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賈蕓來到林之孝家,小紅在屏后偷看,見小丫頭進去倒茶,便探出身子來,說:“原來是二爺么。”賈蕓一見,跳起身來,作了一個揖道:“姐姐好,一向沒見了,聽見姐姐病著,我又不好來問的。姐姐這會子大好了?”小紅道:“多謝二爺惦記著,也沒怎么好清了,心里只是懶懶兒的么。”賈蕓便向腰里扯下塊手絹子來,說道:“這還是姐姐換給我的,我總是塞在身上,時刻不能離的。”小紅道:“那是我掉在園子里頭二爺撿著的,后來換給了我一塊,我也收著呢。今兒二爺拿出這個來,我也把那個拿來還換過來罷。”賈蕓道:“這會子不用換,等明兒到我們家里的時候,再換罷。”小紅道:“我沒什么事,怎么到二爺府上來呢?”賈蕓走到小紅面前道:“我有要緊的話,告訴你呢。”小丫頭已倒了茶來,小紅紅了臉,低聲說道:“小丫頭倒了茶來了,你不用說,我都明白了,你上緊的打算去罷。”說著,又丟了個眼色,賈蕓會意,喝了茶,便說道:“我才剛兒是順路兒打這兒過,進來坐坐,也沒什么話,我這會子進府去,少不得就會見的。”也向小紅丟了個眼色道:“我去了。”小丫頭出來關了門進去,小紅道:“蕓二爺是走這兒過,進來坐坐,也沒什么話說,少刻大爺回來也不用說了。“小丫頭點答應,不題。
再說賈蕓回去,心里思索要尋賴大說親,又怕賴大因上回要求發放出文書的事情不妥,說了不惟無益,反恐于中阻滯,越發難說,思前想后,徹夜不眠。直等榮府事過,隔了一日,細想還是去求賈璉,立定主意,恰值這日賈璉一人在書房里閑坐,賈蕓便忙上前,跪下說道:“侄兒有件事要求二叔賞臉。“賈璉道:“什么事?”你起來說。”賈蕓道:“二叔允了,侄兒才敢起來。”賈璉道:“我不知道是什么事,怎么教我允呢?你起來說了,再講。”賈蕓起來,站在賈璉面前說道:“前兒我母親說,我的年紀也不小了,要給我討媳婦兒。侄兒說,現在手頭不足,那里有這項錢呢?況且,要說親又高不成低不就的,要是將就些的人家女孩兒,侄兒也不愿意要。自古說:‘寧娶大家奴,不娶小家女。’侄兒想著叔叔這里有好些大丫頭,該放出配人的就不少。侄兒打量求叔叔的恩典,挑選一個賞了侄兒,不但侄兒感激叔叔,連我母親都是感激的。”賈璉道:“你這是什么話?你是我的侄兒,怎么給奴才做親呢,這斷乎使不得的。”賈蕓道:“侄兒何嘗不知道么,但是如今的世情不好,奴才的事情好了,他還不愿意給侄兒呢。賴大的兒子,怎么做知縣呢。古來多少名人大位還娶妓女為妻,妓女又不及奴才了。侄兒為的是無力,又不肯將就要那些看不上眼的東西,這是侄兒情愿如此的。總求叔叔的恩典就是了。”說著,又跪下去。賈璉道:“你不用這么著,且說你想要誰的女孩兒呢?”賈蕓道:“侄兒前兒在林之孝家里,聽見他的女孩兒小紅告病在家。侄兒頭里帶了人在園子里種樹的時候,就看見過的,那時在寶二叔屋里,后來聽見說在嬸娘屋里當差。現今告病在家,年紀已是該放出配人的時候了。求叔叔的恩典,向林之孝一說就妥了。叔叔、嬸娘只當是放出去配了個小子了,將來還是來給嬸娘一樣當差。”賈璉笑道:“這事你且不用忙,等我明兒教你嬸娘和林之孝家的說了看罷。”賈蕓忙跪下道:“侄兒今兒先給叔叔磕頭,明兒再給嬸娘磕頭去。”
說著,只見家人來回說:“環哥兒新房子里,領油漆裱糊的工價。”賈璉道:“知道了。喜兒來,對二奶奶說去,說我的話,教照數發給他,教彩明記了檔子就是了。”喜兒答應去了。賈璉便到賈環的新房子里去看了一看,原來就是賈母的上房,在王夫人上房外左邊的三間耳房后,開了一門通過去的。王夫人上房外右邊三間耳房,是王夫人做房。房后二十余間,是寶釵住的。李紈在園內搬回,便也在這二十余間內住,與寶釵相離不遠。
