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泰山的上帝
- 少年記趣(人猿泰山系列)
- (美)埃德加·伯勒斯
- 11046字
- 2016-01-06 11:11:00
海邊小屋里,人猿泰山在他已故父親留下的書中,發現了許多讓他的小腦瓜迷惑不解的東西。但是通過艱苦的努力以及堅持不懈的耐心,在沒人幫助的情形下,他到底發現了那些印在紙上胡亂爬行的黑色小甲蟲的用處。他已經知道它們的多種結合恰巧形成了一種無聲的語言。這是另外一種陌生的話語,而且說了許多他——一個小人猿無法明白的事物。它們激起了他的新奇感和想象力,使他的靈魂里充滿了強烈的求知渴望。
一本詞典是一個神奇的信息倉庫。泰山在經過了幾年不倦的努力,才弄明白它的用處和使用方法。泰山學會了通過它去玩一些很有趣的游戲,通過詞義的迷宮可以發現許多新思路。
這里當然有許多字引起他更大的興趣,由于這樣那樣的理由它們激起了他豐富的想象力。例如有些詞的含義,他就很難掌握,特別是Go d(上帝)這個詞。泰山第一次遇到它時,就發現它很短,而且是由一個大G甲蟲開頭的。泰山具有原始人的一些思維,他喜歡把那些甲蟲分成雄性和雌性的。這樣一來大甲蟲就是雄性而小甲蟲就成了雌性的了。另一個吸引他注意這個詞的原因是,它包括許多層意思——最神圣的創造者和宇宙的管理者等等。這當然是個很重要的詞了!經過了好幾個月的思考和探索,他仍然不甚了然。
然而泰山并沒有認為他在知識禁區的奇妙探索中浪費了時間,因為每一個新詞和新義都把他領進了一個陌生的天地,它們與許多熟悉的舊面孔一起給他的知識寶庫增加了新的收藏。
至于God的含義他仍然有一些疑問。他曾一度認為God就是蠻格尼人的大力酋長。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么這個God肯定比他——泰山——更有力了。這是他人猿泰山——叢林中無敵的大力者所不愿承認的。
但是這里所有的書中都沒有一幅有關God的畫像。不過,他可以確信God是一位偉大的、全能的個體,因為他看見過書里有向他朝拜的圖畫,只是沒有關于他的畫像。最后,他決心去找他。
他一開始就去問老母猿姆巴,因為它很老,而且一生中看見過好多事物。但是它不過是一頭老猿,它只能想起一些日常瑣事。例如小公猿把一只有毒刺的小甲蟲當成食物啦,或者對孟格村的黑人有過印象啦等等。當然,它也許看見過許多可以證明上帝存在的事物,但是,它對此卻一點也不理解。
一心專注于捉跳蚤的努姆格聽到泰山的問題后,放下它手中的事說,讓老天打雷、下雨和刮風的力量都是來自戈羅(猿語,月亮)的。它說它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跳登登舞總是在月光下。這個理由雖然姆巴和努姆格覺得很有道理,但泰山卻并不滿意。不過這到底給了他一條繼續調查的新路線。他要去調查月亮了。
這天晚上,泰山爬上叢林里一棵大樹的尖頂。這天正是滿月,月亮又圓又大,光華普照。人猿爬上了一根搖晃著的小樹枝,抬起了古銅色的面孔對著高掛在天上光亮的圓月。這時他無疑是達到了他能達到的最高點,可讓他驚奇的是現在他離月亮的距離看起來竟和他在地上看到的一樣遠。他想這也許是月亮想逃走。
“來呀,戈羅!”于是他高喊道,“人猿泰山并不想傷害你!”
可是月亮仍然是高高地掛在天上,對他睬也不睬。
“告訴我,”泰山繼續喊道,“你是那個能發出那種巨大聲音和光亮閃電,在天又冷又暗的時候產生狂風和暴雨的王嗎?告訴我,戈羅!你是God嗎?”
