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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莽撞人低首求籌畫 連環計深心作筆談(3)

  • 兒女英雄傳
  • 文康
  • 4115字
  • 2015-10-09 17:59:22

列公,且耐性安心,少煩勿躁。這也不是我說書的定要如此。這稗官野史雖說是個頑意兒,其為法則,則與文章家一也,必先分出個正傳、附傳,主位、賓位,伏筆、應筆,虛寫、實寫,然后才得有個間架結構。即如這段書是十三妹的正傳,十三妹為主位,安老爺為賓位,如鄧、褚諸人,并賓位也占不著,只算個“原為小相焉”。但這十三妹的正傳都在后文,此時若縱筆大書,就占了后文地步,到了正傳寫來,便沒些些氣勢,味同嚼蠟。若竟不先伏一筆,直待后文無端的寫來,這又叫作“沒來由”,又叫作“無端半空伸一腳”,為文章家最忌。然則此地斷不能不虛寫一番,虛寫一番,又斷非照那稗官家的“附耳過來,如此如此”八個大字的故套可以了事,所以才把這文章的筋脈放在后面去,魂魄提向前頭來。作者也煞費一番筆墨!然雖如此,列公卻又切莫認作不過一番空談,后面自有實事,把他輕輕放過去。要聽他這段虛文合后面的實事,卻是逐句逐字針鋒相對。列公樂得破分許精神,尋些須趣味也!

剪斷殘言。卻說那褚一官取了紙筆墨硯來。安老爺便研得墨濃,蘸得筆飽,手下一面寫,口里一面說道:“九兄,你大家要知那十三妹的根底,須先知那十三妹的名姓。”因寫了一行給大家看,道:“那姑娘并不叫作十三妹,他的姓是這個字,他的名字是這兩個字,他這‘十三妹’三字,就從他名字上這字來的。”大家道:“哦,原來如此。”安老爺又寫了一行,指道:“他的父親是這個名字,是這等官,他家是這樣一個家世。”鄧九公道:“如何?我說他那等的氣度,斷不是個民間女子呢!這就無怪其然了。”褚大娘子道:“這我又不明白了,既這樣說,他怎的又是那樣個打扮呢?”安老爺道:“你大家有所不知。”因又寫了幾句給大家看,道:“是這樣一個原故,就如我家,這個樣子也盡有。”大家聽了,這才明白。

安老爺又道:“你大家道他這仇人是誰?真算是個天大地大希大滿大無大不大的大腳色!”因又寫了幾個字指給眾人看,道:“便是這個人!”鄧九公道:“啊哎!他怎的會惹著這位太歲,去合他結起仇來!”安老爺道:“他父親合那人是個親臨上司,屬員怎生敢去合他結仇?就是為了這姑娘身上的事。”說著,又寫了兩句,指道:“便是這等一個情節。無奈他父親又是個明道理、尚氣節的人,不同那趨炎附勢的世俗庸流。見他那上司平日如此如此,更兼他那位賢郎又是如此如此,任他那上司百般的牢籠,這事他絕不吐口應許。那一個老羞成怒,就假公濟私把他參革,拿問下監,因此一口暗氣而亡。那姑娘既痛他父親的含冤,更痛那冤由自己而起,這便是他誓死報仇的根子。”

鄧九公聽了,輪起大巴掌來,把桌子拍得山響,說道:“這事叫人怎生耐得!只恨我鄧老九有了兩歲年紀,家里不放我走,不然的時候,我豁著這條老命走一蕩,到那里,怎的三拳兩腳也把那廝結果了。”安老爺道:“不勞你老兄動這等大氣!”因又寫了一行,指道:“這人現在已是這等光景了。”

鄧九公道:“是呀,前些日子我也模模糊糊聽見誰說過一句來著,因是不干己事,就不曾留心去問。這也是朝廷無私,天公有眼。這等說起來,這姑娘更不該去了。”褚大娘子笑道:“誰到底說他該去來著?都不是你老人家甚么‘英雄’咧,‘豪杰’咧,又是甚么‘大丈夫烈烈轟轟作一場’咧,鬧出來的嗎?”鄧九公呵呵的笑道:“我的不是!我就知道有這些彎子轉子嗎?”

