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知道不是股票經(jīng)紀(jì)人寫來的？非常正確。實際上我是昨天從他們那里聽到消息的。可憐的喬安娜的字跡太容易辨認(rèn)了——就像是一只爛醉如泥的蜘蛛在信紙上到處亂爬。”

“喬安娜說什么了？有什么新聞嗎？”

阿勒頓夫人盡量說得漫不經(jīng)心、平平淡淡。兒子和他的遠(yuǎn)房表妹喬安娜·索思伍德的關(guān)系一直讓她大為惱火。沒有，她對自己說，他們之間沒什么。她很確定這一點。蒂姆從未對喬安娜表白過，喬安娜也是。他們之間的相互關(guān)注不過是建立在八卦新聞和共同的朋友熟人的基礎(chǔ)上。兩人都喜歡交際，以及談?wù)搫e人。喬安娜嘴巴尖刻，倒也能引人發(fā)笑。

阿勒頓夫人并不擔(dān)心蒂姆會愛上喬安娜。然而當(dāng)喬安娜在場，或者聽到她的來信時，阿勒頓夫人的態(tài)度就會變得僵硬起來，這是出于其他某些很難說清楚的感覺——也許是嫉妒蒂姆和喬安娜在一起時那種由衷的喜悅。她不愿承認(rèn)這種妒忌。蒂姆和母親相處得很好，一看見他被別的女人吸引或?qū)ζ洚a(chǎn)生興趣，阿勒頓夫人總是有些吃驚。她也想過，自己在那些場合出現(xiàn)會不會對兩個年輕人造成障礙。有好多次，他們原本在熱烈地聊著某個話題，一看到她，他們的談話就變得猶豫起來，仿佛是出于某種責(zé)任，不得不請她加入似的。顯然，阿勒頓夫人不喜歡喬安娜·索思伍德，覺得她虛偽、做作、膚淺。她發(fā)現(xiàn)提到喬安娜時，自己很難不用那些過分的言辭。

為了回答她的問題，蒂姆從口袋里掏出信，瀏覽了一下。他母親注意到那是一封很長的信。

“沒說太多。德凡尼夫婦離婚了。老蒙蒂被指控酒后駕車。溫德爾沙姆去了加拿大，似乎是因為被琳內(nèi)特·里奇衛(wèi)拒絕了而萬分傷心。她明確表示要跟她的地產(chǎn)經(jīng)紀(jì)人結(jié)婚了。”

“太不正常了！他很厲害嗎？”

“不，不，一點也不厲害。他是德文郡多伊爾家的人。當(dāng)然，沒錢——而且實際上他和琳內(nèi)特一個最好的朋友訂過婚。這就很過分了。”

“我覺得這太不好了。”阿勒頓夫人說道，臉色緋紅。

蒂姆迅速瞥了她一眼，目光深沉。

“我明白，親愛的媽媽，你不贊成搶別人的丈夫這種事。”

“在我們那個年代，我們有自己的標(biāo)準(zhǔn)。”阿勒頓夫人說，“這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現(xiàn)如今年輕人好像覺得他們可以為所欲為了。”

蒂姆笑了笑。

“他們不光是這么想的，也這么做了。看看琳內(nèi)特·里奇衛(wèi)！”

“哦，我覺得真恐怖。”

蒂姆沖她眨眨眼。

“別不高興了，你這個老頑固！也許我贊同你的看法。不管怎樣，我還沒去搶過別人的太太或者未婚妻呢！”

“我確信你永遠(yuǎn)不會做出這種事來的。”阿勒頓夫人說，又得意地補充了一句，“我把你教得很好。”

“所以功勞是你的，不是我的。”他打趣般地朝她笑笑，又把信折好放進(jìn)口袋里。

阿勒頓夫人的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大部分信他都讓我看，喬安娜寫的信他卻只給我念些零星的話。

但是她驅(qū)走了這些沒有意義的想法，決定像平時那樣做個有教養(yǎng)的女人。

“喬安娜過得還好嗎？”她問。

“還可以吧。她說她想在倫敦的上流住宅區(qū)開一家熟食店。”

“她總說自己手頭緊，”阿勒頓夫人略帶惡意地說，“可她又到處旅游，花很多錢在衣服上，總是打扮得很漂亮。”

“啊，是啊，”蒂姆說，“她可能沒花錢去買衣服。不，媽媽，我的意思不是你那個時代的老腦筋想的那樣。我說的是，她沒有去支付她的賬單。”

阿勒頓夫人嘆了口氣。

“我永遠(yuǎn)都搞不懂他們是怎么做到的。”

“這是一種特殊的本領(lǐng)，”蒂姆說，“只要你的品位足夠奢侈，而且完全不具備金錢觀念，人們就會讓你大量地賒欠。”

“是的，可是最終你還得進(jìn)入破產(chǎn)法庭，就像可憐的喬治·伍德爵士那樣。”

“你倒是偏愛那個老馬販子——可能是因為在一八七九年的舞會上，他夸贊你是‘玫瑰花骨朵’吧。”

