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的未來夫君,是踩著五彩祥云的蓋世英雄!(1)
- 與我十年長跑的女友明天要嫁人了
- 李海波
- 4926字
- 2015-09-25 14:25:45
我在江寧區(qū)找工作,采用廣撒網的戰(zhàn)術,簡歷一下子投出去十幾份,然后挨家挨戶地面試,再忐忑不安地等候消息。適合我的行業(yè)范圍相當廣泛,企業(yè)行政,廣告策劃,網站編輯,經理助理,甚至保險公司的業(yè)務銷售。
最終,我被一家廣告公司錄用,成為一名朝九晚五的辦公室文員。
房子是凌一堯跑了很久才找到的,不到四十平米,月租六百。房子的位置有些偏僻,位于半個世紀前的老街區(qū),門口郵箱上的油漆已經掉落得差不多,依稀露出當年的門牌號。房東家院子里有一口老井,井沿竟然刻著“鎮(zhèn)江”的字樣,后來我們才知道,這半個世紀以來,腳下這片土地的管轄權在鎮(zhèn)江與南京之間數(shù)次變換。
周末我們一起去附近的小商品批發(fā)市場,購置許多生活用品,頗有“東市買駿馬,西市買鞍韉,南市買轡頭,北市買長鞭”的架勢。房子里原本就有床鋪和電視機,再添上折疊衣櫥,被褥,晾衣架,炊具餐具,牙膏牙刷,以及各種零食儲備,原本滿是塵土蛛絲的房間頓時變得生機盎然。
“我們有小窩了!”凌一堯眉飛色舞。
我受其感染,一時腦抽,將她抱住試圖來一次離心甩三圈,但她掰開我的胳膊,說:“不要發(fā)癲啦!會碰壞家具的!”
因為房間太小了。
戀愛的第五個年頭,第一次生活于同一屋檐下。
經過友好協(xié)商,我們很快達成共識:我專門炒菜,凌一堯負責洗碗。飯后,我愜意地躺在床上看電視,而她不停地忙碌著,挽著袖子,束著圍裙,臉上滿是小妻子般的認真。最后,她微微地踮起腳尖,將兩副筷子放進掛在墻壁上的那個箸籠中,長舒一口氣:“大功告成!”
當時我還在試用期,收入少得可憐,還要承擔房租水電以及其他開銷,生活條件有些窘迫,不得不盡量節(jié)省。譬如我們的早餐,不過是熬一小鍋米粥,一小碟肉松榨菜,還有兩只煮雞蛋。
我們約定,誰先起床誰先去做早餐,但每次當我醒來,早餐都已經擺在桌上。我百思不得其解,凌一堯根本不是一個容易自然醒的人,可是我又從來聽不到鬧鈴聲。后來我才明白,她把手機鬧鈴調成震動,墊在枕頭邊緣,這樣她便可以早起做飯又不把我吵醒。
“白癡,手機會有輻射的啊!”我埋怨道。
她說:“我就是喜歡喊你起床吃早餐呀!”
她那得瑟的模樣,就像幼兒園里得了小紅花等待表揚的小朋友,而我突然覺得不可思議:我十六歲那年得有多幸運,才會得到這樣一個小家伙的青睞!
為了節(jié)省費用,出行方便,我從附近大學城的畢業(yè)生手里買了一輛山地車,一百二十塊錢,八成新。每天早晨,我騎車上班時載她一程,傍晚再去她學校北門,載她一起回家。兩個時間段都是交通擁堵的高峰期,司機們焦躁地按著喇叭,而我們的山地車靈活地穿行著,暢通無阻。
“報告首長!前面有一輛寶馬,是否超車?”
“超之!”
“是!”
