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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吳學究雙掌連環計宋公明三打祝家莊(3)

  • 水滸傳
  • (明)施耐庵
  • 4651字
  • 2015-10-10 11:26:17

禁子答道:“我那老娘聽我說:我們本也要容情,怎禁被原告人監定在這里要扒,我們也沒做道理處。不時便要去和知縣說,苦害我們,因此上做不得面皮。”那婆婆道:“幾曾見原告人自監著被告號令的道理!”禁子們又低低道:“老娘,他和知縣來往得好,一句話便送了我們,因此兩難。”那婆婆一面自去解索。一頭口里罵道:“這個賊賤人直恁的倚勢!我自解了!”那婆婆那里有好氣,便指責道:“你這千人騎萬人壓亂人入的賤母狗!做甚么倒罵我!”白秀英聽得,柳眉倒豎,星眼圓睜,大罵道:“老咬蟲!乞貧婆!賤人怎敢罵我!”婆婆道:“我罵你,待怎的?

你須不是鄆城縣知縣!“白秀英大怒,搶向前,只一掌,把那婆婆打個踉蹌,那婆婆卻待掙扎,白秀再趕入去,老大耳光子只顧打。這雷橫己是銜憤在心,又見母親吃打,一時怒從心發,扯起枷來,望著白秀英腦蓋上,只一枷梢,打個正著,劈開了腦蓋,撲地倒了。眾人看時,腦漿迸流,眼珠突出,動彈不得,情知死了。

眾人見打死了白秀英,就押帶了雷橫,一發來縣里首告,見知縣備訴前事。知縣隨即差人押雷橫下來,會集廂官,拘喚里正鄰佑人等,對尸檢驗已了,都押回縣來。雷橫面都招承了,并無難意,他娘自保領回家聽侯。把雷橫了下在牢里。當牢節級卻是美髯公朱仝;見發下雷橫來,也沒做奈何處,只得安排些酒食管待,教小牢子打掃一間凈房,安頓了雷橫。少間,他娘來牢里送飯,哭著哀告朱仝道:“老身年紀六旬之上,眼睜睜地只看著這個孩兒!望煩節級哥哥看日常間弟兄面上,可憐見我這個孩兒,看覷,看覷!”朱仝道:“老娘自請放心歸去。今后飯食,不必來送,小人自管待他。倘有方便處,可以救之。”雷橫娘道:“哥哥救得孩兒,是重生父母!若孩兒有些好歹,老身性命也便休了!”

朱仝道:“小人專記在心。老娘不必掛念。”那婆婆拜謝去了。朱仝尋思了一日,沒做道理救他處;又自央人去知縣處打關節,上下替他使用人情。那知縣雖然愛朱仝,只是恨這雷橫打死了他婊子白秀英,也容不得他說了;又怎奈白玉喬那廝催并疊成文案,要知縣斷教雷橫償命;囚在牢里,六十日限滿,斷結解上濟州。主案押司抱了文卷先行,卻教朱仝解送雷橫。朱仝引了十數個小牢子,監押雷橫,離了鄆城縣。約行了十數里地,見個酒店。朱仝道:“我等眾人就此吃兩碗酒去。”眾人都到店里吃灑。朱仝獨自帶過雷橫,只做水火,來后面僻靜處,開了枷,放了雷橫,分付道:“賢弟自回,快去取了老母,星夜去別處逃難。這里我自替你吃官司。”雷橫道:“小弟走了自不妨,必須要連累了哥哥。”

朱仝道:“兄弟,你不知;知縣怪你打死了他婊子,把這文案都做死了,解到州里,必是要你償命。我放了你,我須不該死罪。況兼我又無父母掛念,家私盡可賠償。你顧前程萬里,快去。”雷棋拜謝了,便從后門小路奔回家里,收拾了細軟包裹,引了老母,星夜自投梁山泊入伙去了,不在話下。卻說朱仝拿這空枷攛在草里,出來對眾小牢子說道:“吃雷橫走了,卻是怎地好!”眾人道:“我們快趕去他家里捉!”朱仝故意延遲了半晌,料著雷橫去得遠了,才引眾人來縣里出首。朱仝道:“小人自不小心,路上雷橫走了,在逃無獲,情愿甘罪無辭。”知縣本愛朱仝,有心將就出脫他,白玉喬要赴上司陳告朱仝故意脫放雷橫,知縣只得把朱仝所犯情由申將濟州去。朱仝家中自著人去上州里使錢透了,卻解朱仝到濟州來。當廳審錄明白,斷了二十脊杖,刺配滄州牢城。朱仝只得帶上行枷。兩個防送公人領了文案,押道朱仝上路,家閑自有人送衣服盤纏,先發了兩個公人。當下離了鄆城縣,迤邐望滄州橫海邵來,于路無話。到得滄州,入進城中,投州衙里來,正值知府升廳。兩個公人押朱仝在廳階下,呈上公文。知府看了見朱仝一表非俗,貌如重棗,美髯過腹,知府先有八分歡喜,便教:“這個犯人休發下牢城營里,只留在本府聽候使喚。”當下除了行枷,便與了回文,兩個公人相辭了自回。