當然泰山是不能像你我這樣正確地發出God這個詞的讀音的。他不會說英語,但是他對字母表上的字母都有自己發明的發音。他和大猿不同,他不會滿足于那些東西的圖樣,他更想用一些詞去描繪它們。所以,他總是把每一個詞的字母都讀出來,而且就像那些原始語言一樣,非要在每一個字母或詞前都加上性別的前綴。
這樣一來,泰山就有了一個他自己發明的God的讀音。在猿語中雄的前綴是bu,雌的前綴是mu,字母G泰山讀作la,o他讀作tu,而d他讀作為mo。這樣一來英文的God就被他讀成Bu-la-mu-tu-mu-mo,就像英語里的he-g-she-o-she-d。
同樣他也按種拼讀方法拼讀自己的名字。泰山本來是源于猿語“tar”和“zan”,也就是白皮膚的意思。這是他的養母大母猿卡拉給他起的名字。當他想用英文把他的名字寫下來時,他在字典里怎么也找不到表示white(白)和skin(皮膚)意思的字??墒窃谝环“缀⒆拥膱D畫下他找到了boy的字樣。因此,他就把自己的名字按他的拼讀法讀成bumude-mutomuro,或者說等于英語讀音的he-boy。
照著泰山的這種奇怪的拼法,去讀英文可真要把人麻煩死了。所以我們在將來也像過去一樣,堅持按我們更熟悉的學校文法課本的拼讀法讀我們的英文,讓泰山照他自己的拼法去讀他的英文吧!例如,按泰山的讀法我們就得記住,do就是b,而tu就是o,ro是y,而且還要在大寫字母前加上猿語表示雄性的bu,在小寫字母前加上表示雌性的mu。這樣的拼讀法可真是應了一句俗語“費力不討好”。但這又有什么辦法呢?這就像有些語言非要在名詞前加上表示陽性或陰性的冠詞一樣。泰山這時的思維就是這樣機械。
當泰山對著月亮空喊了一陣而得不到回答時,他開始訓斥起它來。當它仍然毫無回應時,泰山不由得一陣大怒。他像一頭公猿一樣,鼓起胸膛,露出牙齒,對著這顆美麗的行星發起威來。
“你不是Bulamutumumo(不拉姆吐姆木,這也就是泰山發明的God的讀法)。你不是叢林居民們的王,你不是泰山這樣的無敵戰士,無敵獵手。這里沒有比泰山更偉大的了。你要是‘不拉姆吐姆木’泰山就能殺了你。下來呀,戈羅!膽小鬼,不和泰山比試一下,泰山能殺了你,不信嗎?泰山是偉大的殺手。”
但是月亮對人猿泰山的吹牛理也不理。當有一塊烏云遮住了月亮的臉時,泰山不由得洋洋得意地認為它到底害怕了,不得不把自己藏了起來。因此他就爬下樹來,高興得叫醒了努姆格,告訴它泰山是如何偉大,竟然嚇跑了天上的戈羅。泰山說得津津有味,對月亮他用了“他”來稱呼。因為,在猿的簡單的話語里,所有使他們畏懼的事物,他們說到時都用“他”來表示。
努姆格一點兒也沒有受到感動,因為它太想睡了。它讓泰山快走,好讓它繼續休息。
“可是我到哪里去找到God?”泰山堅持問道,“你的年紀最老,如果真有個God,你是一定看見過他的。他是個什么樣子?他住在哪兒?”
“那我就是God?!迸犯癖槐频脹]有辦法,這樣說道,“現在睡覺去吧!別再來攪我了?!?
泰山盯著努姆格看了好一會兒。他秀美的腦袋向肩膀里縮了一下,對著努姆格齜了齜牙,帶著一聲咆哮向努姆格撲去,抓住它的肩膀就在上面咬了一口,痛得努姆格哇哇直叫。接著泰山又抓著它的肩膀把她搖了幾下,對它說:“你是God嗎?”
努姆格哭喪著臉說:“不啦!我只是個可憐的老母猿。去問那些戈曼更(猿語,黑人)吧!他們跟你一樣皮膚上是光光的。去問他們God在哪兒。他們跟你一樣身上不長毛發,也許就跟你一樣聰明,他們大概能回答你的問題?!?
