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119章 包容量一諾義赒貧 矍鑠翁九帙雙生子(5)

  • 兒女英雄傳
  • 文康
  • 3576字
  • 2015-10-09 17:59:22

安老爺道:“大凡我輩讀書,誠不得不詳看朱注,卻不可過信朱注。不詳看朱注,我輩生在千百年后且不知書里這人為何等人,又焉知他行的這樁事是怎的樁事,說的話是怎的句話?過信朱注,則入腐障日深,就未免離情理日遠。須要自己拿出些見識來讀他,才叫作不枉讀書。即如這章書,揆情度理,我以為你家四位先賢在夫子面前侍坐言志時節,夫子正是賞識三子,并未嘗駁斥子路。不但未嘗駁子路,轉有些斥駁曾皙。讀者正不得因‘吾與點也’一句抬高曾皙,因‘夫子哂之’一句看低子路。何也呢?三子中如子路的可使有勇知方,冉子、公西兩個的可使足民、愿為小相,不待今日,早在夫子賞識之中。這句話只看‘孟武伯問子路仁乎’那章書,便是夫子給他三個出的切實考語。”

“然則此時夫子又何以明知故問呢?自是這日燕居無事,偶見他三個都在坐中,一時想到我平日所賞識他三個的如此,只不知他三個的自信何如?果能自信,則明王復作,縱使轍環終老,吾道不行,只二三門弟子為世所知,亦未嘗不可各行其志。這正是大圣人一片憐才救世的苦心。及至聽他三個各人說了各人的志向,正與自己平日所見略同,所以更不再贅一辭。正所謂‘得意忘言,默然相賞’。這便是夫子賞識三子的明證。既云默然相賞,何以三子之中夫子又獨哂子路呢?要知這一哂不是哂他不能可使有勇知方的言大而夸,只后文‘為國以禮,其言不讓’的朱注中,也道是‘夫子蓋許其能,特哂其不遜’。只是既許其能,又怎的哂他不遜?所謂不遜的去處又安在呢?正是哂他‘率爾而對’。至于怎的就逼得他率爾而對,因之帶累冉子、公西兩個作許多難,以致會把位大圣人傷到喟然而嘆?這場是非,可都是曾子皙那張瑟鼓出來的。”

安老爺講到這里,不但仲、冉、公西三個聽不出這句話頭,便是那位名士曾瑟庵也認不清這條理路,便道:“水心先生,你這話就叫人無從索解了!”安老爺道:“固也,待吾言之。你不見朱注中明明道著句‘四子侍坐,以齒為序’么?按子路在圣門最為年長,曾皙次之,冉有又次之,公西華最幼。”

這章書記者開首第一句記他四個的名次,便是他四個的坐次。

接著坐次講話,夫子自應先問子路。只是先生之于弟子,正不必逐位逐位的去向他應酬,想來當日‘如或知爾,則何以哉’這句話,自然是望著大家籠統問的。不然何以不曾見夫子開首先問一句‘由爾何如’呢?只這等望著大家籠統一問,恰好又見坐中除了子路、冉有、公西華三子之外,多著一個曾皙。

“這個曾皙卻是終二十篇《論語》不曾見提起的一個人,可想而知,夫子問話時節,一片心神眼光都照在他身上,是想先聽他講講他究竟又是怎的個志向。無如那時節他正在那里鼓瑟,茫然不曾理會到夫子這番神理。何以見得?《禮》:‘待坐于先生,先生問焉,終則對。’那曾皙正當夫子問話時節,不曾留心到此,已經算得個疏略了,豈有夫子既然問話之后,有意置之不答轉去取瑟而歌之理?然則其為那時節他便在那里鼓瑟可知。子路那副勇往直前的性兒,卻又不能體會到此。見夫子問下這等一句話來,一時沒人登答,我既年長,我又首座,我便說了。彼時夫子正望著曾皙應聲而談,忽的被子路憑空一岔,既不便告訴他說:‘我是想叫曾皙先講。’又不好責備他說:‘你不應先曾皙作答。’只有付之一笑了。這正叫作‘事屬偶然,無關大體’。”

