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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 山楂樹之戀
  • 艾米
  • 4300字
  • 2015-11-12 14:43:38

靜秋笑道:“你怎么像小孩爭嘴一樣?別人要織一件,你也要織一件?”說到這里,又有心試探一下,“你還要我幫你織毛衣?你不會叫你……愛人幫你織?”

他急了:“我哪里有愛人?你聽誰說我有愛人?”她見他沒愛人,心里很高興,但嘴里卻繼續冤枉他:“大媽說你……有愛人,說你上次就是回家探親去了。”

他大喊冤枉:“我還沒結婚,哪來的愛人?她肯定是想把你跟長林撮攏,才會這樣說。你到我們隊上去問問,看我結婚了沒有。你不相信我,總要相信組織吧?”

靜秋說:“我干嗎去你隊上問?你……結婚不結婚……跟我有什么關系?”

他好像也覺察到自己有點失態,笑了笑說:“怕你誤會。”靜秋心里覺得很溫暖,他一定是喜歡她的,不然他為什么怕她誤會?但她不敢再往下問,感覺好像已經走到了一個危險的漩渦附近,再問,就要一頭栽進去了。

他也沒再提這個話題,開始問她的情況,她很坦率地講了自己家的事,覺得對他沒什么要隱瞞的,也許早點讓他知道,還可以考驗他一下。她就把父母怎么挨批斗,父親怎么被趕回鄉下去,哥哥怎么招不回來都講給他聽了。

他默默地聽著,沒怎么插嘴,只在她每次快停下的時候,又提點問題,好讓她繼續講下去。

靜秋說:“我記得‘文革’剛開始的時候,我媽媽還沒被揪出來。那時候,一到晚上,我就跟小伙伴們一起,跑到媽媽學校的會議室去看熱鬧,那里經常開批斗會。我們都把批斗會當件好玩的事,總是學那個工宣隊隊長的福建普通話,因為他總是把‘某某’說成‘秒秒’。

“那時挨批斗的是一個姓朱的老師,聽說是跟《紅巖》中的許云峰、江姐、成崗等人共過事的,后來被捕,就變節自首,保全了一條性命。雖然她自己一直辯解說她只是‘變節’,就是脫離了共產黨,但沒有‘叛變’,也就是沒出賣同志,但‘文革’一開始就被揪出來了,當叛徒來斗爭。她那時是白天勞動,晚上挨批。白天的時候,她在外面勞動,我們那幫小孩就經常圍著她,學那個工宣隊隊長的話:朱佳靜,又名朱芳道,系秒秒省秒秒市人,于秒秒年秒秒月在秒秒集中營叛變革命。她總是泰然自若,昂著頭,不理睬我們這些小孩子。挨批斗的時候,她也是昂著頭,不肯低下,經常冷冷地說:‘你們不講道理,我懶得跟你們說。’

“但是有一天,我又跟那群小孩到會議室去看熱鬧,卻看見是我媽媽坐在圈子中間,低著頭,在接受批判。小伙伴都開始笑我,學我媽媽的樣子,我嚇得跑回家去,躲在家里哭。后來我媽媽回來了,沒提那件事,因為她不知道我看見了。

“一直到了公開批判她的那一天,她知道瞞不過我們了,中午的時候就給了我一點錢,叫我把妹妹帶到河對岸的市里去玩,不到下午吃飯的時候不要回來。我跟妹妹兩人一直呆到下午五點才回來。一進校門,就看見鋪天蓋地的標語,都是打倒我媽媽的,她的名字被倒過來掛在那里,還打上了紅叉,說她是歷史反革命……“回到家里,我看見媽媽的眼哭紅了,她的一邊臉有點腫,嘴唇也腫了,她的頭發被剃得亂七八糟,她正在對著鏡子自己剪整齊。她是個很驕傲的人,自尊心很強,受到這種公開批斗,簡直無法忍受。她摟著我們哭,說如果不是為了三個孩子,她就活不下去了……”