“一八七九年我還沒生出來呢。”阿勒頓夫人毫不客氣地反詰道，“喬治爵士風(fēng)度翩翩，我不允許你叫他老馬販子。”

“我從知情人士那里聽到了他不少好玩的事。”

“你和喬安娜談?wù)撈饎e人來都口無遮攔的，什么都聊，只要夠八卦。”

蒂姆抬了抬眉毛。

“親愛的媽媽，你太激動了。我不知道你這么喜歡老伍德。”

“你不知道賣掉伍德莊園對他來說有多么痛心。他非常在意那個地方。”

蒂姆可以很容易地反駁她，但他還是忍住了。畢竟，他有什么權(quán)利評判別人呢？于是，他若有所思地說：“我覺得你說得沒錯。琳內(nèi)特請他去看看她將那個地方改建得如何，可他粗魯?shù)鼐芙^了。”

“當(dāng)然了。她本來就應(yīng)該明白，邀請他是不合適的。”

“而且我知道他對她肯定不懷好意。每次見到她，他嘴里都要小聲嘟囔幾句。他不會原諒她，因為她用最高的價錢買了他那些過時陳舊的家族產(chǎn)業(yè)。”

“難道你不明白嗎？”阿勒頓夫人尖聲問道。

“坦白說，”蒂姆平靜地說，“我不明白。為什么要活在過去？為什么抓著過去的事情不放？”

“那你要用什么事情來代替？”

他聳聳肩。“刺激的事吧，也許。新事物。享受未知的每一天。不去繼承一塊毫無用處的土地，而是享受自己賺錢的樂趣——通過自己的腦力和體力。”

“在證券交易所賺上一大筆錢！”

他大笑。“為什么不呢？”

“同樣地，要是在交易所失敗了怎么辦？”

“這個，親愛的媽媽，這話說得不怎么得體，尤其是在今天。你覺得去埃及這個計劃如何？”

“這個嘛——”

他打斷了她的話，微笑地看著她。“就這么決定了。咱們一直想去看看埃及的。”

“你覺得什么時候去好？”

“哦，下個月。那里一月的風(fēng)光最好。我們還可以在這家旅館里跟別人愉快地相處幾個星期。”

“蒂姆，”阿勒頓夫人語帶責(zé)備，然后又內(nèi)疚地補充道，“我答應(yīng)了利奇太太讓你陪她去警察局。她不會說西班牙語。”

蒂姆做了個鬼臉。

“關(guān)于她的戒指的事？那只母螞蟥的紅寶石戒指？她還堅持認(rèn)為是被人偷走的？你想讓我去的話，我會去的，但這就是在浪費時間，只會讓可憐的房間女服務(wù)員惹上麻煩。那天她去海里游泳的時候我明明看見她戴在手上的。戒指掉進(jìn)水里了，可她沒注意。”

“她說她確定自己是摘下來放在梳妝臺上了。”

“哼，她沒有。我親眼看見了。這女人是個傻瓜。在十二月的天氣中，活蹦亂跳地跑進(jìn)海里，假裝海水很溫暖的女人都是傻瓜，因為只不過是那時候的陽光比較強烈而已。應(yīng)該禁止胖女人游泳，她們穿泳衣的樣子真叫人惡心。”

阿勒頓夫人咕噥著說：“我真覺得我應(yīng)該放棄游泳了。”

蒂姆放聲大笑起來。

“你？你的身材勝過大多數(shù)年輕女孩。”

阿勒頓夫人嘆口氣，說道：“我希望你在這兒能多跟年輕女孩接觸一下。”

蒂姆·阿勒頓斷然地?fù)u搖頭。

“我不會。沒有別人打擾，我們相處得很融洽。”

“要是喬安娜在這兒，你就開心了。”

他的語氣出奇的堅決。“你完全搞錯了。喬安娜會把我逗樂，可我并不喜歡她，要是她整天在我身邊，我會受不了的。謝天謝地，她不在這兒。就算永遠(yuǎn)見不到她，我也無所謂。”

他壓低了聲音，又補充說：“世界上讓我真正尊重和贊賞的女人只有一個，而且，我認(rèn)為，阿勒頓夫人，你肯定知道是誰。”

他母親的臉紅了，神色慌亂。

蒂姆一本正經(jīng)地說：“在這個世界上真正的好女人不多，你剛好是其中之一。”

9

紐約，一間可以俯瞰中央公園的公寓里，羅布森夫人大聲說道：“太棒了！你真的是最幸運的姑娘，科妮麗亞！”

科妮麗亞·羅布森的臉一下子紅了。她是個身材粗壯、外表有些木訥的女孩，長著一雙誠實的棕色眼睛。

“哦，肯定很好！”她喘了口氣說。

看到窮親戚對此事的反應(yīng)，老小姐范·斯凱勒滿意地歪著頭。

“我一直夢想著去歐洲旅游，”科妮麗亞嘆了口氣，“但又總覺得自己不可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