于是,一輛輛寶馬,奔馳,甚至蘭博基尼,被我們駕駛的環(huán)保節(jié)能無噪音的單兵無履帶戰(zhàn)車甩得遠遠的。
印象最深的一次,我加班到很晚,她一路步行到我公司,陪我到午夜才搭自行車一起回家。街頭非常冷清,我蹬車疾速行駛在寬闊的馬路上,耳邊只聽見呼呼的風聲以及她的歡笑,此時一輛顏色鮮亮的跑車轟鳴著從我們旁邊飛快掠過并揚塵而去。
她摟著我的腰,探頭張望那輛跑車遠去的背影,羨慕嫉妒恨地嘀咕道:“等以后有錢了,也給咱兒子買一輛這車,整天上街勾搭妹子去!”
“為什么不是我自己?”我隨口問道。
她嗤笑道:“等你有錢了,都已經七老八十了,到時候搖只輪椅出來調戲老太太算了,妹子什么的還是留給兒孫們去勾搭吧。”
我沉默地蹬車,橫穿兩條街才問道:“會不會哪一天,突然跑來一個開著豪華跑車的公子哥兒把你搶走了?”
凌一堯嘿嘿地笑,說:“我的夫君可不是什么豪車司機,而是踩著五彩祥云的蓋世英雄!”
當時我并不知道她這句話的由來,卻還是釋懷地笑了起來,因為那輛山地車杠梁上的圖案恰好是幾片祥云,我們經常調侃說出行的方式是“騰云駕霧”。我一直以為自己明白那句話的笑點何在,后來才明白,我完全理解錯了,因為,它根本就不是一個笑點。
為了爭取早日轉正,我非常努力地工作,平時忙得團團轉,周末還要免費加班,而她一個人宅在家里看書上網。我下班回來,她仍然抱著枕頭睡覺,我換拖鞋時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說:“呂欽揚,我最喜歡看你回家。”
我說:“噢。”
“那你什么時候最喜歡我?”
我一時沒回答上來,敷衍一句便洗澡去了,她有些不滿意,整個晚上都悶悶不樂。第二天早上,我才告訴她:“我們并肩站在鏡子前一起刷牙的時候我最愛你。”
矯情吧?可是,熱戀時不矯情,難道留給柴米油鹽醬醋茶的未來么?
從那以后的每個早晨,凌一堯都非常熱衷于和我一起洗漱。兩人擠在狹窄的衛(wèi)生間,一邊洗臉刷牙一邊故意擠搡,最后并肩看著鏡子里的自己,仿佛正在自拍一張婚紗照。
然后一起出門。
當時最討厭的是刮風下雨的天氣,不但被風雨虐得如同落湯雞,還要被疾馳而過的汽車濺得一身泥點兒。尤其是停在十字路口的紅燈前,我們舉著傘瑟瑟發(fā)抖地站在風雨里,而別人坐在車里聽著音樂,用傲慢的目光瞅著我們。
那么出色的女孩,跟了一個一無所有的男朋友,興許在許多人看來,那是對美好青春的辜負,對曼妙年華的糟蹋,對自己人生的不負責。
我一時有些自慚形穢,不知道如何應付,盡量避開那些目光。但凌一堯似乎看出我的不自在,她緊緊地依偎在我身邊,像孩子一樣摟住我的胳膊,一言不發(fā),卻足以慰藉我那一貧如洗的二十四歲。
在所有人的印象里,凌一堯都是一個溫文爾雅的女孩,但不久之后發(fā)生的事情,讓我嘆為觀止。某天晚上我從公司出來,準備騎車回家,不料下樓才發(fā)現(xiàn)自行車不見了,地上只有一根斷掉的鏈子鎖。我拿著那根鐵鏈,站在凄冷的風中,旁邊的小姑娘看見這一情景,“嗷”地一聲嚇跑了。
我摸一摸口袋,一枚硬幣都沒有,不禁咬牙低罵一聲:“我操!”
那天我走了一個多小時才到家,情緒極其沮喪,盡管我們可以再買一輛車子,但它對于當時的我們而言是一筆不菲且不必要的損失。凌一堯安慰道:“不要不開心嘛,不丟一輛自行車,那好意思說自己有過青春?”
“那你怎么沒丟過?”