泰山放開努姆格,轉身走開了。去問一問黑人,這個建議頗有點兒吸引他。雖然他和孟格村的人總是對著干,但他至少可以偵察一下他憎惡的這些人,看看他們是否跟God有交往。
因此,泰山動身穿過樹林的枝葉間,向黑人的村子蕩去。這時他腦子里一心想著會在那里找到至高無上的全能創造者,心中真是興奮不已。但是,他一面走著,一面還是在心里盤算著他的獵刀、他帶的箭的數目、新換的弓弦是不是夠緊,還有他從孟格村弄來的投槍夠不夠重等等。
如果他真的遇見了God,他是有準備的。但是沒有人能告訴他,一根草繩、一支投槍或幾支毒箭是否真能對付得了一個并沒見過的敵手。不過泰山非常自信,如果God真想和他動手的話,他未必就輸給他??墒?,他還有許許多多的問題想問這位God,所以他不希望他是一位好斗的對手。不過,他的生活經驗告訴他,任何生物只要有攻擊和防御的能力,恰好又處于某種狀態下,都會激發他們的攻擊欲望。
當泰山來到孟格村時,天已經黑下來。周圍一片寧靜,他找到了他慣常蹲伏在柵欄上面那棵大樹上的枝條。他看到下面不遠處的村街上有許多男人和女人。男人都在臉上涂了可憎的色彩,而且比平時更可怕。在他們中間活動著一個怪模怪樣的人形。他是一個屁股后夾著一條長尾巴的男人,可是他的頭卻是一個有著兩只角的水牛頭。他的尾巴直垂到腳后跟,一只手里拿著一條斑馬的尾巴,另一只手里卻拿著幾支短箭。
泰山看到這景象不免大吃一驚,難道這是一個見到God的機會嗎?這確實是一個非人非獸的家伙。如果他不是宇宙的創造者,又會是什么呢?他看到當這個家伙走近黑人時,無論男女都向他頂禮膜拜,就好像他們對他的魔力懷著很大的恐懼一樣。
泰山現在看到這個家伙正在講著什么,而所有的聽眾都鴉雀無聲地聽著。泰山這會兒肯定,要不是God絕不會在這些黑人心中引起如此大的敬畏,而且他用不著任何武器就使他們閉口無言。泰山一向對這些黑人喋喋不休的毛病懷著蔑視的心理。他們就像小猴子一樣,平時嘰嘰喳喳,一見敵人就逃得無影無蹤??s克族的大猿平時很少說話,但遇到刺激總是奮勇上前。努瑪從來都是沉默寡言,可卻是最為兇猛的叢林之王。
今晚泰山真是大開眼界,但他不懂他們這樣做是為了什么。正是因為莫名其妙,他才認為這正是他們在與God打交道。他看見年輕人接受了他們的第一支戰斗標槍。這個儀式被那位巫師弄得稀奇古怪,而且成功地把它表演得既神秘又可怕。
泰山懷著極大的興趣觀看這三個人從各自的胳膊上弄出一個血口子和孟格酋長換血的儀式。然后神巫又圍著大鍋亂跳亂舞,在那上面比劃了一些魔術的手法,最后把斑馬尾在大鍋里的水中蘸了幾下,把這尾巴上的液體灑向三個青年的額頭和胸口。泰山不知道,這就是神巫為使三個新的斗士勇武起來的一種法術。要是他知道的話,或許他也會偷點鍋里的液體試一試呢!
