不當,則片時可死。畏之而不敢用,因循觀望,必有失救之悲;輕之而敢于用,孟浪狂妄,又有誤殺之嘆。要在人辨寒熱陰陽,而慎用之也。夫附子,陽藥也,以陽治陰,最為相宜,以陽治陽,自然相惡。陽主熱,而陰主寒,有如冰炭,何至錯誤。惟陽似陰,而陰似陽,以假亂真,往往殺人,慘于刀刀也。我今辨陰陽寒熱之殊,使用附子者盡生人,而不再誤殺人也。陰熱之癥,乃腎水之耗,而腎守之火不能下安于腎宮,上沖于咽喉口齒之間,其舌必滑者也。論理大補其真陰之水,水旺而火又不歸。然而,徒補其水,火雖少衰,終不能一時驟降,少用附子,同肉桂入于六味地黃湯中,大劑冷服,下喉而火即消,歸下腎內,上焦之熱,盡化為清涼矣,此用附子以治陰熱之秘法也,陽熱之癥,乃心火之盛,移于其熱胃中,發狂而大叫,或失神而譫語,手足反現冰冷,而胸前膈上多有發斑者,必大渴呼水,而舌苔或紅、或黃、或灰黑,必燥而峭,開裂成綾者也。論理不必從治,竟用三黃石膏直治其火,火瀉而腎水不干,可免亡陽禍。然火過于旺盛,用大寒之藥,恐致格拒,尚不入加附子一片,重一分,入于三黃石膏湯中,以火從火,引苦寒之藥下行,而不相背,熱性過而寒性發,自能瀉火邪于頃刻矣,此用附子以治陽熱之秘法也。
陰寒之病,乃寒邪直中于腎經,此傷寒之卒病也。腎受寒邪,命門之火自不能藏,欲遁出于軀殼之外,而寒乘勝追逐,犯于脾則腹痛,犯于肝乃脅痛,犯于心則心痛,或手足青者有之,或筋骨拘攣者有之,或嘔或吐,或瀉或利,甚則身青袋縮,死生懸于反掌,真危急存亡之秋也。探其舌必滑,急用附子二三錢、人參五六錢或一二兩、白術一二兩、干姜二錢,同煎服之,下喉而陽回寒散矣,此陰寒用附子之法有如此,陽寒之病,平素傷其脾胃之氣,不能榮衛于一身,以致風寒但犯,發熱惡寒,喜臥而不喜語言,喜靜而不喜紛擾,與之飲食,又能知味,身雖熱,而神思甚清,脈必細微,氣必甚怯,此陽氣不足,而邪乃中之也,其舌雖干而必滑,急用理中湯加附子一錢治之,正氣足而邪自散矣。甘溫除大熱,非此之謂歟。陽寒用附子之法,又如此。知此四治,觸類旁通,斷無誤用之失矣。
或問附子有毒,用之得當,可以一服即回陽,有毒者固如是乎?附子之妙,正取其有毒也。
斬關而入,奪門而進,非藉其剛烈之毒瓦斯,何能祛除陰寒之毒哉。夫天下至熱者,陽毒也,至寒者,陰毒也。人感陰寒之氣,往往至手足一身之青黑而死,正感陰毒之深也。陰毒非陽毒不能祛,而陽毒非附子不勝任。以毒治毒,而毒不留,故一祛寒而陽回,是附子正有毒以祛毒,非無毒以治有毒也。
或問附子入之于三生飲中,救中風之垂絕,何以必生用之乎?此實有妙義存焉。夫中風,非風也,乃氣虛而痰塞于心中,故一時卒中,有似乎風之吹倒也。若作風治,十死九矣。必須用人參為君,附子為佐,加之生南星、生半夏、生姜,而后可以開其心竅,祛逐其痰涎,使死者重生也。世人皆以為人參之功也。茍非附子,何以推蕩而奠寧哉?然此時用熟附子,正恐未必神效,往往有緩不濟事之憂。必生用之者,取其無所牽制,則斬關突圍而入,自能破勁敵于須臾也。藥中用霸氣而成功者,此類是歟。
或問參附湯之治陰寒直中,又救一時之垂絕者,何以又不用生附子耶?夫熟附子之治直中陰寒也,欲救其回陽也。陰寒入于至陰之腎中,祛命門之火出外,而不敢歸宮,真火越出,而陰寒乘勢祛逐,元陽幾無可藏之地,此時而不大用人參,則元陽飛出于軀殼之外矣。然而徒用人參,不佐之以附子,則陰寒大盛,人參何能直入于腹中,以生元陽于無何有之鄉?既用附子,而不制其猛悍之氣,則過逐陰寒,一往罔顧,未必乘勝長驅,隨陰寒而盡散熱,必元陽無可歸,而氣又遽亡。故必須用熟者,同入于人參之中。既能逐陰寒之外出,又且引元陽之內歸,得附子之益,去附子之損,所謂大勇而成其大仁也。
或問附子陽藥,宜隨陽藥以祛除,何以偏用之陰藥以滋補乎?蓋附子大熱之品也,入于陽藥之中者,所以救一時之急;入于陰藥之中者,所以治久滯之 。凡陽虛之癥,宜用陽藥救之,故附子可多用以出奇;陰虛之病,宜用陽藥養之,故附子可少用以濟勝。陽得陰而功速,陰得陽而功遲,各有妙用也。
或疑附子之功,有以少而成功者,又是何故?夫急癥宜多,而緩癥宜少,此用附子之法也。
但古人有用附子只一片而成功,非藉其斬關奪門之神也。蓋附子無經不達,得其氣而不必得其味,入于經而不必留于臟,轉能補氣以生氣,助補血而生血,而不至有增火增熱之虞,反成其健土關胃之效也。
或問附子何以必得人參以成功,豈他藥獨不可制之乎?夫人參得附子則直前,無堅不破;附子得人參則功成,血脈不傷。至于他藥,未嘗不可兼投。然終不知人參與附子,實有水乳之合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