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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小俠女重義更原情 怯書生避難翻遭禍(1)

  • 兒女英雄傳
  • 文康
  • 4861字
  • 2015-10-09 17:59:22

這回書緊接上回,講得是安公子一人落在茌平旅店,遇見一個不知姓名的女子,花容月貌,荊釵布裙,本領驚人,行蹤難辨,一時錯把他認作了一個來歷不明之人,加上一備防范。偏偏那女子又是有意而來,彼此陰錯陽差,你越防他,他越近你,防著防著,索興防到自己屋里來了。及至到了屋里,安公子是讓那女子出來,自己好進去。那女子是讓安公子進去,他可不出來。安公子女孩兒一般的人,那里經得起這等的磨法?不想這一磨,正應了俗語說:“鐵打房梁磨繡針”,竟磨出個見識來了。

你道他有了個甚么見識?說來好笑,卻也可憐。只見他一進屋子,便忍著羞,向那女子恭恭敬敬的作了一個揖,算是道個致謝。那女子也深深的還了個萬福。二人見禮已罷,安公子便向那鞘馬子里拿出兩吊錢來,放在那女子跟前,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那女子忙問說:“這是甚么意思?”公子說:“我方才有言在先,拿進這石頭來,有兩串謝儀。”那女子笑了一笑,說:“豈有此理,笑話兒了!”因把那跑堂兒的叫來,說:“這是這位客人賞你們的,三個人拿去分了罷。”那兩個更夫正在那里平墊方才起出來的土,聽見兩吊錢,也跑了過來。那跑堂兒的先說:“這,我們怎么倒穩吃三注呢?”那女子說:“別累贅,拿了去。我還干正經的呢!”三個人謝了一謝,兩個更夫就合他在窗外的分起來。那跑堂兒的只叫得苦。他原想著這是點外財兒,這頭兒要了兩吊,那頭兒說了四百,一吊六百文是穩穩的下腰了。不料給當面抖摟亮了,也只得三一三十一,合那兩個每人“六百六十六”的平分。分完了,他算多剩了一個大錢,掖在耳朵眼兒里,合兩個更夫拿著镢頭繩杠去了不提。

公子見那女子這光景,自己也知道這兩吊錢又弄疑相了,才待訕訕兒的躲開。那女子讓道:“尊客請坐,我有話請教。請問尊客上姓?仙鄉那里?你此來自然是從上路來,到下路去,是往那方去?從何處來?看你既不是官員赴任,又不是買賣經商,更不是覓衣求食,究竟有甚么要緊的勾當?怎生的伴當也不帶一個出來,就這等孤身上路呢?請教!”

公子聽了頭一句,就想起嬤嬤爹囑咐的“逢人只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的話來了,想了想:“我這‘安’字說三分,可怎么樣的分法兒呢?難道我說我姓‘寶頭兒’,還是說我姓‘女’不成?況且祖宗傳流的姓,如何假得?”便直捷了當的說:“我姓安。”說了這句,自己可不會問人家的姓。緊接著就把那家住北京改了個方向兒,前往南河掉了個過兒,說:“我是保定府人。我從家鄉來,到河南去,打算謀個館地作幕。我本有個伙伴在后面走著,大約早晚也就到。”那女子笑了笑,說:“原來如此。只是我還要請教,這塊石頭又要他何用?”

公子聽了這句,口中不言,心里暗想說:“這可沒的說的了。怎么好說我怕你是個給強盜看道兒的,要頂上這門,不準你進來呢!”只得說是:“我見這店里串店的閑雜人過多,不耐這煩擾,要把這門頂上,便是夜里也嚴謹些。”自己說完了,覺著這話說了個周全,遮了個嚴密,這大概算得“逢人只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了。只見那女子未曾說話,先冷笑了一聲,說:“你這人怎生的這等枉讀詩書,不明世事?你我萍水相逢,況且男女有別,你與我無干,我管你不著。如今我無端的多這番閑事,問這些閑話,自然有個原故。我既這等苦苦相問,你自然就該侃侃而談,怎么問了半日,你一味的吞吞吐吐,支支吾吾?你把我作何等人看待?”

列公,若論安公子長了這么大,大約除了受父母的教訓,還沒受過這等大馬金刀兒的排揎呢!

無奈人家的詞嚴義正,自己膽怯心虛,只得陪著笑臉兒說:“說那里話!我安某從不會說謊,更不敢輕慢人。這個……還請原諒。”那女子道:“這輕慢不輕慢,倒也不在我心上。我是天生這等一個多事的人:我不愿作的,你哀求會子也是枉然;我一定要作的,你輕慢些兒也不要緊。這且休提。你若說你不是謊話,等我一樁樁的點破了給你聽。你道你是保定府人,聽你說話,分明是京都口吻,而且滿面的詩禮家風,一身的簪纓勢派,怎的說得到是保定府人?你道你是往河南去,如果往河南去,從上路就該岔道,如今走的正是山東大路,奔江南江北的一條路程。若說你往南河淮安一帶,還說得去,怎的說到是往河南去?你又道你是到河南作幕,你自己自然覺得你斯文一派,像個幕賓的樣子,只是你不曾自己想想,世間可有個行囊里裝著兩三千銀子,去找館地當師爺的么?”

