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勸學篇(1)
- 曾國藩家書
- 曾國藩
- 4969字
- 2015-10-08 14:31:56
稟父母·聞九弟習字長進
【原文】
男國藩跪稟
父母親大人萬福金安,九弟之病,自正月十六日后,日見強旺;二月一日開葷,現全復元矣。二月以來,日日習字,時有長進。男亦常習小楷,以為明年考差之具。近來改臨智永千字文貼,不復臨顏柳二家帖,以不合時宜故也。
孫男身體甚好,每日佻達歡呼,曾無歇息,孫女亦好。浙江之事,聞于正月底交戰,仍爾不勝。去歲所失寧波府城,定海、鎮海二縣城,尚未收復。英夷滋擾以來,皆漢奸助之為虐,此輩食毛踐土,喪盡天良,不知何日罪惡貫盈,始得聚而殲滅。
湖北崇陽縣逆賊鐘人杰為亂,攻占崇陽、通城二縣。裕制軍即日撲滅,將鐘人杰及逆黨檻送京師正法,余孽俱已搜盡。鐘逆倡亂不及一月,黨羽姻屬,皆伏天誅,黃河去年決口,昨已合攏,大功告成矣。
九弟前病中思歸,近因難覓好伴,且聞道上有虞,是以不復作歸計。弟自病好后,亦安心不甚思家。李碧峰在寓三月,現己找得館地,在唐同年李杜家教書,每月俸金二兩,月費一千。男于二月初配丸藥一料,重三斤,約計費錢六千文。男等在京謹慎,望父母親大人放心,男謹稟。(道光二十二年二月二十匹日)
【譯文】
兒子國藩跪著稟告
父母親大人萬福金安。九弟的病,自正月十六日后,一天天強健起來,二月一日起開始吃葷,現已全部復元。二月以來,天天學習寫字,且有所長進。兒子也常習小楷,做為有年考差的工具。近來改了臨永千字文帖,不再臨顏、柳兩家帖了,因為不合時宜的緣故。
孫兒身體很好,每天戲謔歡叫,也不用歇息,孫女也好。浙江的事,聽說在正月底交戰,仍舊沒有取勝。去年失守的寧波府城,定海、鎮海兩縣城,還沒有收復。英國人滋擾以來,那幫漢奸助紂為虐,此輩食毛踐土,喪盡天良,不知道哪天罪惡貫盈,才得以一起把他們殲滅?
湖北崇陽縣逆賊鐘人杰作亂,攻占崇陽、通城兩縣。裕制軍即日撲滅,將鐘人杰及逆黨用囚車關了押達京城正法,余孽已經一網打盡。鐘逆倡亂不到一個月,黨羽姻屬,都受到天誅。黃河去年決口,昨已合攏,大功告成。
九弟前病時想回家,近來因為找不到好伴,并且聽說路上不平安,所以已不準備回家了。弟弟自從病好之后,也安心不想家了。李碧峰在家住了三個月,現在已經找到教書的館地,在唐同年李社家教書,每個月俸金二兩,月費一千。兒子在二月初配丸藥一料,重三斤,大約花了六千文錢。兒子等在京城謹慎從事,望父母親大人放心。兒子謹稟。(道光二十二年二月二十四日)
稟父母·教弟寫字養神
【原文】
男國藩跪稟
父母親大人萬福金安。三月初,奉大人正月十二日手諭,具悉一切。又知附有布疋臘肉等,在黃弗卿處,第不知黃氏兄弟,何日進京?又不知家中系專人送至省城,抑托人順帶也?