泰山對這一切感到既新奇又有趣。不只是由于他所看到的一切,而且似乎也有一種神秘的感覺感染了他,就像那些在場的黑人一樣,他也被這種奇特的儀式弄得如醉似癡。
泰山越是看得久越是相信,他所遇到的真是那個God了。因此他決定要去和這個神巫交談一下,看他是不是就是那個Go d。泰山是一打定主意就要去做的人,所以他就要開始行動了。首先需要冷靜一下自己被這啞劇式的儀式弄得緊張起來的神經??删驮谶@時,在柵欄外面的不遠處出現了一聲獅吼。突然之間,那些喧鬧驚嘆的黑人都變得寂靜下來。他們對這種可怖的聲音太熟悉了。那個神巫也僵直地呆在了原來的地方。也許他這會兒腦子里正在想著,怎樣利用這一獨特的機會,來做出對他有利的解說。
今天晚上這位神巫真是大有收獲,他不但完成了使三個青年人成為羽翼豐滿的成年戰士的儀式,而且還從對他又恐懼又敬畏的村民那里得到了許多奉贈,像谷子,念珠以及一段銅絲等等。
就在獅子的吼叫聲回響在叢林里時,一個婦女恐懼的尖叫聲使村民的神經越發繃緊起來。泰山正好選擇了這一時刻從樹上跳了下來,一路輕快地走在村里的街道上,毫無畏懼地站在與他有血仇的黑人中間。泰山比那些黑武士還要高出一個頭,身體直挺挺地像箭那樣直,身上的肌肉像獅子那樣結實而粗壯。
泰山徑直看著那個神巫,許多雙眼睛也在看著他,有那么一會兒誰都沒有作聲,恐懼已經使黑人們不知所措。最后還是泰山一甩頭,徑直走向那個頭戴水牛頭面具的神巫面前。
這會兒那些黑人的神經再也支持不下去了,因為好幾個月以來這個白色的叢林之神就不斷地光臨他們的村子。他們的毒箭會突然丟失;他們的武士會莫名其妙地在叢林小路上被殺,而他們的尸體會忽然在黑夜里從天上被丟到村里的小街上。有一兩個黑人有幸偶爾看見過一眼這個叢林里的白色神人,通過他們神乎其神的描述,村人對泰山產生了一種極為恐懼的印象。現在這個給黑人村子帶來災難的神人居然來到了他們面前。如果是白天他們或許還有膽子去攻擊他,而現在是在黑夜的籠罩下,尤其在他們的神經已經被神巫和獅吼弄得驚恐萬狀之后。所以當其中之一大叫一聲轉身逃跑時,大家也都作鳥獸散飛奔著逃向他們的小屋。最后只剩下神巫還硬撐在那里。他還相信他祖傳的騙人術,而且如果他也逃跑了,誰還會再相信他這一套勾當?為了他的職業,他還想冒險一試。
“你是God嗎?”泰山問道。
神巫聽不懂泰山講的是什么。他只是在這位白色的叢林之神面前用力高高地跳了兩下,然后轉了兩三圈,把兩條腿大大地叉開,彎腰低頭,用水牛頭上的兩只角對著泰山,做出水牛要發起攻擊的樣子。他就這樣停了一會兒,最后發出一聲長長的“boo—”的聲音。他的意圖很明顯,是要把泰山嚇退,結果卻什么效果也沒有。
這時泰山卻直向神巫走去,好像神巫的法力對他沒一絲用處。他一心要測試一下God的力量。神巫看到自己的法力對泰山毫無作用,于是又寄希望于手中的兩件法寶。神巫把斑馬尾和另一只手中的神箭在泰山面前晃了晃,口中念念有詞。也許鍋里的藥物效力太低,他們兩人的距離越來越近。神巫拼命裝腔作勢,用斑馬尾在四周畫了一個大圈。
“不要踏進這個圈里來,我的藥可是厲害。”他大喊著說,“你要是走近一步,立刻就會倒地死亡。我媽是一位女巫,我爸是一條大蟒,我有獅子的心臟和豹子的膽。我把小孩當早飯吃。叢林里的妖魔都是我的奴仆。我是世上最有力量的神巫。我什么也不怕,我永遠也不死。我……我……”當泰山滿不在乎地跨過他畫的那條死亡線以后,他再也說不下去了,只好轉身撒腿就跑。