安老爺道:“這話倒不可竟怪我們這位老哥哥。我若不來,你大家從那里知道起?便是我雖知道,若不知道底里,方才也不敢說那等的滿話。至于我此番來,還不專在他救我的孩子的這樁事上。”因又寫了幾句,道:“我們兩家還多著這樣一層,是如此如此。便是這姑娘,我從他懷抱兒時候就見過,算到如今,恰恰的十七年不曾見著。自他父親死后,更是不通音問。這些年,我隨處留心,逢人便問,總不得個消息。直到我這孩子到了淮安,說起路上的事來,我越聽越是他,如今果然不錯。你看,我若早幾日到,沒他母親這樁事,便難說話;再晚幾日,見不著他這個人,就有話也無處可說。如今不早不晚,恰恰的在今日我兩相聚,這豈是為你我報德湊的機緣?這直是上天鑒察他那片孝心,從前叫他自己造那番分救你我兩家的因,今日叫你我兩個結合救他一人的果,分明是天理人情的一樁公案。‘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據此看去,明日的事只怕竟有個八分成局哩!”褚一官道:“豈但八分,十成都可保。”安老爺說:“這也難道,明日只怕還得大大費番唇舌。我們如今私場演官場,可就要串起這出戲來了。”

說著,那位姨奶奶送過茶來,大家喝著茶。那姨奶奶便湊到褚大娘子耳邊嘁喳了幾句,褚大娘子笑著皺皺眉,道:“咳,不用喲!”鄧九公道:“你們鬼鬼祟祟又說些甚么?”褚大娘子笑著說:“不用問了。”鄧九公這幾日是時刻惦著十三妹,生怕他那邊有個甚么岔兒,追著要問。那姨奶奶忍不住自己說道:“今兒個他二叔合大爺他爺兒倆不都住下嗎,我想著他倆都沒個尿壺,我把你老的那個刷出來了。你老要起夜,有我的馬桶呢,你跟我一堆兒撒不好喂!姑奶奶可只是笑。”

大家聽了,笑個不止。安公子忍不住,回過頭去把茶噴了一地。鄧九公道:“很好,就是那么著。你只別來攪,耽誤人家聽書。”

一時茶罷笑止,鄧九公道:“如今這個人的來歷是澈底澄清的明白了,只是老弟用何等妙計,能叫他照方才說的那樣遵教呢?”安老爺道:“從來只聞‘定計報仇’,不曾見個‘定計報恩’。然而這個人的性情,非用條妙計斷斷制他不住;制他不住,你我這報恩的心也無從盡起。等我寫出一個略節來,大家商議。”說著就提筆一條一條的寫了一大篇,便望著鄧九公、褚家夫妻道:“我們此去,我不必講自然是從送還這張彈弓說起。但是第一,只愁他收了彈弓不肯出來見我,便有話也沒處說了。明日卻請你爺兒三位借樁事兒分起先去,然后我再作恁般個行徑而來。到那里,九兄,你卻如此如此說,我便如此如此說,卻勞動姑奶奶這般的暗中調度,便不愁他不出來見我了。及至我見著了他,還愁交代彈弓之后,我只管問長問短,他卻一副冰冷的面孔,寡言寡笑。我縱然有話,從那里說起?我便開口先問恁的一樁事,不愁他不還出我個實在來。我聽了便想作這般一個舉動,他若推托,卻請九兄從旁如此如此的一團和,我便得又進一步直入后堂了。及至到了里面,我一面參靈禮拜,假如他還過禮依然孝子一般伏地不起,難道我好上前拉他起來合我說話不成?卻得姑爺、姑奶奶一位如此的一周旋,一位再如彼的一指點,九兄又從中作個代東陪客,我就居然得高坐長談了。坐下,我開口第一句,可便是這句話,他絕不肯說到報仇原由,一定的用淡話支吾;他但一支吾,我第二句便是這句話。”安老爺說到這里,褚一官道:“說是這等說,二叔,你老也得悠著來呀。”