公子聽到這里,已經打了個寒噤,坐立不安。那女子又復一笑,說:“只有你說的還有個伙伴在后的這句話,倒是句實話。只是可惜你那個老伙伴的病,又未必得早晚就好,來得恁快。你想,難道你這些話都是肺腑里掏出來的真話不成?”

一席話,把個安公子嚇得閉口無言,暗想道:“好生作怪!怎么我的行藏他知道得這等詳細?據這樣看起來,這人不止是甚么給強盜作眼線的,莫不竟是個大盜,從京里就跟了下來?果然如此,不但嬤嬤爹在跟前不中用,就褚一官來也未必中用!這便如何是好呢?”

不言公子自己肚里猜度,又聽那女子說:“再講到你這塊石頭的情節,不但可笑可憐,尤其令人可惱!你道是為怕店里閑雜人攪擾,你今日既下了這座店,占了這間房,這塊地方今日就是你的產業了。這些串店的固是討厭,從來說‘無君子不養小人’。這等人,喜歡的時節,付之行云流水也使得;煩惱的時節,狗一般的可以吆喝出去。你要這塊石頭何用?再要講道夜間嚴謹門戶,不怕你腰纏萬貫,落了店,都是店家的干系,用不著客人自己費心。況且在大路上大店里,大約也沒有這樣的笨賊來做這等的笨事。縱說有銅墻鐵壁,擋的是不來之賊;如果來了,豈是這塊小小的石頭擋得住的?如今現身說法,就拿我講,兩個指頭就輕輕兒的給你提進來了,我白日既提得了來,夜間又有甚么提不開去的?你又要這塊石頭何用?你分明是誤認了我的來意,妄動了一個疑團,不知把我認作一個何等人!故此我才略略的使些神通,作個榜樣,先打破你這疑團,再說我的來意。怎么你益發在左遮右掩、瞻前顧后起來?尊客,你不但負了我的一片熱腸,只怕你還要前程自誤!”

列公,大凡一個人,無論他怎樣的理直氣壯,足智多謀,只怕道著心病。如今安公子正在個疑鬼疑神的時候,遇見了這等一個神出鬼沒的腳色,一番話說得言言逆耳,字字誅心,叫那安公子怎樣的開口?只急得他滿頭是汗,萬慮如麻,紫漲了面皮,倒抽口涼氣,“乜”的一聲,撇了酥兒了。那女子見了,不覺呵呵大笑起來,說:“這更奇了。‘鐘不打不響,話不說不明’。有話到底說呀,怎么哭起來了呢?再說,你也是大高的個漢子咧,方才若是小……就是小,有眼淚也不該向我們女孩兒流哇!”這句話一愧,這位小爺索興嗚嗚咽咽的痛哭起來。那女子道:“既這樣,讓你哭。哭完了,我到底要問,你到底得說。”

公子一想:“我原為保護這幾兩銀子,怕誤了老人家的大事,所以才苦苦的防范支吾。如今他把我的行藏說的來如親眼見的一般,就連這銀子的數目他都曉得,我還瞞些甚么來?況且看他這本領心胸,慢說取我這幾兩銀子,就要我的性命,大約也不費甚么事。或者他問我果真有個道理,也未可知。”

左思右想,事到其間,也不得不說了。他便把他父親怎的半生攻苦,才得了個榜下知縣;才得了知縣,怎的被那上司因不托人情、不送壽禮、忌才貪賄,便尋了個錯縫子參了,革職拿問,下在監里,帶罪賠修。自己怎的丟下功名,變了田產,去救父親這場大難;怎的上了路,幾個家人回去的回去,沒來的沒來,臥病的臥病,只剩了自己一人。那華奶公此時怎的不知生死,打發騾夫去找褚一官夫婦,怎的又不知來也不來。一五一十、從頭至尾、本本源源、滔滔滾滾的對那女子哭訴了一遍。

那女子不聽猶可,聽了這話,只見他柳眉倒豎,杏眼圓睜,腮邊烘兩朵紅云,面上現一團煞氣,口角兒一動,鼻翅兒一搧,那副熱淚就在眼眶兒里滴溜溜的亂轉,只是不好意思哭出來。他便搭訕著理了理兩鬢,用袖子把眼淚沾干,向安公子道:“你原來是位公子。公子,你這些話我卻知道了,也都明白了。你如今是窮途末路,舉目無依。便是你請的那褚家夫婦,我也曉得些消息,大約也絕不得來,你不必妄等。我既出來多了這件事,便在我身上還你個人財無恙,父子團圓。我眼前還有些未了的小事,須得親自走一蕩,回來你我短話長說著。此時才不過午錯時分,我早則三更,遲則五更必到,倘然不到,便等到明日也不為遲,你須要步步留神。第一拿定主意,你那兩個騾夫回來,無論他說褚家怎樣的個回話,你總等見了我的面,再講動身。要緊!要緊!”說著,叫了店家拉過那驢兒騎上,說了聲:“公子保重,請了!”一陣電卷星飛,霎時不見蹤影。半日,公子還站在那里呆望,悵悵如有所失。