“然則后文經曾皙一問,怎的又道出‘為國以禮,其言不讓’那等個大題目來呢?夫子正是曉喻曾皙說:‘我問的正是何以酬知。酬知不外為國,為國必先以禮,以禮無如克讓。我因他只一句話便不肯讓人先講,所以笑他。’這句話要文言道以俗情,按如今的世俗話講起來,只不過叫作‘笑他沒眼色’。所以說夫子未嘗斥駁子路。”

“然則夫子明明道得句‘吾與點也’,又何以見得是斥駁曾皙呢?原情而論,先生只管整襟而談,弟子只管鼓瑟不理,此時代夫子設想,已經就不能沒些不然曾皙之意。及至子路‘率爾’也‘率爾’過了,夫子‘哂之’也‘哂之’過了,便依著坐次也該這第二座的曾皙開談了。不道他依然還在那里鼓瑟。又何以知之?只看夫子合冉子、公西兩番問答過后,他還不曾到得‘鼓瑟希’,其為那時節他依然還在那里鼓瑟又可知。夫子心里自然益發覺得不然了。沒法,只得越過他去,聽冉有講。”

“恰巧那個冉子又是有退無進的,見子路被哂,又見曾皙不答,他便不敢越席而對。夫子見他沒話,就不得不問那句‘求爾何如’。以至他一為難,才講了句‘方六七十’,又退縮成個‘如五六十’;才講了句‘可使足民’,又周旋了個‘如其禮樂,以俟君子’這句話。在冉子,雖未嘗一定推尊公西華為君子;在公西華,自問卻正是個素嫻禮樂的人,因之一時也難于開口。夫子見他也沒話,又不得不再問那句‘赤爾何如’。以至他一為難,未曾說話,先謙了句‘非曰能之,愿學焉’;才說得句‘宗廟之事’,又謙作個‘如會同’;完來‘愿為相焉’之上,還特特的加了個‘小’字。”

“直到此時,曾皙始終還在那里鼓瑟。夫子卻有些不耐煩候他曲終了,便問了句‘點爾何如’。他這才‘鼓瑟希,鏗爾,舍瑟而作’。未曾言志,又先說了句‘異乎三子者之撰’。”夫子道:“‘何傷乎?’也只道他無論怎的個異乎三子,總不出夫子‘如或知爾,則何以哉’那一問。那知他竟會講出合夫子所問全不相干的沂水春風一段話來!他的話講完了,夫子的心便傷透了。”你道夫子又傷著何來?彼時夫子一片憐才救世之心,正望著諸弟子各行其志,不沒斯文。忽然聽得這番話,覺道如曾皙者也作此想,豈不正是我平日浮海居夷那番感慨!其為時衰運替可知,然則吾道終窮矣。于是乎就喟嘆曰:‘吾與點也!’這句話正是個傷心蒿目之詞,不是個志同道合之語。果然志同道合,夫子自應‘莞爾而笑’,不應‘喟然而嘆’了哇!再不料那曾皙又不曾理會夫子這番神理,還只管留后,只管問‘夫三子者之言何如’?只管問‘夫子何哂由也’?只管問‘唯求、唯赤則非邦也與’?以至夫子煩惱不過,逐層駁斥,一直駁斥到底。你大家不信這話,只從‘亦各言其志也已矣’默誦到‘敦能為之大’,摹想夫子那幾句話的神理,那一句不是駁斥他的?只此便是子路因他遺笑,冉子、公西因他作難,夫子因他喟然而嘆,所以駁斥他的原由。

“這樁公案,據理而斷,子路的直率,直率得可原;曾皙的狂簡,狂簡得無禮。宋儒中如考亭、伊川、明道諸君子,大半是苦拘理路,不問性靈的。見了‘夫子哂之’一句,只道著個哂其不遜,卻又解不出其不遜的所以然;又震于‘吾與點也’一句,反復推求,不得其故,便鬧到甚么‘胸次悠然’了、‘堯舜氣象’了、‘上下與天地同流’了,替曾皙敷衍了一陣,以至從南宋到今,誤了天下后世無限讀者。今日之下,你四位還要合臺上這個優孟衣冠的西楚霸王接演這本‘侍坐言志’的續編,我以為也就大可不必了!”