當神巫逃跑時,泰山忍不住生起氣來。神巫剛才說的什么他當然是不懂的。但是神巫亂比劃一陣亂叫一陣之后,卻轉身就跑,讓泰山覺得這太不像一位God的樣子了,至少和泰山想象中的那個全能的God相差太遠。
“回來!”泰山高喊著說,“回來,你這個God,我不會傷害你?!钡?,神巫這會兒跑帶跳地跳過一個小火堆的灰燼,直奔他的小屋而去。因為受著恐懼的刺激,神巫跑得飛快。但是比他跑得更快的是泰山,他以麋鹿的速度很快就追了上來。
就在神巫小屋的門口,泰山趕上了他。一只有力的大手正好抓住了神巫的肩膀,把他拉了回來。同時泰山另一只手一下子揭下了假水牛頭的偽裝。他原來不過是一個光頭的黑人。此時的神巫嚇得轉身就向小屋的黑暗處躲去。
??!這就是泰山原來所想象的God。此時的泰山真是無名火起,他咆哮了一聲就追進了神巫剛剛躲入的小屋里去。在一個黑暗的角落里,他終于找到了那個渾身發抖的家伙,并把他從黑暗中拉出來,一直拉到明亮的月光之下。
“那么你就是God啦!”泰山大聲喊著說。
“你要是God,那么泰山就比你偉大得多?!碧┥揭膊还軐Ψ蕉欢?。
“我就是泰山?!彼麑χ莻€黑人的耳朵喊著,“在整個叢林里,以及在大河、小河上,在滾滾的波濤上,誰也沒有泰山偉大不是嗎?泰山比你們孟格村的人偉大,比所有的大猿也偉大。他能用自己的手殺死努瑪、希塔,沒有誰比泰山更厲害的了。所以,泰山就是God!明白嗎?”說著,他猛的一扭那個黑人的脖子,疼痛使神巫尖聲大叫起來,跌倒在地昏了過去。
此時,泰山一腳踏在昏死過去的黑人神巫的脖子上,然后昂首面向著月亮,發出了大公猿勝利時常有的一聲長嘯。那尖利悠長的聲音久久在叢林里回蕩。他彎腰從那個失去知覺的神巫手中奪下了那根斑馬尾巴,頭也不回地邁著大步穿過村街向前走去。
在黑暗的小屋群里,有那么幾雙眼睛在偷偷地看著外面的情景。其中之一就是孟格酋長。盡管當泰山長嘯時,別的偷看者嚇得都伏在地上,抱住了頭再也不敢向外張望,只有他把神巫門前的事看了個一清二楚。他是一個聰明的統治者,隨著年紀的增長,他對神巫的那套法術越發半信半疑。但是作為一個酋長,他清楚地知道神巫的法術大大有助于他的統治,所以,他也總是利用村民對迷信的恐懼去達到自己的目的。他也神巫共享著那些藥物和法術的好處。
現在,孟格必須要做點什么去抵消那個叢林之神泰山的影響,以恢復村民對他的敬畏。否則,剛才神巫那倒霉的場面和狼狽相將使村民永遠對他們喪失信心。
孟格拿起了他的大矛,悄悄地爬出了小屋,跟在人猿泰山的后面。泰山這時正沿著村路從容地走下去,就好像他的周圍不是仇敵,而是他友好的喀卻克族大猿似的。
看到泰山漠不關心周圍情形的樣子,孟格狡猾而小心地跟在他的后面,盡量不弄出一點兒聲音來。現在即使麋鹿的耳朵,也不大會覺察出孟格跟在后面??墒敲细癞吘共皇趋缏梗J為只要不出聲,他所跟蹤的白神就不會覺察。
孟格越來越近地跟在人猿泰山的后面。現在,他已抓緊了他的長矛,把它高高地舉過肩頭,轉眼間孟格就有可能會和他的村民一道,擺脫前面這個可怕的叢林之神的威脅了。他一定要一槍投準,而且要使出全身的力氣,用他手中這支多年使用慣了的武器,一勞永逸地結束前面這個人的生命。孟格的打算雖然看起來萬無一失,可是他只知道他跟蹤的是一個人,但是他不知道,這個人有著動物一般敏銳的知覺。孟格在追捕時做夢也不會想到的就是風向!