只說朱仝自在府中,每日只在廳前伺候呼喚。那滄州府里,押番虞侯,門子承局節級牢子,都送了些人情;又見朱仝和氣,因此上都歡喜他。忽一日,本官知府正在廳上坐堂,朱仝在階下待立。知府喚朱仝上廳問道:“你緣何放了雷橫,自遭配在這里?”朱仝稟道:“小人怎敢故放了雷橫;只是一時間不小心,被他走了。”知府道:“你也不必得此重罪?”朱仝道:“被原告人執定要小人如此招做故放,以此問得重了。”

知府道:“雷橫如何打死了那娼妓?”朱仝把雷橫上項的事情細說了一遍。知府道:“你敢見孝道,為義氣上放了他?”朱仝道:“小人怎敢欺公罔上。”正問之間,只見屏風背后轉出一個小衙內來,年方四歲,生得端嚴美貌,乃是知府親子,知府愛惜,如金似玉。那小衙內見了朱仝,逕走過來便要他抱。朱仝只得抱起小衙內在懷里。那小衙內雙手扯住朱仝長髯,說道:“我只要這胡子抱!”知府道:“孩兒快放了手,休要羅叱!”小衙內又道:“我只要這胡子抱!和我去耍!”朱仝稟道:“小人抱衙內去府前閑走,耍一回了來。”知府道:“孩兒既是要你抱,你和他去耍一回了來。”朱仝抱了小衙內,出府衙前來,買些細糖果子與他吃;轉了一遭,再抱入府里來。知府看見,問衙內道:“孩兒那里去來?”小衙內道:“這胡子和我街上看耍,又買糖和果子請我吃。”知府說道:“你那里得錢買物事與孩兒吃?”朱仝稟道:“微表小人孝順之心,何足掛齒。”知府教取酒來與朱仝吃。

府里侍婢捧著銀瓶困盒篩酒,連與朱仝吃了三大賞鐘。知府道:“早晚孩兒要你耍時,你可自行去抱他耍去。”朱仝道:“恩相臺旨,怎敢有違。”自此為始,每日來和小衙內上街閑耍。朱仝囊篋又有,只要本官見喜,小衙內面上,盡自賠費。

時過半月之后,便是七月十五日,盂蘭盆大齋之日,各處點放河燈,修設好事。當日天晚,堂里侍婢子叫道:“朱都頭,小衙內今夜要去看河燈。夫人分付,你可抱他去看一看。”朱仝道:“小人抱去。”那小衙內穿一領紗衫兒,頭上角兒拴兩條珠子頭須,從里面走出來。朱仝托在肩頭上,轉出府衙門前來,望地藏寺里去看點放河燈。那時才交初更時分,朱仝肩背著小衙內,寺看了一遭,來水陸堂放生池邊看放燈。那小衙內爬在欄桿上,看了笑耍。只見背后有人拽朱仝袖子,道:“哥哥,借一步說話。”朱仝回頭看時,卻是雷橫,吃了一驚,便道:“小衙內,且下來坐在這里。我去買糖來與你吃,切不要走動。”小衙內道:“你快來,我要橋上看河燈。”朱仝道:“我便來也。”轉身與雷橫說話。朱仝道:“賢弟因何到此?”雷橫扯朱仝到靜處,拜道:“自從哥哥救了性命,和老母無處歸著,只得上梁山泊投奔了宋公明入伙。宋公明亦甚思想哥哥舊日放他的恩念,晁天王和眾頭領皆感激不淺,因此特地教吳軍師同兄弟前來相探。”朱仝道:“吳先生見在何處?”背后轉過吳學究道:“吳用在此。”言罷便拜。朱仝慌忙答禮道:“多時不見,先生一向安樂?”吳學究道:“山寨里眾頭領多多致意,今番教吳用和雷都頭特來相請足下上山,同聚大義。到此多日了,不敢相見。今夜伺候得著,請仁兄便挪尊步,同赴山寨,以滿晁、宋二公之意。”朱仝聽罷,半晌答應不得,便道:“先生差矣。這話休題,恐被外人聽了不好。雷橫兄弟,他自犯了該死的罪,我因義氣放了他,他出頭不得,上山入伙。我自為他配在這里,天可憐見,一年半載,掙扎還鄉,復為良民,我如何肯做這等的事?你二位便可請回,休在此間惹口面不好。”雷橫道:“哥哥在此,無非只是在人之下伏侍他人,非大丈夫男子漢的勾當。不是小弟糾合上山,端的晁、宋二公仰望哥哥久矣,休得遲延有誤。”