“你丟就是我丟嘛!”她一本正經地說。
我揉了揉她的腦袋,心情一下子好了起來。
隨后一個多禮拜,我們只能搭公交車出門,先乘同一班車,車上擁擠不堪,我抓著扶手,她抓著我的胳膊,晃晃悠悠地打瞌睡。我在第四站下車換乘,而她在第六站換乘,也不能向往常那樣,半途下車在那家早茶店買一杯甜豆?jié){。
我非常難得地撈到一個不用加班的周末,和她一起出去玩,經過上次購買自行車的胡同,她提議再買一輛舊自行車。我們進去逛了一圈,那些車子歪瓜裂棗的,沒有幾輛像樣的,正準備離開的時候,凌一堯突然指著一個角落,說:“看那個!”
我順著她的手指望了過去,那里有一輛黑色的山地車,橫杠上繪著幾片云朵,那正是我們丟失的那輛自行車。我頓時無言以對,車子剛賣出去兩個月就偷回來,居然擺在同一個地方銷贓,這老板也太黑心太囂張了。
我問道:“老板,這車你們怎么賣的?”
“一百五。”老板說。
“五十塊賣不賣?”
凌一堯揪住我的衣袖,說:“這車就是我們那輛!”
“我知道,這里都是他們的人,我們會很吃虧的。”
“怕什么?”她走到老板面前,理直氣壯地說,“這車是我們兩個月前在這里買的,上個星期不知道怎么就丟了,沒想到在你們這里。”
“我咋知道?我們也是花錢向別人收的。”老板矢口否認道。
旁邊兩個人湊了過來,抓耳撓腮捏下巴,隨時打算幫老板清理不和諧的聲音,我試圖將凌一堯護到身后,但她偏執(zhí)地站了出來,改用一口正宗的南京方言說:“我跟你們講哈,我手機里還有照片,可以證明這車是我們的。過段時間就要‘嚴打’了,我爸就在公安局上班,你今天不把這車子給我,我就報警,最低也給你們一個窩贓銷贓罪。”
老板想了想,不悅地說:“算了算了,就當是我行善積德做好事吧,你們把這車拿走!不過我還得給你講清楚,這車是我花錢買來的,不是什么窩贓銷贓,以后再弄丟了可別賴到咱們頭上。”
凌一堯瞇眼笑道:“我就知道老板是好人!放心吧,絕對不會再丟了,我們這次會把名字刻在車子的扶手上面!”
“走吧,走吧!”老板又氣又惱又發(fā)不出脾氣,揮手驅逐我們。
我推著車子,和凌一堯一起離開,剛拐出那條胡同口,凌一堯就一把摟住我的胳膊,長舒一口氣:“嚇死我了!還以為他們要打我呢!”
“那你還沖上去逞英雄?”
“我就是不服氣嘛,等害怕的時候又撇不下面子,只能硬著頭皮死扛了,沒想到居然蒙混過關了。”她偶爾有些結巴,我甚至可以感受到她的微微顫抖,顯然剛才太緊張了,“一百五十塊錢,夠咱們吃一個星期呢……”
看著她既緊張又得瑟的樣子,我憐愛又心酸,窮人的孩子早當家,窮人的女朋友也不得不拋棄往日的溫順和矜持,為了維護自己微不足道的一點利益,壯著膽子在街頭與別人爭執(zhí)不休。
很多人信奉“金錢不是萬能的”,非常得意舉出金錢不能購買的種種虛物,譬如幸福,譬如健康,譬如善良。但這只是窮人的自我安慰,富人的裝逼矯情,金錢可以讓一騎紅塵獻荔枝,也可以雇得妙手回春手,當然,也可以讓一個人有足夠的資本去行善。
大學畢業(yè)之前我在外面實習,一個項目經理便與我討論這個話題,作為一個思想單純幼稚的畢業(yè)生,我固執(zhí)地認為自己無須那么追名逐利,人生無論如何富貴,一日只吃三頓飯,只睡一張床,逃不過生老病死,只要善良快樂就是美滿的人生。
老劉說:“給你打個比方。你女朋友很善良的,她在路上遇到一個殘疾老人,提著籃子賣自家產的草莓,她很同情那個老人,沒有討價還價,直接買下來,回家后你也會因她的善良而感動;可是,如果她兜里只有買菜的錢呢?她只能選擇視而不見地繞開,你說她的善良哪里去了?”