男在京身體如常,男婦亦清吉。九弟體已復元,前二月問,因其初愈,每日只令寫字養神。三月以來,仍理舊業,依去年功課。未服補劑,男分九藥六兩與他吃,因年少不敢峻補。孫男女皆好,擬于三月間點牛痘。此間牛痘局,系廣東京官請名醫設局積德,不索一錢,萬無一失。
男近來每日習字,不多看書。同年邀為試帖詩課,十日內作詩五首,用白折寫好公評,以為明年考差之具。又吳子序同年,有兩弟在男處附課看文。又金臺書院每月月課,男亦代人作文,因久荒制藝,不得不略為溫習。
此刻光景已窘,幸每月可收公項房錢十五千外,些微挪借,即可過度,京城銀錢,此外間究為活動。家中去年澈底澄清,余債無多,此真可喜!
蕙妹僅存錢四百千,以二百在新窯食租,不知住何人屋?負薪汲水,又靠何人?率五又文弱,何能習勞,后有家信,望將惠妹家事,瑣細詳書,余容后呈,男謹稟。(道光二十二年三月十一日)
【譯文】
兒子國藩跪著稟告
父母親大人萬福金安。三月初,奉大人正月十二日手諭,知道一切。又知道附來布疋、臘肉等,在黃弗卿處,但不知道黃氏兄弟,何時進京,又不知道家里是專人送到省城的,還是托人順帶?
兒子在京城身體如常,兒媳婦也很精神。九弟身體已復元,前二月間,因他是初愈,每天只叫他寫字養神。三月以來,仍然做原來的事業,依去年功課。沒有吃補藥,兒子分了丸藥六兩給他吃,因年紀輕,不敢大補。孫兒孫女都好,準備在三月間點牛痘。這里的牛痘局,是廣東京官請有名的醫生設局積德的,不收錢,萬無一失。
兒子近來每天習字,不多看書,同年邀為試帖詩課,十天內作詩五首,用白折寫好公評,以為明年考差之具。又吳子序同年,有兩個弟弟在兒子處附課看文。又金臺書院每月月課,兒子也代人作文,因為制藝荒廢久了,不得不略為溫習。
眼下手頭很窘迫,幸虧每月可收公項房錢十五千外,再挪借一點點,就可以度過,京城銀錢,此外間究竟活動些。家中去年徹底澄清,余債不多,這真可喜。
蕙妹僅僅存錢四百千,又拿二百在新窯租房吃飯,不知住的何人的屋?擔柴挑水,又靠何人?率五身體又文弱,哪能習慣勞動?以后有家信,希望把她的家事,瑣瑣細細,詳細寫上,其余的容以后再呈稟;兒子謹稟,(道光二十二年三月十一日)
稟父母·勸兩弟學業宜精
【原文】
男國藩跪稟
父母親大人萬福金安。六月廿八日,接到家書,系三月廿四日所發,知十九日四弟得生子,男等合室相慶,四妹生產雖難,然血暈亦是常事;且此次既能保全,則下次較為容易。男未得信時,常以為慮,既得此信,如釋重負。
六月底,我縣有人來京捐官,言四月縣考時,渠在城內,并在彭興歧丁信風兩處,面晤四弟六弟,知案首是吳定五。男十三年前,在陳氏宗祠讀書,定五才發蒙人起講,在楊畏齋處受業,來年聞吳春崗說定五甚為發奮,今果得志,可渭成就甚速。其余前十名,及每場題目,渠已忘記,后有信來,乞四弟寫出。
四弟六弟考運不好,不必掛懷;俗語云:“不怕進得遲,只要中得快。”從前邵丹畦前輩,四十二歲入學,五十二歲作學政。現任廣西藩臺汪朗,渠于道光十二年入學,十三年點狀元。阮姜臺前輩,于乾隆五十三年,縣府試頭場皆未取,即于是年入學中舉,五十四年點翰林,五十五年留館,五十六年大考第一,比放浙江學政,五十九年升浙之出撫。些小得失不足患,特患業之不精耳。兩弟場中文若得意,可將原卷領出寄京,若不得意,不寄可也。