朱仝道:“兄弟,你是甚么言語!你不想,我為你母老家寒上放了你去,今日你到來陷為不義!”吳學究道:“既然都頭不肯去時,我們自告退,相辭了去休。”朱仝道:“說我賤名,上覆眾位頭領。”一同到橋邊,朱仝回來,不見了小衙內,叫起苦來,兩頭沒路去尋。雷橫扯住朱仝道:“哥哥休尋,多管是我帶來的兩個伴當,聽得哥哥不肯去,因此到抱了小衙內去了。我們一同去尋。”朱仝道:“兄弟,不是耍處!若這個小衙內有些好歹,知府相公的性命也便休了!”雷橫道:“哥哥,且跟我來。”朱仝幫住雷橫,吳用三個離了地藏寺,逕出城外,朱仝心慌,便問道:“你伴當抱小衙內在那里?”雷橫道:“哥哥且走到我下處。包還你小衙內。”朱仝道:“遲了時,恐知府相公見怪。”吳用道:“我那帶來的兩個伴當是沒曉的,一定直抱到我們的下處去了。”朱仝道:“你那伴當姓甚名誰?”雷橫答道:“我也不認得,只聽聞叫做黑旋風。”朱仝失驚道:“莫不是江州殺人的李逵么?”吳用道:“便是此人。”朱仝跌叫苦,慌忙便趕。離城約走到二十里,只見李逵在前面叫道:“我在這里。”朱仝搶近前來問道:“小衙內放在那里?”李逵唱個喏道:“拜揖,節級哥哥,小衙內有在這里。”朱仝道:“你好好的抱出來還我!”李逵指著頭上道:“小衙內頭須兒在我頭上!”朱仝看了,慌問:“小衙內正在何處?”

李逵道:“被我拿些麻藥抹在口里,直抱出城來,如今睡在林子里,你自請去看。”朱仝乘著月色明朗,逕搶入林子里尋時,只見小衙內倒在地上。朱仝便把手去扶時,只見頭劈成兩半個,己死在那里。當時朱仝心下大怒,奔出林子來,早不見了三個人;四下里望時只見黑旋風遠遠地拍著雙斧,叫道:“來!來!來!”朱仝性起,奮不顧身,拽扎起布衫,大踏步起將來。李逵回身便走,背后朱仝趕來。

那李逵是穿山度嶺慣走的人,朱仝如何趕得上,先自喘做一塊。李逵在前面,又叫:“來!來!來!”朱仝恨不得不得一口氣吞了他,只是趕他不上。天色漸明,李逵在前面急趕急走,慢趕慢行,不趕不走。看看趕入一個大莊院里去了,朱仝看了道:“那廝既有下落,我和他干休不得!”朱仝直趕入莊院內廳前去,見里面兩邊都插著許多軍器。朱仝道:“想必也是官宦之家”立住了,高聲叫道:“莊里有人么?”只見屏風背后轉出一個人來,那人是誰?正是小旋風柴進。問道:“的是誰?”朱仝見那人趨走如龍,神儀照日,慌忙施禮答道:“小人是鄆城縣當牢節級朱仝,犯罪刺配到此。昨晚因和知府小衙內出來看放河燈,被黑旋風殺了小衙內。見今走在貴莊,望煩添力捉拿送官。”柴進道:“既是美髯公,且請坐。”朱仝道:“小人不敢拜問官人高姓?”迤進答道:“小可小旋風便是。”朱仝道:“久聞柴大官人。”連忙下拜道,“不期今日得識尊顏。”

柴進說道:“美髯公亦久聞名,且請后堂說話。”朱仝隨著柴進直到里面。朱仝道:“黑旋風那廝如何敢逕入貴莊躲避?”柴進道:“容覆:小可小旋風專愛結識江湖好漢。為是家間祖上有陳橋讓位之功,先朝曾剌賜丹書鐵券,但有做下不是的人,停藏在家,無人敢搜。近間有個愛友,和足下亦是舊友,目今在梁山泊做頭領,名喚及時雨宋公明,寫一封密書,令吳學究,雷橫,黑旋風俱在敝莊安歇,禮請足下上山,同聚大議。因見足下推阻不從,故意教李逵殺害了小衙內,先絕了足下歸路,只得上山坐把交椅。吳先生,雷橫,如何不出來陪話?”只見吳用,雷橫從側首閣子里出來,望著朱仝便拜,說道:“兄長,望乞恕罪!皆是宋公明哥哥將令分付如此。若到山寨,自有分曉。”朱仝道:“是則是你們弟兄好情意,只是忒毒些個!”柴進一力相勸。朱仝道:“我去則去,只教我見黑旋風面罷。”柴進道:“李大哥,你也快出來陪話。”李逵也從側首出來,唱個大喏。朱仝見了,心頭一把無名烈火,高三千丈,按納不下,起身搶近前來,要和李逵性命相搏。柴進,雷橫,吳用三個苦死勸住。朱仝道:“若要我上山時,依得我一件事,我便去!”

吳用道:“休說一件事,遮莫幾十件也都依你。愿聞那一件事”。不爭朱仝說出這件事來,有分教:大鬧高唐州,惹動梁山泊。直教:招賢國戚遭刑法,好客皇親喪土坑。畢竟朱仝說出甚么事來,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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