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宣王正在雪宮飲酒作樂，門外忽然來了一位相貌奇丑、衣衫破爛的婦人，聲稱要見齊王，守門衛(wèi)士將她攔住，喝道：“丑女是什么人，也敢來見大王！”丑婦說：“我是齊國無鹽人，復姓鐘離，名春，現(xiàn)在年已四十，尚未出嫁。我聽說大王在宮中飲宴，特來求見，想入后宮侍奉大王。”衛(wèi)士們掩口笑道：“這是一個世上最厚顏不知羞恥的女人。”衛(wèi)士入宮報告宣王，宣王將鐘離春召入，侍宴群臣見鐘離春奇丑無比，也都紛紛暗笑。宣王開口說道：“我宮中妃嬪侍女已滿，婦人相貌丑陋，卻敢以平民身份求見一國君王，想來你一定有什么奇特的才能。”鐘離春答道：“妾沒有別的才能，只會用體態(tài)身形來預示未來”。宣王說：“那你就為我預示一下，如預示得不對，我要將你當即斬首。”鐘離春于是先瞪目凝視，后又張牙露齒，接著又將手揮了四下，然后拍著膝蓋叫道：“危險了，危險了！”宣王不明白她的意思，轉(zhuǎn)身去問身旁大臣，群臣也是莫明其妙。宣王說：“鐘離春，你上前來為寡人說說這些動作都是什么意思。”鐘離春嗑頭說：“大王若答應(yīng)恕妾不死，妾才敢說。”宣王說：“恕你無罪。”鐘離春說：“妾瞪目遠望，是替大王觀看遠處即將燃起的烽火；張牙露齒，是替大王懲戒拒絕接受忠言勸諫的口舌；揮手四下，是替大王驅(qū)趕身旁的奸佞小人；手拍膝蓋，是替大王拆毀歌飲游宴的樓臺。”宣王大怒喝道：“我哪有這四大過失？村婦竟敢胡說八道！”喝令衛(wèi)士將鐘離春斬首。鐘離春說：“請讓妾把大王的過失解釋一下，然后再把妾處死。妾聽說秦國任用商鞅，國家變得強盛，不久就會兵出函谷關(guān)，與齊國爭雄，大王現(xiàn)在朝中缺乏良將，邊疆戍防松懈，所以妾才替大王觀看遠處的烽火。妾又聽說，‘國君有直言敢諫之臣，國家不會亡；父親有直言敢諫之子，家族不會亡’，如今大王沉溺酒色，荒廢國政，排斥忠直敢諫之臣，所以妾才張牙露齒要大王接受勸諫。大王左右，王驩等人只會阿諛奉迎，騶衍等人只懂清談空議，妾擔心這些人誤國，所以要揮手替大王將他們驅(qū)走。大王修建宮殿開獵場，消耗國力，勞累百姓，所以妾暗示大王將它們拆毀。大王有這四大過失，齊國已是危如累卵，妾冒死向大王進諫，大王若能采納，妾雖死無憾。”宣王嘆道：“假如沒有鐘離春到來，我還真不知道自己竟有如此多的過失。”當即下令散宴，用車將鐘離春帶回宮中，要立她為王后。鐘離春推辭說：“大王不納妾的忠言，要妾的身子又有何用，”從此齊宣王禮賢下士，疏遠了奸佞空談之人，起用田嬰做了相國，又封鄒人孟軻為上賓，齊國大治。宣王將無鹽城分封給鐘離春，稱她為無鹽君，這是后話。