男輩在京平安,紀澤兄妹二人,體甚結實,皮色亦黑,逆夷在江蘇滋擾,于六月十一日攻陷鎮江,有大船數十只,在大江游大;江寧楊州二府,頗可危慮。然而天不降災,圣人在上,故京師人心鎮定。同鄉王翰城告假出京,男與陳岱云亦擬送家眷南旋,與鄭葦田王翰城四家同隊出京,男與陳家,本于六月底定計,后于七月初一請人扶乩,似可不必輕舉妄動,是以中止。現在男與陳家,仍不送家眷回南也。
正月間,俞岱青先生出京,男寄有鹿脯一方,托找彭山屺轉寄,俞后托謝吉人轉寄,不知到否?又四月托李丙岡寄銀寄筆,托曹西垣寄參并交陳季牧處,不知到否,前父親教男養須之法,男僅留上唇須,不能用水浸透,色黃者多,黑者少,下唇擬待三十六歲始留,男屢接家信,嫌其不詳,嗣后更愿詳示,男謹稟。(道光二十二年六月初十日)
【譯文】
兒子國藩跪著稟告
父母親大人萬福金安。六月二十八日,接到家信,是三月二十四日所發,知道十九日四弟生了兒子,兒子等全家表示慶賀!四妹生產雖難,但血暈也是常事,并且這次能保無事,下次便容易些了。兒子沒有收到來信時,常以憂慮,既得了這封信,如釋重負。
六月底,我縣有人來京城捐官,說四月縣考時,他在城里,并且在彭興岐、丁信風兩處,見了四弟六弟,知道案首是吳定五。兒子十三年前,在陳氏宗祠讀書,定五才發蒙作起講,在楊畏齋那里授業。來年聽吳春崗說定五很發奮,今天果然得志,可說成就很快。其余前十名,及每場題目,他已忘記,以后來信,請四弟寫出。
四弟六弟考運不好,不必放在心上。俗話說:“不怕進得遲,只要中得快。”從前邵丹畦前輩。四十三歲入學,五十二歲作學政。現任廣西播臺汪朗,他在道光十二年入學,十三年點狀元,阮妄臺前輩,在乾隆五十三年,縣府試頭場都沒有錄取,就在當年入學中舉。五十四年點翰林,五十五年留館,五十六年大考第一,放任浙江學政,五十九年升浙江巡撫。小小得失不足為怕,只怕學業不精。兩弟考場里如果文章得意,可把原卷領出來寄侄京城。如果不滿意,就不寄了。
兒子等在京平安,紀澤兄妹二人,身體結實,膚色稍黑。洋人在江蘇滋擾,于六月十一日攻陷鎮江,有大船幾十只,在大江游弋。江寧、楊州兩府,很是危急。然而,天不降災,圣人在上,所以人心安定。同鄉王翰城告假出京,兒子和陳岱云也準備送家眷回南方,與鄭莘田、王翰城四家同隊出京。兒子與陳家,本在六月底計劃好了,后在七月初一請人扶虬,似可不必輕舉妄動,因此中止了。現在兒子與陳家,仍然不送家眷回南方了。
正月間,俞岱青先生出京,兒子寄有鹿脯一塊,托彭山屺轉寄,逾后托謝吉人轉寄,不知收到沒有?前父親教兒子養須的方法,兒子只留上唇須,不能用水浸透,黃色的多,黑色的少。下唇準備等三十六歲開始留。兒子多次接到家信,都嫌寫得不詳細,以后希望詳細訓示,兒子謹稟。(道光二十二年六月日)
致諸弟·述求學之方法
【原文】
四位老弟足下:九弟行程,計此時可以到家;自任邱發信之后,至今未接到第二封信,不勝懸懸!不知道上有甚艱險否?四弟六弟院試,計此時應有信,而折差久不見來,實深懸望!