“被我吃了。”我只能尷尬地自嘲。
她的手機是大學室友淘汰下來送給她的,摩托羅拉的,開合時發(fā)出吱呀吱呀的聲響,外面的漆都掉了,已經湊合著用了大半年。我暫時囊中羞澀,沒錢給她買新的,于是打算和她交換手機使用,卻遭到她的拒絕,她說:“你工作時要見很多場面,別人看到你用我這個破手機,會瞧不起你的。”
“那你呢?”我問道。
她說:“我又不上班,電話用得不勤,無所謂的。”
話雖這樣講,我的情緒依然有些低落。
她趴在我的后背上,像孩子一樣晃來晃去,說:“我對手機又沒有什么追求,以前丟手機丟怕了,不如干脆用差一點的,丟了也沒有那么心疼。”
我明白,她是在安慰我。
入職三個月,我終于成功轉正,工資待遇提高一截。她過生日的那天,我買了一只小小的蛋糕,兩人一起做了幾道菜,這個生日就這樣勉勉強強過掉了。晚上,她裹著被子躺在我懷里看電視,我從枕頭底下摸出一只盒子遞給她。
她小心翼翼地打開,里面是我攢錢買的一部OPPO手機。
“喜歡么?”我滿懷期待地問。
她捧著那手機看了半天,一句話也不說,我有些納悶,把她掰過來時才看見她的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掉落。我緊張地問道:“怎么了,你不喜歡?”
她還是什么話都沒講,轉身摟住我的脖子,眼淚直接往我肩膀上擦,哭得非常委屈。后來我才知道,前段時間同學嘲笑她的手機老土,“五十塊錢賣給我都不要”,她怕我聽了難過,就一直沒敢告訴我。
哪怕已經相戀那么多年,凌一堯在我眼里依然是一個雅典娜,集性感,可愛,聰慧,與善良于一身。她穿著睡裙抬起胳膊晾曬衣裳,外面的光亮映出她曼妙的曲線;她把我的臉假想成鏡子左照右瞧,一本正經卻又萌兮兮的;她坐在臺燈下一邊寫作業(yè),一邊與我討論自由主義與無政府主義的關系;她明知道行乞的人是騙子,但路過那些人面前時還是忍不住丟一枚硬幣,以求自己良心的安寧。
天氣轉涼的時候,她開始向朋友學習針織,買了毛線照著圖冊開始鼓搗起來,并且明令禁止我偷窺她的杰作。然而,當作品終于完成,試穿時她才悲催地發(fā)現(xiàn)毛衣小了一圈,即使穿上也像豬八戒中了三個菩薩的套索似的。我被勒得喘不過氣,非常無助地看著她,她卻氣呼呼地拍我的肚子,說:“都怪你!養(yǎng)得這么胖!浪費我的心血!”
我無言以對——我這身膘是被她活生生喂出來的。
“脫下來,還給我。”她一邊說著,一邊扒我的毛衣。
“憑什么?這是我的!”
“是你個頭啊!我拿出去賣了,說不定還能換幾十塊錢,總比浪費好。”
為了保住她這件開山之作,我當即立誓減肥,之后幾個月我拼命貫徹這個計劃,硬是在本應養(yǎng)膘的冬季逆流而瘦。后來,當我覺得自己穿得上那件毛衣,卻又錯過穿毛衣的季節(jié);再后來。那件毛衣也找不著了;如今,那個為傻逼織毛衣的女孩也不見了。
凌一堯讀研二時,子石和大喬跑來南京玩,四個人一起去吃傣妹。掐指一算,我們已經離開白蒲中學六年了,但提及那些陳年往事,依然歷歷在目,如同發(fā)生在昨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