安老爺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恁的一激,怎生激得出他報仇的那句話來?”鄧九公道:“有理,不錯的,就是這等不妨。便是他有甚話說,有我從中和解呢。”安老爺道:“到那時節,倒用不著和解。你但如此如此作去,他自然沒話可說。但是這節關目,老兄,你可得作的像。我再如此用話一敲打,一定要叫他自己說出這句報仇的話來才罷。”鄧九公道:“他始終不說也難。”安老爺道:“老兄,你要知他是好勝不過的人,怎肯被人訾著短處?有那等一句話在前頭,便不容他不說了。但是說雖說了,憑怎的問他那仇人的姓名,可休想他說出來了。問來問去,不等他說,我便一口道破。”

鄧九公拍手道:“好!”安老爺道:“九兄,你先莫贊好著。你須知他又是個機警不過的人,這樁事合那仇人的姓名,無一刻不橫在他心頭,卻又萬分的機密,防著泄露。忽然的被一個驀生人當面叫破,他如何不疑?難保不無一場大作。果的如此,此番卻得仗老兄你解和了。”鄧九公道:“便是這樣,也不妨事。他雖是難纏,卻不蠻作。你只看他作過的那幾樁事,就是個樣子了。”老爺道:“只要成全了他,就你我吃些虧也說不得。等過了這關,我卻把他那仇人的原委說來,這卻得大費一番唇舌,才平得他那口盛氣。等到把這事的原委說明,這是有證有據共聞共見的事情,難道還怕他不信,一定要去報仇不成!”

鄧九公道:“是呀,到了這個場中就算完了!”安老爺道:“完了?未必呀!只怕還有‘大未完’在后頭呢!老兄,你切莫把他平日的那番俠烈認作他的得意,他那條腸子是涼透了,那片心是橫絕了!也只為他父母這兩樁大事未完,弄成這等一個游戲三昧的樣子。如今不幸母親已是死了,再聽得父仇不消報了,可防他頓生他變。這倒是一樁要緊的關頭!”褚大娘子道:“不妨,那等我勸他。”老爺道:“這豈是勸得轉的?你爺兒三個只要保護得他那一時的平地風波,此后的事都是我的責成。只消我如此如此恁般一片說詞,管取他一片雄心俠氣立地化成宛轉柔腸,好叫他向那快活場中安身立命也!”

鄧九公聽完,不住點頭咂嘴,撫掌拈須,說道:“老弟呀,愚兄闖了一輩子,沒服過人,今日遇見老弟你了,我算孫大圣見了唐長老了!你們念書的心里真有點子道道子!”說著,把那字紙撒成條兒,交與褚一官拿去燒了,以防泄露。安公子也便站起身來外面去坐。只有褚大娘子只管在那里坐著默默出神。

安老爺道:“姑奶奶怎的沒話?難道你舍不得你那世妹還鄉不成?”褚大娘子道:“他這樣的還鄉,不強似他鄉流落,豈有不愿之理?只是我方才通前徹后一想,這件事,二叔,你老人家料估得、防范得、計算得都不差,便是有想不到的、想過去的去處,有這大譜兒在這里,臨時都容易做。只是你老人家方才說的給我那十三妹妹子安身立命這句話,究竟打算怎的給他安身,怎的給他立命?何不索興說來,我們聽聽,也得放心。”

安老爺道:“這不過等完事之后,給他說個門戶相對的婆家,選個才貌相當的女婿,便是他的安身立命了。姑奶奶,你還要怎樣?”褚大娘子道:“我卻有個見識在此。”因望著他父親合安老爺悄悄兒的道:“我想莫如把他如此這般的一辦,豈不更完成一段美事?”鄧九公說:“好哇!好哇!我怎的就沒想到這里!老弟,不必猶疑,就是這樣定了,這事咱們也在明日定規。從明日起,掃地出門,愚兄一人包辦了!”安老爺連忙站起身形,向褚大娘子道:“賢侄女,我的心事被你一口道著了,但是這樁事大不容易。”因又向鄧九公道:“老哥哥,你明日切切不可提起,倘提著一字,管取你我今日這片心神都成畫餅!所關匪細,且作緩商。”這正是:

整頓金籠關玉鳳,安排寶缽咒神龍。

要知安老爺、鄧九公次日怎的去見那十三妹,下回書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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