當下曾瑟庵、仲笑巖、;冉望華、公西小端聽安老爺講了這章書,四個人閉口無言,面面廝視。想道:“從入學以至通籍,不但不曾聽得塾師講過這等一章清楚書,大約連塾師也未必作過這等一個明白夢。”當下,便是第一個不服的那個曾瑟庵第一個首肯,趕著安老爺滿臉堆歡的叫了聲:“老前輩!”

將要說話,那仲笑巖早振臂直前的搶過來說:“你算了罷,這還鬧甚么‘老前輩’呢!碰見這個樣兒的手,還不值得爬下磕個頭拜老師嗎!”說著,他早五體投地的拜下去。那三個見他拜下去,各各連道:“有理。”也隨他拜下去。安老爺向來諸處謙光,只有遇著人拜他作老師從不推讓。他不道是“人之患在好為人師,”只道是“有教無類”。見這四個拜倒在地,只出位還了個半禮。

正在拜著,不防鄧九公喝得紅撲撲兒的一張臉,一腳踏進來,見了詫異道:“你們五位這是個甚么禮兒?”那四個拜罷起來,便粗枝大葉把前項話告訴了他一遍。只樂得他掀著長髯哈哈大笑,說道:“我說如何?”因又拍著胸脯子說道:“告訴你們,鄧老九的好朋友沒有扎空槍賣癬瘡藥的。不信打聽打聽,人家到了咱們山東這么幾天兒,倒收了六哇門生了。”

說著,便坐在這席合安老爺大杯價暢飲起來。飲了一巡,安老爺看了看臺上的楚漢爭鋒是唱得完上來了,廳上的男客女眷也散得凈上來了,便大家忙著吃過早飯。一時酒闌人散,樂止禮成。送了四位陪客走后,安老爺合鄧九公便進去安置,外間自有褚一官一班人料理。

接著第二三日又熱鬧了兩天。到了第四日,老爺便要告辭。褚大娘子先就苦苦的不放,說:“等消停消停,我們還要單唱臺戲,請你老人家樂一天呢。”鄧九公道:“姑奶奶,你不用合他提那個聽戲,這樁事警不動他。”因合安老爺說道:“老弟,你難得到我們山東走這蕩,可別白走這蕩。你前日不說我們山東至高的莫如泰山,至寬的莫如東海嗎?等過一天,愚兄陪你去登回泰山,望回東海,如何?”安老爺聽得這話,先就有些高興。又聽鄧九公說道:“你先別樂,這還不足為奇。等咱們登罷了泰山,望過了東海回來,我還帶你到一個地方兒去見一個人,管保這個人準投你的緣,這個地方兒也對你的勁。”這正是:

觀于海者難為水,游于圣門難為言。

要知那鄧九公同安老爺登泰山望東海之后,還要去到個甚的地方,見個甚等樣人,下回書交代。

主站蜘蛛池模板: 墨玉县| 志丹县| 天长市| 英山县| 集安市| 辽源市| 嵩明县| 铜陵市| 台江县| 台安县| 济源市| 蕉岭县| 南郑县| 浦县| 民权县| 武夷山市| 荥阳市| 林西县| 高碑店市| 大宁县| 辽阳市| 洛扎县| 新安县| 读书| 永新县| 额尔古纳市| 阿拉善左旗| 赤水市| 大港区| 略阳县| 林口县| 宁德市| 冷水江市| 丽江市| 南岸区| 什邡市| 许昌市| 喀喇沁旗| 兴仁县| 菏泽市| 广平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