卻說那女子搬那石頭的時節,眾人便都有些詫異,及至合公子攀談了這番話,窗外便有許多人走來走去的竊聽。一時傳到店主人耳中。那店主人本是個老經紀,他見那女子行跡有些古怪,公子又年輕不知庶務,生恐弄出些甚么事來,店中受累,便走到公子房中,要問個端的。

那公子正想著方才那女子的話,在那里納悶,見店主人走進來,只得起身讓坐。那店主人說了兩句閑話,便問公子道:“客官,方才走的那個娘兒們,是一路來的么?”公子答說:“不是。”店主人又問:“這樣,一定是向來認識,在這里遇著了?”公子道:“我連他的姓字名誰、家鄉住處都不知道,從那里認得起?”店主人說:“既如此,我可有句老實話說給你。客官,你要知我們開了這座店,將本圖利,也不是容易。一天開開店門,凡是落我這店的,無論腰里有個一千八百,以至一吊兩吊,都是店家的干系。保得無事,彼此都愿意;萬一有個失閃,我店家推不上干凈兒來。事情小,還不過費些精神唇舌;到了事情大了,跟著經官動府,聽審隨衙,也說不了。這咱們可講得是各由天命。要是你自己個兒招些邪魔外祟來,弄的受了累,那我可全不知道。據我看,方才這個娘兒們太不對眼,還沾著有點子邪道。慢說客官你,就連我們開店的,只管甚么人都經見過,直斷不透這個人來。我們也得小心。客官,你自己也得小心!”

公子著急說:“難道我不怕嗎?他找了我來的,又不是我找了他來的。你叫我怎么個小心法兒呢?”那店主人道:“我到有個主意,客官,你可別想左了。講我們這些開店的,仗的是天下仕宦行臺,那怕你進店來喝壺茶、吃張餅,都是我的財神爺,再沒說拿著財神爺往外推的。依我說,難道客官你真個的還等他三更半夜的回來不成?知道弄出個甚么事來?莫如趁天氣還早,躲了他。等他晚上果然來的時候,我們店里就好合他打饑荒了。你老白想想,我這話是為我、是為你?”

公子說:“你叫我一個人躲到那里去呢?”那店主人往外一指,說:“那不是他們腳上的伙計們回來了?”

公子往外一看,只見自己的兩個騾夫回來了。公子連忙問說:“怎么樣?見著他沒有?”白臉兒狼說:“好容易才找著了那個褚爺,給你老捎了個好兒來。他說家里的事情摘不開,不得來,請你老親自去,今兒就在他家住,他在家老等。”公子聽了猶疑。那店主人便說:“這事情巧了。客官,你就借此避開了,豈不是好?”那兩個騾夫都問:“怎么回事?”店家便把方才的話說了一遍。騾夫一聽,正中下懷,便一力的攛掇公子快走。公子固是十分不愿,一則自己本有些害怕;二則當不得店家、騾夫兩下里七言八語;三則想著相離也不過二十多里地,且到那里見著褚一官,也有個依傍;四則也是他命中注定,合該有這場大難。心中一時忙亂,便把華奶公囑咐的走不得小路,合那女子說的務必等他回來見了面再走的這些話,全忘在九霄云外。便忙忙的收拾行李,背上牲口,帶了兩個騾夫,竟自去了。

列公,說書的說了半日,這女子到底是個何等樣人?他到此究竟為著些甚么事?他因何苦苦的追問安公子的詳細原委?又怎的知道安公子一路行藏?他既合安公子素昧平生,為甚么挺身出來要攬這樁閑事?及至交代了一番話,又匆匆的那里去了?若不一一交代明白,聽書的聽著豈不氣悶?如今且慢提他的姓名籍貫。原來這人天生的英雄氣壯,兒女情深,是個脂粉隊里的豪杰,俠烈場中的領袖。他自己心中又有一腔的彌天恨事,透骨酸心,因此上,雖然是個女孩兒,激成了個抑強扶弱的性情,好作些殺人揮金的事業:

路見不平,便要拔刀相助;一言相契,便肯瀝膽訂交。見個敗類,縱然勢焰熏天,他看著也同泥豬瓦狗;遇見正人,任是貧寒求乞,他愛的也同威鳳祥麟。分明是變化不測的神龍,好比那慈悲度人的菩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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