他輕聲說:“你媽媽是個偉大的母親,她為了孩子,可以忍受一切痛苦和羞辱。你不要太難過,很多人都經歷過這樣的厄運,但是只要熬出來了,就會像你說的那個朱老師一樣,昂首做人,不再為這些痛苦了。”靜秋覺得他有點階級陣線不清,那個姓朱的是叛徒,我的媽媽怎么能像她那樣呢?她趕快解釋說:“我媽媽不是歷史反革命,她后來就被‘解放’出來了,她又可以教書了,是那些人搞錯了,我外祖父曾經參加過共產黨,后來搬去另一個地方,找不到組織了,就被當成自動脫黨了。解放初期,把他抓起來關進監獄,還沒等到事情弄清楚,他就病死在監獄里了。但那不是我媽媽的問題……”

“重要的是你自己要相信你的媽媽,即使她真是歷史反革命,她仍然是個偉大的母親。政治上的事,說不清楚……你不要用政治的標準來衡量你的親人。”

靜秋說:“你跟那個叛徒朱佳靜的論調一模一樣,她的兒女責問她那時為什么要自首,說你不自首的話,現在也跟江姐一樣,是個人人歌頌的革命烈士了。別人能忍受敵人的拷打,為什么你忍受不了?她說:‘我不怕拷打,也不怕死,但那時你爸爸也關在監獄里,我不變節,你們早就餓死了。我只是個一般黨員,不認識任何別的黨員,我沒出賣任何人,我跟他們說以后不參加黨的活動了。’她這話被她的兒女揭發出來,革命群眾畫了很多漫畫,都是她從狗洞里爬出來的丑惡面目……”

他嘆了口氣:“一邊是兒女,一邊是事業,她也是太難選擇了。不過既然她沒出賣別人,其實也不用這么整她的。黨那時似乎有過政策,為了保存實力,是允許黨員在被捕后采取靈活手段的,可以登報聲明脫黨,只要不出賣同志就行。有些擔任一定領導職務的人,被捕后也采用過這樣的辦法。”

他說出幾個響當當的名字,說他們都被捕過,都是這樣才被放出來的。靜秋聽得目瞪口呆,不由自主地說:“你……好反動啊。”

他笑著望她:“你要去揭發我?其實這些事在上面的圈子里是公開的秘密,就連下面的人也知道一些。不過你很天真純潔罷了。”

她擔心地說:“我不會去揭發你,但你這樣亂說,不怕別人揭發你?”“哪個別人?我對誰都不會說的,只對你說說。”他開玩笑說,“你如果要揭發我,我也認了,死在你手里,心甘情愿。只求你在我死后,在我墳上插一束山楂花,立個墓碑,上書:這里埋葬著我愛過的人。”

她揚起手,做個要打他的樣子,威脅說:“你再亂說,我不理你了。”他把頭伸給她,等她來打,見她不敢碰他,才縮回去,說:“我媽媽可能比你媽媽還慘。她年輕的時候,可以說是很進步很革命的,她親自帶領護廠隊到處去搜她那資本家父親暗藏的財產,親眼看著別人拷問她的父親,她不同情他,她覺得她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革命。雖然她后來跟我父親結了婚,但她一直很低調,只在市群藝館當個小干部。她嫁給我父親那么多年,也一直跟她的資本家父親劃清界限,但她骨子里還是個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喜歡文學,喜歡浪漫,喜歡一切美的東西。她看了很多書,很愛詩歌,自己也經常寫一點,但她不拿去發表,因為她知道她寫的東西,只能算得上小資產階級的東西。‘文革’當中,我父親被打成‘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遭到批斗,被隔離了,我們被趕出軍區大院,我媽媽也被揪了出來,說她是資本家的小姐,腐蝕拉攏革命干部,用極其卑劣的手段引誘我父親,把革命干部拉下了水。那時候,整個群藝館貼滿了各種低級下流的大字報和漫畫,把我媽媽描繪成一個骯臟無恥的女人。

“她像你媽媽一樣,是個高傲自尊的女人,從來沒有被人這樣潑過污水,所以沒法忍受。她跟那些人吵,替自己辯護,但越辯護越糟糕,那些人用各種方法羞辱她,逼她交代所謂勾引我父親的細節,連新婚之夜的一點一滴都要她交代出來,還借批斗的機會在她身上亂摸,她就痛罵他們,而他們就打她,罵她,說她挨批的時候還不忘勾引男人。那時她每天回來都要洗很長時間的澡,因為她覺得自己被玷污了。他們打了她很多,一直到她被打得站不起來了,他們才讓她回家養傷。