再說秦相國衛(wèi)鞅聞聽龐涓死去，向孝公奏道：“秦、魏兩國相鄰，魏國存在是秦國的心頭大患，不是魏國吞并秦國，就是秦國吞并魏國。現(xiàn)在魏國被齊軍擊敗，諸侯紛紛背叛，我們可乘此天賜良機出兵攻魏，魏國抵敵不住，必然向東遷移。這樣我秦國便可依憑地險兵強，乘勢東出，將中原各國制服，成就帝王大業(yè)。”孝公準奏，于是使命衛(wèi)鞅為大將，公子少官為副將，領(lǐng)兵五萬攻打魏國。秦軍出咸陽向東進發(fā)，警報已傳到魏國西河，西河守將朱倉命人向都城告急。惠王召集群臣商議御敵之計，公子卬奏道：“衛(wèi)鞅從前在魏國曾與臣有過一段交情，臣也向大王舉薦過他。現(xiàn)在臣愿領(lǐng)兵前往，先與他們講和，如果秦人不肯答應(yīng)，我們再守城御敵，同時向韓、趙請援也不遲。”群臣紛紛贊同公子卬的計策，惠王于是便拜公子卬為大將，讓他領(lǐng)兵五萬進住吳城，救援西河之急。——這吳城是吳起鎮(zhèn)守西河時所建，城高池深，易守難攻。——公子卬正想給衛(wèi)鞅寫信，忽然有守城軍官來報說：“秦相國派人來送信，信使已在城下。”公子卬命人用繩索將秦信使拉上城，自己拆信看道：我與公子情同手足，如今雖各為其主，領(lǐng)軍相持，但又怎能忍心發(fā)兵交戰(zhàn)，自相殘殺呢？我想和公子相約在玉泉山痛飲，握手言和，既使兩國免受戰(zhàn)亂之苦，又使千秋萬代的后人們稱頌我們的友情。公子如肯應(yīng)允，請指定一個相會日期。
公子卬讀完大喜道：“這也正是我的意思。”令人款待秦國信使，回信道：相國不忘昔日友情，愿化干戈為玉帛，正合我意。
三天之內(nèi)，請相國指定一個相會之日，我無不聽從。衛(wèi)鞅得到回信，大喜道：“我的計謀已行得通了。”又派人到吳城商定相會日期，秦使見到公子卬說：“秦軍前營已經(jīng)撤走，其他各隊人馬只等元帥與我相國相會后，也會撤兵回國。”又向公子卬獻上旱藕、麝香說：“這是秦地特產(chǎn)，旱藕補益身體，麝香可以辟邪，相國特派小人將這些獻給元帥，以表示不忘舊日之情。”公子卬以為衛(wèi)鞅真的敬重自己，對他更加堅信不疑。衛(wèi)鞅假傳軍令，將前營撤退，讓公子少官率兵先行，暗中卻吩咐他們以打獵補充食物為名，埋伏于狐岐山、白雀山等處，只等相會之日山上放炮為號，便一齊殺出，將魏國人馬一網(wǎng)打盡。
到了相會之日，清晨衛(wèi)鞅先派人去吳城報告說：“相國已先到玉泉山等候，所帶隨行人員不過三百人。”公子卬毫不起疑，用車裝載酒食，又帶著一隊樂師，出城前去相會。衛(wèi)鞅在山下迎接，公子卬與他相見，各敘昔日交情，又談到今日言和退軍一事。兩邊都準備了酒食，公子卬要盡地主之誼，先向衛(wèi)鞅把盞敬酒，衛(wèi)鞅也向他回敬。酒過三巡，衛(wèi)鞅命軍士將魏國的酒食撤去，改用本國酒食，并讓兩個秦國武士上前侍奉，這倆武士一個叫烏獲，能單手舉起千鈞之物，一個叫任鄙，能赤手空拳搏殺虎豹。衛(wèi)鞅舉杯勸酒，同時用目光暗示左右，左右得令，跑到山頂點響了號炮，接著山下又有號炮傳來。公子卬大驚道：“現(xiàn)在為何放炮，相國難道在使計騙我嗎？”衛(wèi)鞅笑道：“暫且騙公子一次，回頭我再向公子陪罪。”