賈璉回到自己屋內,見平兒不在屋里,只道是到王夫人上房去了。彩明倒上茶來,賈璉道:“才剛兒領油漆裱糊的工價,上了檔子沒有?”彩明道:“上過了,奶奶才打發了這項銀子,便到后廊上婁氏大奶奶那里說話去,秋紋、定兒都跟了去了。“賈璉道:“說什么話?”彩明道:“聽見說是給他家藍哥兒說親。”說著,平兒回來了。賈璉道:“我昨兒沒聽明白,可是劉姥姥的外孫女兒青兒,要說給藍哥兒么?”平兒道:“這是太太的意思,說青兒長的很好,要給他做媒,教我給藍哥兒的娘說去來了。”賈璉道:“他娘愿意不愿意呢?”平兒道:“我去說是我們太太的意思,因為喜歡青姑娘很好,教來給藍哥兒說親。他娘聽見就歡喜的了不得,有什么不愿意呢?”賈璉道:“青兒雖然好,到底是屯里的姑娘,不配我們這樣的人家呢。”平兒道:“這有什么不配呢,常言說的好:白屋出公卿。巧姐兒的姑爺,不是屯里人么?如今中了舉了,明年再中了進士,不就是官宦了家了么。這都是姻緣,講不定的。”
賈璉笑道:“可不是,今兒還有人向我說,情愿娶個咱們家的丫頭呢。”平兒道:“誰要娶咱們家的丫頭,這個人可奇呢。”賈璉道:“你道是誰啊?就是蕓兒這個東西。他再三的求著我,要娶咱們屋里的小紅。”平兒道:“蕓兒輩數雖小,到底是爺們呢,怎么給奴才做親來了呢?”賈璉道:“我也是這么說,他再三的磕頭求著說,現在無力攀親,將就些的人家他又不愿意,說是寧娶大家奴,不娶小家女,卻也還說得是。“平兒道:“他怎么偏偏兒的看上了小紅,這總有緣故。蕓兒這東西,他頭里也到園子里去過,也常到這屋里來,我看他總有些鬼鬼崇崇的。”賈璉道:“這不消說的了,我看他是久有了這個心,只是不好開囗的。今兒我見他求著,不過意,已應了他了。他明兒還來給你磕頭呢。你明兒就叫了林之孝家的來,給他說說罷。”平兒道:“還不知他愿意不愿意呢?”賈璉道:“你向他說這個話,是教他女孩兒給爺們做正配,又不是教他女孩兒配小子,他敢不愿意嗎?”平兒笑著點頭兒,只見外面家人進來回說:“三爺娶親的大轎宮燈都辦齊備了,請二爺出去看呢。”賈璉便站起身來,出去了。
到了次日,平兒正打量叫人傳林之孝家的進來說話,恰值林之孝家的上來回事。平兒等他回完了事,吩咐明白了,便說道:“小紅告了病,這些日子也很該好了。”林之孝家的道:“他還沒好的清妥呢,還待調養幾天,我就叫他上來伺候了。這孩子就是生的單弱的很么。”平兒道:“我不是要他進來伺候,我要給他說親呢。”林家的道:“這是多謝奶奶的恩典了。“平兒道:“我看這孩子倒很好,聰明伶俐,做事說話兒都乖巧,怪惹人疼的。這會子也該是配人的時候了,我想要是給他配個小子,就可惜了這孩子了。我昨兒會見后廊上五奶奶,說起他要給蕓哥兒討媳婦兒,又怕的是手頭并不寬綽,門戶高的攀配不上,將就些的人家女孩兒又自己看不上眼。他說蕓哥兒說的好,‘寧娶大家奴,不娶小家女’。我就想起小紅來,告訴他,問他愿意不愿意呢?五奶奶說:‘這可是打著燈籠還沒處尋呢,多謝嬸娘的憐愛,就感謝不盡了。’我看那蕓哥兒,人就很不錯,將來總有出息的,你看著怎么樣呢?”林家的道:“多謝奶奶的恩典,真是天高地厚了,這也是我女孩兒的造化。要不然。配個小子罷了,怎么敢給爺們扳親呢?這都是想不到的事。”平兒道:“你明兒就教他進來罷,我也不要他服侍,給他在這兒靜靜兒的調養調養,我也要瞧瞧他,問問他呢。這會子是我的侄媳婦了,我那里還拿他當丫頭么。”林家的道:“多謝奶奶抬舉,這可是當不起呢。我明兒就教他進來給奶奶磕頭。”說著,賈璉進來,到那邊屋里去了,林家的便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