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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我們是平安夜的兩條魚(1)

這個高考分數比較尷尬,可以讓我錄到某些較遜色的二本院校,但它更適合填報好一點的大專。對我而言,具體哪個學校哪個專業都無所謂的,當前要務是離凌一堯近一些。

于是我拿著一所大專院校的錄取通知書,和她一起踏上前往南京的大巴。

我們的學校不在同一個區,但也就半個小時的車程,平時約會不算是什么難事,每個禮拜至少見兩三次。盡管已經離開魔鬼般嚴格的高中,擁有完全獨立的人身自由,但平日相處還是如履薄冰,上街時連牽手都戰戰兢兢的,生怕姚千歲突然出現上演一出“棒打鴛鴦”的街頭戲。

大學的第一個國慶節,大喬帶著女朋友跑到南京來玩,他們膩膩歪歪,卿卿我我,恬不知恥地在我和凌一堯面前秀恩愛。為了表明我們不是菜鳥,我也壯著膽子攬住凌一堯的身體,兩人別扭又緊張地走著,大喬扭頭看我一眼,高聲咋呼道:“哎嗨!你們干嘛呢,陪護家屬攙扶病人上廁所吶?”

盡管我不愿意承認,但我還是得說,那架勢確實很像。

從那以后,每當我們走到光線黯淡,行人稀少的林蔭道上,凌一堯都會問:“練練不?”

“練唄。”

于是我攬住她的腰或肩,兩人一步一頓地走著,認真地就像學習交誼舞一樣,有時她還會一本正經地哼起婚禮進行曲:“等,燈燈燈,等,燈等燈……”

凌一堯的俏皮可愛,毫無矯揉造作的痕跡,她喜歡走排列規則的石板路,喜歡踩我的腳印,喜歡勾手指搭訕小貓小狗,喜歡在所有能照出人影的物體前面逗留。

“你來看看,”她把我拉到商場的落地鏡面前,并肩站著,“有何感想?”

我說:“郎才女貌?”

她搖頭道:“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大一的課程比較少,我們上學期一直沒心沒肺地逛蕩著,似乎以此作為對高中痛苦生活的一種變相報復。混日子對我而言就像曬太陽一樣輕松愜意,但凌一堯不同,她無法原諒自己的虛度光陰,寒假時突然提出要去打工,美其名曰“勤工儉學”。

我問道:“你準備打什么工呢?”

凌一堯在家是千金寶貝,在校是天之驕子,接觸社會的機會并不多,她冥思苦想好幾天,最終給出的方案無非是洗碗端盤發傳單之類。

“就這點創意么?”我嘲笑道。

她噘著嘴巴委屈地說:“可我別的什么都不會呀。”

“你知道我爺爺干嘛的么?”

她迷茫地搖頭。

我得意地告訴她:“我爺爺以前在鄉下專門做爆米花的,我小時候就當他的學徒了。”

寒假之后,我把那套工具搬出來,用行李箱裝著帶去南京,很快在大學城的路邊擺起爆米花攤位。凌一堯還是小時候見過這東西,她搖著轉爐的搖把,忐忑不安地縮著腦袋,我只要一跺腳,她立即嚇得尖叫著跑開。

路人投來好奇且友善的目光,然后一起笑。

凌一堯遠遠地看著,我握著搖把慢慢地搖,力求轉爐里每一粒玉米都均勻受熱。當氣壓表的指針到了理想的位置,我站起來高喊一聲:“起鍋嘍!誰是膽小鬼?快捂住耳朵!”

于是,凌一堯與圍觀的小孩子一起捂住耳朵。

“嘭”地一聲巨響,香氣彌漫,停泊在附近的汽車鳴起尖銳刺耳的警報,許多路過的行人被嚇了一跳,旋即又被這個從城市街頭消失多年的老玩意兒吸引住目光。

小孩子拍著小手歡笑起來,凌一堯也按照原計劃扭扭捏捏地喊著:“爆米花……”

我敢肯定,就算遞給她一只擴音喇叭,她的叫賣聲也不會傳出五米,幸好爆米花起鍋的聲音足夠大,接管原本分配給凌一堯的吆喝任務。

“老板娘收錢。”客人們這樣對她說。

凌一堯的小臉羞得通紅,卻又鼓著嘴巴竊笑。

作為有文化的城里人,凌一堯的父母認為知識分子必須體面,就像南朝的士族一樣,若是他們知道乖女兒在南京街頭賣爆米花,估計提刀剁我的心都會有。凌一堯被這樣的思想荼毒多年,原先也放不下姿態,但她在旁邊杵了倆小時,也慢慢地融入這種快樂的氛圍中。

“你還吆喝不?”

她難為情地說:“喊不出口……”

“膽子大一點,一咬牙就喊出口了,”我想了想,又說,“要不這樣吧,我數一二三,咱倆一起喊,這樣你就不怕了吧?”

她點頭說:“好。”

“一,二,三!”

“賣爆米花嘞!”她緊閉雙眼,捂住耳朵,獨自一人喊出我們相識以來的最高分貝,而后睜眼松手,疑惑地問,“你也喊了么?”

“那當然……”我正義凜然地說。

那天的爆米花賣得特別好,凌一堯的挎包里裝滿鈔票和硬幣,雖然面額都不大,但視覺沖擊力強大得讓我們以為自己即將邁入富豪榜了。我們把工具寄放在經常光顧的一家小飯館里,兩人盤坐在小公園的長椅上數錢,坐地分贓,每人分了一百七十多塊錢。

“我這輩子第一次賺錢哎!”凌一堯居然也會在金錢面前顫抖。

我問道:“你準備怎么花呢?”