“那時,我父親在省里被批斗,省報、市報上都印滿了批判揭發他的東西,后來就越來越往低級下流方面滑,很多是關于他生活腐化墮落的,說他引誘奸污了身邊很多女護士、女秘書、女辦事員。我們把這些都藏著,不讓我母親看見,但她仍然看見了,因為實在太多,藏不勝藏。她的身體承受了外界的打擊,她還堅持活著,但這個來自她丈夫的‘背叛’把她打垮了,她用一條長長的白圍巾結束了她的生命。她的遺書只有幾句話:質本潔,命不潔,生不逢時,死而后憾。”

靜秋小聲問:“那你父親真的……有那些事嗎?”“我也不知道。我覺得我父親是很愛我母親的,雖然他不知道怎樣愛她才是她喜歡的方式,但他還是愛她的。我母親走了這些年,父親也早就官復原職,有很多人為他張羅續弦,但他一直沒有再娶。我父親總是感嘆,說毛澤東的那句話有道理:‘勝利往往來自于再堅持一下之后。’有時候,好像已經走到了絕境,以為再也沒有希望了,但是如果再堅持一下,再堅持一下,往往就看到了勝利的曙光。”

靜秋沒想到他有比她更慘痛的經歷,很想安慰他,但又不知道說什么好,只說:“你這些年過得也很難……”

他沒再談父母的事,兩個默默走了一會兒,他突然問:“我……可不可以跟你到K市去?”

她嚇了一跳:“你跟我到K市去干什么?如果我媽媽看見,或者老師同學看見,還以為……”

“以為什么?”“以為……以為……反正……反正影響不好。”

他笑起來:“看把你嚇得,話都說不清了。你放心,你叫我不跟你去,我就不會跟你去的。你說的話就是最高指示,我肯定照辦的。”他小心地問,“那我可不可以在縣城等你回來呢?縣城沒人認識我們,你要是怕的話,我可以只遠遠地跟著你。你回來的時候,不是還要走這么遠的路嗎?你一個人走我怎么能放心呢?”

她看他這么乖,說不準跟她去K市就不敢跟她去,她一感動,膽子就大起來:“如果不耽擱你工作的話,你……就在縣城等我吧。我坐明天下午四點的車,五點到縣城。”

“我在車站等你。”

又默不做聲地走了一段,靜秋說:“你講故事我聽吧,你看過那么多書,肚子里肯定有不少故事,講一個給我聽吧。”

他就講了幾個故事,每講完一個,靜秋就問:“還有呢?還有呢?”他就又講一個。最后,他講了一個沒題目的故事,大意是說有一個青年,為了挽救他父親的事業和前程,答應娶他父親上司的女兒為妻,但他心里是不愿意的,這事情就一直拖著。后來他遇到了一個他自己喜歡的姑娘,他想娶那個姑娘為妻,但那個姑娘知道了他跟另一個姑娘有過婚約,就不信任他,躲了起來。

講到這里,他就停下了。

她問:“后來呢?把故事的結局告訴我吧。”“我真的不知道結局,如果你是……那個姑娘,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是那個青年后來遇到的姑娘,你會怎么辦?”

靜秋想了想,說:“我想,如果那個青年可以對一個姑娘出爾反爾,他也會對別的姑娘出爾反爾的,所以……如果我是那個他后來遇到的姑娘,我肯定也會躲起來。”說到這里,她似乎恍然大悟,“這是不是你的故事?你在講你自己?”

他搖搖頭:“不是我的故事,是從很多書里看來的,幾乎所有的愛情故事都大同小異。你看過《羅密歐與朱麗葉》嗎?羅密歐不是很愛朱麗葉嗎?但是不要忘記,羅密歐在遇到朱麗葉之前也喜歡過另一個女孩的。”

“是嗎?”“你忘記了?羅密歐遇見朱麗葉的那天,他是為了另一個女孩去那個聚會的,但他看見了朱麗葉,就愛上了她,你能說羅密歐既然能對第一個女孩出爾反爾,就一定會對朱麗葉出爾反爾嗎?”

靜秋想了一會兒,說“:他沒有對朱麗葉出爾反爾,是因為他很快就死了。”“噢,想起來了,我剛才那個故事的結局是這樣的:后來那個青年瘋了一樣到處找那個女孩,可是老是找不到,他沒法忍受沒有她的生活,就……自殺了。”

“這肯定是你亂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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