予身體較六弟在京時一樣,總以耳鳴為苦;問之吳竹如云:“只有靜養一法,非藥物所能為力。”而應酬日繁,予又素性浮躁,何能著實靜養?疑搬進內城注,可省一半無謂之往還,現在尚未找得。予時時日悔,終未能洗滌自新;九弟歸去之后,予定剛日讀經,柔日讀史之法,讀經常懶散不沈著。讀《后漢書》,現已丹筆點過八本,雖全不記憶,而較之去年讀《前漢書》,領會較深。
吳竹如近日往來極密,來則作竟日談,所言皆身心國家大道理。渠言有竇蘭泉者,云南人,見道極精當平實,竇亦深知予者,彼此現未拜往。竹如必要予搬進城住,蓋城內鏡海先生可以師事,倭艮峰先生竇蘭泉可以友事,師友夾待,雖懦夫亦有立志。予思朱子言:“為學壁如熬肉,先須用猛火煮,然后用漫火溫。”予生平工夫,全未用猛火煮過,雖有見識,乃是從悟境得來,偶用工亦不過優游玩索已耳,如未沸之湯,遽用漫火溫之,將愈翥愈不熟也。以是急思般進城內,以是急思搬進城內,屏除一切,從事于克己之學。
鏡海艮峰兩先生,赤勸我急搬,而城外朋友,予亦有思常見都數人,如邵蕙西吳子序何子貞陳岱云是也。蕙西常言與周公謹交,如飲醇醑,我兩個頗有此風味,故每見輒長談不舍。予序之為人,予至今不能定其品,然識見最大且精,嘗教我云:“用功譬若掘井,與春多掘數井,而皆不及泉,何若老襯一井,力求及泉而用之不竭乎廣此語正與予病相合,蓋予所謂掘井而皆不及泉者且。
何子貞與予講字極相合,謂我真知大源,斷不可暴棄。予嘗謂天下萬事萬理,皆出于乾坤二卦,即以作字論之,純以神行,大氣彭蕩,脈絡周通,潛心內傳,此乾道也。
結構精巧,向背有法,修短合度,此坤道也。凡乾以神氣言,凡坤以形質言,禮樂不可斯須去身,即此道也。樂本于乾,禮本于坤,作字而優游自得,真力彌滿者,即樂之意也。絲絲入扣,轉折合法者,即禮之意也。偶與子貞言及此,子貞深以為然,謂渠生平得力,盡于此矣。
陳岱云與吾處處痛癢相關,此九弟所知者也,寫至此,接得家書,知四弟六弟未得入學,悵悵!然科名有無遲早,總由前定,絲毫不能勉強。吾輩讀書,只有兩事,一者進德之事,講求乎誠正修齊之道,以圖無忝所生,一者修業之事,操習乎記誦詞章之術,以圖自衛其身。
進德之身,難于盡言,至于修業以衛身,吾請言之。衛身莫大如謀食,農工商勞力以求食者也,士勞心以求食者也。故或食祿于朝,教授于鄉,或為傳食之客,或為入幕之賓,皆須計其所業,足以得食而無愧。科名,食祿之階也,亦須計吾所業,將來不至尸位素餐,而后得科名而無愧,食之得不得,究通由天作主,予奪由人作主,業之精不精,由我作主。
然吾未見業果精而終不得食者也,農果力耕,雖有饑饉,必有豐年;商果積貨,雖有雍滯,必有通時;士果能精其業,安見其終不得科名哉?即終不得科名,又豈無他途可以求食者哉?然則特患業之不精耳。求業之精,別無他法,曰專而已矣。諺曰:“藝多不養身,謂不專也。”吾掘井多而無泉可飲,不專之咎也!
諸弟總須力圖專業,如九弟志在習字,亦不盡廢他業;但每日習安工夫,不可不提起精神,隨時隨事,皆可觸悟。四弟六弟,吾不知其心有專嗜否?若志在窮經,則須專守一經,志在作制義),則須專看一家文稿,志在作古文,則須專看一家文集。作各體詩亦然,作試帖亦然,萬不可以兼營并鶩,兼營則必一無所能矣。切囑切囑!
千萬千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