現在泰山正是順風而行,所以很快泰山就嗅到了身后有一個追蹤者。即使是在那個充滿了惡臭的村子,泰山也能清楚地分辨出不同的氣味來自何方。他知道這個追他的人已經很近了。而且他的判斷清楚地告訴他,這個追蹤他的人不懷好意。當孟格來到他投槍所及的范圍,正要舉槍投擲時,泰山突然轉過身來,使得孟格在慌亂中竟失手把長矛匆促投了出去。泰山一低頭,長矛剛好從泰山的頭上飛了過去。接著泰山一竄就到了孟格的面前。這大出孟格意外,他匆忙轉身向最近的黑暗中的小屋跑去,一面跑一面高叫他的武士快出來對付這個白色的怪人。
孟格當然是拼命地跑著呼喊求援,可是泰山善于奔跑的雙腿,已經連竄帶跳地大步追了上來,他的速度就像一只狩獵中的獅子,而且一面跑一面發出咆哮聲。孟格聽得血都冷了,就像已經感覺到雄獅頭部的鬃毛觸到了他的頭頂,似乎有一股冰冷的感覺直穿他的脊梁,仿佛死神的指頭已經摸到他背上。
這時,其他躲在小屋中的黑人緊張地抓著投槍,臉上畫著猙獰的花紋,他們當然聽見了酋長的呼救聲。要是來的是雄獅或者是他們的同類,他們都敢沖上前去搭救他們的頭領??墒乾F在叢林里這個白色的神,早已使他們嚇得心驚膽戰。他的咆哮聲,不像是從人類的胸膛里發出來的。孟格的武士們現在相信只有他們的小屋才是最安全的地方。也就在他們遲疑不前的時刻,白色的神人早已撲到了他們老酋長的背上。
老孟格恐懼地大叫一聲跌倒在地。他太害怕了,連一點抵抗的想法都沒有,只是躺在他敵手的身下,一個勁兒恐懼地呼喊。泰山這時半趴了起來,一只腿跪在他的背上。然后,他把孟格翻轉過來,抽出了他的獵刀,對準了他的喉嚨。正像當年他的祖先約翰·克萊頓·格雷斯托克勛爵在英國用它對付敵人一樣,現在他把獵刀架到了孟格的脖子上。這個老頭子嚇得哭泣起來,一個勁兒地求泰山饒命,可惜泰山一點兒也聽不懂他說的是什么。
這也是頭一次,人猿泰山離得這么近地觀察這個酋長。他發現他原來是一個老頭子,一個好老的家伙,干瘦的脖子,滿臉的皺紋,一張干瘦得像羊皮紙一樣的面孔,就像泰山很熟悉的某種小猴子。他的眼里充滿了恐懼,一種泰山從來沒有在任何其他動物的眼睛里見過的一種表情,或者是泰山從別的動物那里無法看見的一種乞求憐憫的表情。
泰山心里產生的某種感情使他手中的刀停在那里。連他自己也覺得奇怪,為什么他要殺的人就在面前,而他會猶豫不前。他以前從來沒有這樣遲疑過。在他的眼里這個老頭子好像枯萎成了一只黑袋子里裝的一包骨頭。在泰山高傲的眼里他是那樣的可憐無助,在人猿泰山的內心里,卻引起了對敵手的一種嶄新的感情——憐憫,憐憫一個可憐的被嚇壞了的老頭子。
泰山終于站起來,轉身走掉了,把孟格——那個莫名其妙的酋長——一點也沒有損傷地留在了那里。他昂首挺胸地大步穿過小村,跳上柵欄頂上的樹蔭,頃刻間就從村人的視野里消失了。
泰山一路向大猿經常出沒的地方走去,一面不停地想著今天的怪事。他不知道是什么力量使他的手停下來沒有去殺死孟格。似乎有什么比他自己更有力的人,在命令他寬恕那個孟格老頭,可他無法想象有什么人或獸能指揮他去做什么或不做什么。一直到很晚,他在喀卻克族聚居處找到一個可以在樹上安臥的地方,腦子里還在不停地想著這個無法解答的問題,直至慢慢睡去。
第二天,當他一覺醒來時,太陽已經老高了。大猿們都在忙著尋找食物。泰山在樹上懶洋洋地看著他們在肥土中搜尋甲蟲和毛蟲,或者爬到樹上搜尋鳥巢里的小鳥或鳥蛋。在他的頭上正有一朵蘭花向陽怒放,它的花瓣正給泰山的頭上帶來一片陰涼。泰山也許上千次地經歷過這種情況,但這一次卻不知為什么特別引起了他的興趣。因為在此以前,他認為事情本該如此,沒有什么可新奇的。
什么使得花兒含苞欲放?又是什么使得它們爭奇斗艷?這一切都是為什么?獅子來自何處?第一棵樹又是誰種下的?月亮從什么地方來到這個世界上,把柔和的光芒投放到黑暗可怖的叢林中?而太陽呢?又是從哪里天天來到這兒?
為什么叢林里不全都只有樹木?還有許多別的東西?為什么泰山和同格不同?而同格又和巴拉不同?為什么巴拉是巴拉,希塔是希塔,布吐又是布吐呢?那么它們又是從哪兒,怎么樣來的呢?還有這些千變萬化、千奇百怪的花兒、樹木和小蟲等等,叢林中的生物是誰創造的?