公子卬心慌意亂，想要逃走，卻被烏獲緊緊按住，動彈不得，任鄙指揮眾人捉拿公子卬的隨從，埋伏在山谷中的秦公子少官也率人四處捕拿魏國的車仗人馬，隨公子卬前來赴會的魏國兵將無一脫逃。衛(wèi)鞅吩咐將公子卬打入囚車，先送回秦國報捷，又命人給公子卬的隨從松綁，賜酒替他們壓驚，并把原來的車仗交給他們說：“你們就說元帥赴會歸來，騙吳城守軍打開城門，成功后我一定重賞你們，如果不聽從，我現(xiàn)在就將你們斬首。”眾人怕死，只得遵命前往。衛(wèi)鞅讓烏獲扮作公子卬坐在車中，讓任鄙扮做護送公子卬的秦國使臣緊跟其后。吳城守軍認出是自家人馬，趕緊開城迎接，烏獲、任鄙兩位勇士一齊發(fā)難，奮起神力將城門擊碎，又把上前阻攔的魏軍官兵一一打倒。衛(wèi)鞅率大軍隨后跟進，亂殺一陣后將吳城占據(jù)。西河守將朱倉聞聽主帥被俘，料定西河難守，棄城逃走。衛(wèi)鞅長驅(qū)直入，直逼安邑。魏惠王大驚，派大夫龍賈到秦軍求和，衛(wèi)鞅說：“魏王不肯用我，我才到秦國做官，秦君賜我高爵厚祿，現(xiàn)在又將軍權(quán)交給我，我若不滅掉魏國，有負秦君重托。”龍賈說：“人們常說：‘良鳥戀舊林，良臣戀故主。’魏王雖未能重用相國，但也沒有聽從公叔痤之言殺害相國，相國怎能毫無情義？”衛(wèi)鞅沉思半晌說道：“要我撤軍也可以，但你們必須將黃河以西土地割給秦國。”龍賈回奏惠王，惠王答應(yīng)，讓龍賈將地圖契約獻給衛(wèi)鞅，衛(wèi)鞅按圖受地，凱旋而歸。魏惠王因安邑距秦國較近，遂遷都大梁，從此魏國也稱梁國。
秦孝公表彰衛(wèi)鞅之功，將過去從魏國奪來的商於等十五城賜給衛(wèi)鞅作封地，稱為商君，后世也因此稱衛(wèi)鞅為商鞅。衛(wèi)鞅謝恩回府，對眾家臣說：“我以衛(wèi)君旁支遠族身份入秦，輔佐秦君治理國家，使秦國變得富裕強大，現(xiàn)在又領(lǐng)兵從魏國奪得七百里土地，秦君將十五城賜給我為封地，人生的榮華得意可說是到了頂點了！”家臣們紛紛稱頌，有一人厲聲打斷他們說：“你們寄居在商君門下，怎能諂媚奉迎陷害主人？”眾人一看，說話的正是衛(wèi)鞅的貴客趙良。衛(wèi)鞅說：“先生說眾人諂媚奉迎，你倒說說我治理秦國，與五羖大夫百里奚相比如何？”趙良答道：“五羖大夫做穆公相國，輔助穆公三次平定晉國的內(nèi)亂，攻滅周圍小國二十個，使穆公成為西方霸主。五羖大夫仁慈愛民，深得百姓愛戴，去世之時，百姓沿途哭送，如喪考妣。現(xiàn)在君做秦國相國八年，政令雖然得以實施，但因用法過嚴，殺戳太多，百姓只畏懼君的威嚴而不感激君的恩德，只知道追逐功利而不明曉大義所在，太子更因君傷害他的老師，對君仇恨入骨。一旦秦君晏駕，君的性命都難以保全，還說什么商於的榮華富貴？君不如舉薦賢能之士代替自己，辭去官爵俸祿，歸耕隴田，這樣或許還能有保全自己的希望。”衛(wèi)鞅怫然不樂。
五個月后，秦孝公去世，太子駟繼位為君，稱惠文公。衛(wèi)鞅自恃是前朝老臣，舉止傲慢，太傅公子虔過去被衛(wèi)鞅削去鼻子，心中懷恨不已，這時便與公孫賈一同奏道：“人們常說：‘大巨太重者國危，左右太重者身危。’衛(wèi)鞅立法治秦，使秦變強，父老百姓只知有衛(wèi)鞅之法，不知有秦國之法，如今衛(wèi)鞅又得十五城為封地，權(quán)重位尊，將來必會有謀反犯上之舉。”惠文公說：“我也深恨此賊，但他是先王的老臣，如今謀反之心尚未明顯，姑且再容他幾日。”派人將衛(wèi)鞅的相印收回，讓他退歸自己的封地商於。衛(wèi)鞅上朝辭行，準備車馬出城，其儀仗聲勢比起列國諸侯有過之而無不及，百官紛紛餞行相送，秦國朝堂為之一空。公子虞、公孫賈將此事密告惠文公，說：“衛(wèi)鞅不知反悔，反而盜用諸侯車駕儀仗，如讓他返回商於，必會謀反。”甘龍、杜摯也出面為此事作證。惠文公大怒，當即命令公孫賈領(lǐng)武士三千，追殺衛(wèi)鞅，公孫賈欣然領(lǐng)命出朝。都城百姓怨恨衛(wèi)鞅已久，此時聞聽公孫賈領(lǐng)兵追殺他，紛紛跟隨而去。衛(wèi)鞅乘車出城，剛走上百余里，就聽到后面喊聲大作，派人探聽，知道是惠文公派兵追殺。衛(wèi)鞅心中大驚，急忙脫下身上官服，扮作一個小兵匆匆逃去。衛(wèi)鞅逃到函谷關(guān)，見天色已晚，便到一家旅店投宿。
店主向他要身份證明，衛(wèi)鞅說沒有，店主說：“商君立法，不許收留沒有身份證明的客人，違者斬首。我不敢讓你留宿。”衛(wèi)鞅嘆道：“我制訂這一法令，實在是自害其身啊！”于是連夜奔行，混出函谷關(guān)，來到魏國。魏惠王深恨衛(wèi)鞅欺騙公子卬和向自己逼取黃河以西土地，便想下令將他囚禁，轉(zhuǎn)送給秦國。衛(wèi)鞅害怕，又逃回封地商於，想起兵反秦，結(jié)果被公孫賈拿獲。惠文公宣布了衛(wèi)鞅之罪，命人將他押到鬧市，五牛分尸，百姓紛紛爭搶著吞食其肉，惠文公又下令將衛(wèi)鞅滅族。可憐衛(wèi)鞅八年變法，使秦國富強，今日卻遭分尸滅族之禍，這都是他昔日行法用刑過于苛刻所致。──這是周顯王三十一年之事。后人有詩嘆道：商於封邑未經(jīng)年，五路分尸亦可憐！慘刻從來兇報至，勸君熟讀《省刑》篇。
衛(wèi)鞅死后，秦國百姓歌舞歡慶，如釋重負，六國聞訊，也都紛紛慶賀。
甘龍、杜摯過去被衛(wèi)鞅割職，現(xiàn)在都官復原職，公孫衍被拜為相國。公孫衍勸惠文公吞并巴、蜀之地，改稱秦王以號令天下，并要求各諸侯國像魏國那樣割讓土地作為賀禮，否則就發(fā)兵征討。惠文公于是改稱秦王，并派使者通知各國，要他們割地相賀，諸侯們猶豫不決。其中只有楚威王熊商，由于任用昭陽，剛剛將越國攻滅，殺死了越王無疆，地廣兵強，敢與秦國為敵。秦國使者到楚，被楚威王斥退，于是便有洛陽人蘇秦以“兼并”之計來游說秦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