一大堆奇怪的思想突然在泰山的腦子里泛濫開來。它們都是隨著字典里的God這個字派生出來的。還有就是接著出現的Cre at(創造)這個字,它的意思是“使其存在,使形成……”
正當泰山將要領悟到什么奧秘時,遠處傳來的一陣哭喊聲,使他從冥思苦想中回到現實中來。這哭喊來自離他正躺在上面的大樹枝不太遠的地方,是一個小巴魯的哭喊聲。泰山很快就分辨出,這是娣卡的小崽尕贊的聲音(大家叫它尕贊,是因為這個小崽的頭發是紅色的,而在猿語里尕贊就是紅頭的意思)。
泰山沿著彎彎曲曲的樹枝,從一棵樹蕩向另一棵樹,在樹林的高層飛奔而來。這時哭喊的聲音已聽得清清楚楚,而且振耳欲聾,它促使人猿加快速度如飛一般直奔那里。就在他前面,他清楚地聽到還有一個母猿尖利的咆哮聲。這是娣卡的呼叫聲,看來那里一定發生了什么危難。泰山可以分辨出那聲音中混合著恐怖和憤怒。這時,從四面八方都傳來了喀卻克族大猿對小巴魯和它媽媽求救的回應聲。而且,當它們向出事地點奔來時,它們的咆哮聲幾乎是在整個叢林里可怕地回蕩著。
當然泰山要比他身體笨重的伙伴們跑得快捷得多,早把它們遠遠地甩在了后面。他頭一個來到了出事現場,所看見的景象卻讓他倒抽了一口冷氣。因為,他看到這一次的禍首竟是叢林里最可憎和令人厭惡的家伙!它就是纏繞在一棵大樹上的一條希斯塔。它那長長的黏滑的身體正蜷成一大團,在它那足以致死的懷抱里,正包著娣卡的小巴魯尕贊。真的,在叢林里所有的生物中,還沒有一個能像希斯塔這樣在泰山的內心引起一種可以稱為恐怖的感覺。大猿一樣對這種可憎的大爬蟲懷著恐懼,甚至比對獅子和獵豹更甚。它們希望遠遠地離開蟒蛇。
泰山知道娣卡也最害怕希斯塔這一行動無聲的可憎的敵手。但是娣卡的行動使他無比吃驚,因為就在這時,母猿竟向那堆帶著發光鱗片的蜷曲身體撲了過去。當然它也一下子就像它的小巴魯那樣被卷了進去。不過,這會兒它絲毫也沒有想掙扎逃跑的意思,相反卻在努力把那蜿蜒蜷曲的身體從它嚎哭的小巴魯身上撕開,盡管這種努力收效甚微。
娣卡對蛇的恐懼,泰山太了解了。所以現在面對眼前的情景,他幾乎有點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特別是當他親眼看見娣卡為了救自己的孩子,竟是那樣不顧一切地自愿闖進死神的懷抱。他對現在的情景感到驚嘆,就是他自己也是最討厭蟒蛇的。也許是多少代文明進步的遺傳,使他對娣卡的英勇精神有所理解。所以,泰山此刻竟毫不遲疑地向希斯塔沖了上去,就像撲食一頭麋鹿那樣迅速和敏捷。即便如此,大蟒蛇仍然在泰山跳進它的懷抱的一刻把他也卷了進去。
大蟒蛇一面纏繞在樹上,一面毫不費力地卷住了三個身體,而且還伸過頭來,張開大口要把他們吞食掉。泰山立刻抽出他的獵刀,迅速插進了蟒蛇的身體。但是僅這一處創傷對大蟒蛇來說是無關緊要的。甚至可能在泰山致敵手于死命之前,就被緊緊卷成一團的大蟒軀體擠死。不過泰山絕不是為了逃脫自己的性命才來拼搏的,他要救出娣卡和它的小巴魯。
蟒蛇的大口就在他們的頭上盤旋回轉。它不但能一口吞下一只野兔,而且還能吞食掉一頭帶角的公羊,所以也會把它懷中卷著的三個身體咬死吞食掉?,F在它正把注意力轉向人猿泰山。而這時泰山卻盡力用一只手支撐住它的頸部,這是大蟒全身最細的部分,恰巧是泰山的手還能握住的地方。說時遲那時快,泰山用另一只手握著獵刀,拼盡全力向蟒蛇的頭部刺去。獵刀直插進了它的小腦袋,從下顎穿了出去,深到幾乎蓋沒了刀柄。
蟒蛇一陣抽搐,然后就松弛下來,再抽搐了一下,用它的尾巴拼命地掃來掃去。就在這時,泰山迅速拉起娣卡和它的小巴魯掙脫了蟒蛇的懷抱。盡管大蟒蛇這時已經喪失了意志和知覺,但泰山知道,即使碰上它掃來滾去垂死的軀體也有性命之憂。所以,這時泰山一手拉住娣卡,一手抱著它的小巴魯縱身從大樹上跳到地上,然后把巴魯交到娣卡手里,推開了它們母子。
大蟒還在搜尋它的敵人,它的尾巴還在掃來掃去,它翻滾著的又粗又長的身體,隨時有砸在泰山身上的可能。但是泰山靈敏地從它扭動摔打的身體所能達到的范圍內成功地跳了出去,放心地看著蟒蛇逐漸無力地慢慢死去。
這時,附近已圍了一大圈大猿在觀看這場戰斗。當泰山終于脫離了危險以后,它們卻都無聲地走開,又從事它們原來的事情去了。娣卡也跟上它們帶著自己的巴魯走了開去,似乎忘記了剛才的一場驚險,又去搜尋在此不久,曾驚喜地發現過的一窩隱藏得精巧的鳥蛋去了。
泰山也一樣對這場惡戰不覺得太興奮,只看了一眼那具仍在無力抽搐的希斯塔的軀體,就向部族經常在那里喝水的小水塘走去。奇怪的是,他并沒有像往常一樣踏在希斯塔的尸體上發出勝利的吼叫。為什么?連他自己也說不清,也許他覺得希斯塔并不是一個動物。蟒蛇似乎與叢林里其他的動物有些不同,泰山只覺得對它又討厭又害怕。
泰山在水塘里喝足了水,就伸開四肢懶散地躺在樹蔭下松軟的草地上。他的思想又回到了剛才與希斯塔的那場戰斗上,娣卡為什么竟不顧死活地跳進了大蟒纏繞的軀體中去?當然,他也奇怪自己為什么也這樣做,娣卡并不是他的,連它的小巴魯也不是。它們都是同格的,何況希斯塔也不是喀卻克族的食物。那么他又是為了什么?泰山實在找不出這樣做的理由。可是事情卻就像是他完全出于自愿地那樣發生了!它們多少就像他前一天晚上放掉那個黑老人一樣,沒有任何道理地發生了。
是什么原因使他不由自主地做了這樣一些事? 一定是有什么比他更有力的什么人,在暗中指使他適時地去做這些事!“全能的”!對!書上的小甲蟲就是這么說的:“全能的God!”一定是God讓我做這些事的,我是不由自主的!大概也是God讓娣卡向希斯塔沖了過去,平時它總是老遠就躲開了它。那么也是這個God,讓我從老黑人的脖子上把獵刀拿開啦!God完成了奇跡,因為他是“全能的”。我看不見他,但是我知道一定是God讓我做這些事。那絕不是孟格人,不是黑人所能讓我做的事。
那么花兒為什么開???!現在就都有了解釋。花兒、樹木、月亮、太陽等等,一切叢林里活的生物,它們都是由God造出來的。而什么是God?他像什么?對此泰山竟怎么也想象不出來。他不殺可憐的、沒抵抗力的老孟格的好行為;娣卡不顧生死地沖向蟒蛇的對巴魯的愛;使他幾乎陷入危境的對娣卡的救援,這都是來自那個God的意志吧?是的,正是這個God,創造了繁茂的樹木和美麗的花朵,創造了一切生物,并給它們安排了它們應得的食物,以便生存下去。正是他創造了希塔,并給它披上了美麗的外衣,創造了努瑪,給它配上了雄壯的披滿鬃毛的大腦袋,也還是他創造了可愛而溫和的巴拉。
是的!泰山終于找到了God,而且花了很長的時間,把一切自然界美好而合理的事物都歸功于他發現的這個God。但是,這里卻有一點很不和諧的事,使他百思不解。那就是為什么這個God偏偏創造了這么一個討厭的希斯塔?
那么希斯塔是誰創造的?它來自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