“花什么花,存銀行去……”她一邊嘟囔著,一邊將大大小小皺巴巴的紙鈔塞進包里,她又抬頭看我一眼,問,“那你呢,怎么花?”

我伸手捏她的腮幫子,說:“先把你喂飽再說。”

原本我們以為有了這個賺錢的營生,以后日子就好過了,甚至可以養活自己,但我們僅僅干了幾天就被叫停了。一輛藍白色相間的車子停在攤位前面,跳下來幾個腰圓背闊的城管大哥,催促我們收拾東西趕緊走人,否則就“不客氣”了。

“憑什么呀?”凌一堯不服氣地抗議,“我們就不走!”

其中一個年輕城管說:“你們還是走吧,如果是其他人來處理,早就把你們的家什丟到車上拖走了。我們念在你們倆是大學生,是斯文的讀書人,所以才和你們商量的。”

顯然,這個攤位注定保不住了。

凌一堯忍不住蹲在路邊抹眼淚,這兩天她還掐著手指憧憬美好未來,現在一下子被迫收攤停業,總歸有些無法接受。我說:“不干就不干了唄,本來就只是玩玩的,又不可能賣一輩子的爆米花。”

她推開我的手,抽泣著說:“誰跟你玩玩的?我很認真的好么?”

為了撫慰她受傷的心靈,我帶她去看了一場午夜場電影,《大話西游》上下兩部連播,只要十塊錢。柜臺問我們要不要爆米花,我和凌一堯傻呵呵地笑,弄得柜員一頭霧水,嘀咕說我們是神經病。

興許白天太累了,《仙履奇緣》剛開始播,我便開始顛起瞌睡,依稀聽見紫霞仙子對至尊寶說:“現在我宣布,這個山頭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包括你在內!”

夜場的觀眾不多,笑聲也稀稀拉拉的。

“至尊寶有三顆痣了!”凌一堯很激動地推我。

“噢……”我一邊敷衍地應著,一邊墜入夢境。

直到電影散場,我才迷迷糊糊地蘇醒,扭頭看見凌一堯又在抹眼淚,我不解地問道:“還在想爆米花攤兒的事?”

她搖頭說不是。

“那你怎么了,看喜劇電影還能看哭?”

“你不懂。”她披上外套,起身離開。

深夜的街頭空蕩蕩的,昏黃的路燈冷冷地照著,我摟著凌一堯單薄的肩膀,盡力為她驅逐早春之夜的寒氣。她一直緘默不語,情緒有些低落,快走到下榻的旅館時,她突然說:“呂欽揚,如果哪天我們想要分開了,就想一想曾經一起在街頭賣爆米花的日子,好嗎?”

當時我已經困得睜不開眼皮,聽在耳中卻沒有放在心里,以為她還在惦記白天遭到驅逐的事情,只是敷衍著應了一下。多年以后,我在街頭再次見到幾乎絕跡的老式爆米花機,陡然想起凌一堯對我說的那句話,思維出現片刻的停滯,隨即又被排山倒海般的痛楚情緒沖擊得無法呼吸。

也許這就是愛情。

原先太敏感,后來太健忘。

凌一堯對勤工儉學的計劃耿耿于懷,固執地認為沒有打工經歷便算不上真正的大學,四處尋覓兼職信息。甚至,我們坐在小飯館里吃飯,她都要問這里缺不缺人手,服務員妹子很快帶來老板的回復:“這里只缺一名老板娘。”

凌一堯有些沮喪,但很快她又神氣活現起來,神神叨叨地說:“你知道嗎?這里的老板一直暗戀這個服務員,卻不好意思開口,剛才他說‘這里只缺一名老板娘’,其實是向那個服務員暗示表白呢,可惜服務員太笨了,怎么也領悟不到。”

我不禁肅然起敬:“你怎么知道這些的?”

她瞇眼一笑:“我瞎掰的。”

我頓時無言以對。

但她托著腮幫,自我陶醉地說:“說不定事實就是那樣的呢。那么在他們倆的愛情故事里,我就是一個素不相識但舉足輕重的配角,多厲害呀!”

為了消除她內心的怨念,最終我還是張羅著給她找到一份兼職工作,周末去給幾個小孩子輔導功課,督促他們寫作業。家長開的酬勞相當靠譜,但據知情人士透露,那幾個小孩子十分難纏,之前幾位家教都以一句“另請高明”結束短暫的師生關系。

凌一堯準備得相當充分,不但向學姐借了一套正裝,而且在琢磨出一種被她命名為“不怒自威”的表情,專門用來恫嚇不聽話的孩子。她屏住呼吸,面容冷峻,目光像電壓不穩的白熾燈似的明暗不定,而后問道:“我這表情是不是很可怕?”

我極力忍住內心想要大笑的沖動,點頭說:“嗯,冷汗都出來了。”

她這才欣慰地出發了。

當天傍晚,她打電話過來,得瑟地說:“那幾個小孩子很聽話呀,哪有你說得那么惡劣?他們還叫我凌老師,畢恭畢敬的,寫作業時都不敢抬頭。”

我不禁會心一笑:小孩子當屬最擅長“以貌取人”的物種了。

凌一堯當家教的那段時間,我在學校附近打零工,或是給英語輔導班拉生源,或是給快餐店跑腿,甚至在超市干過裝卸。盡管如此,我們仍然與大多數校園情侶一樣,小日子過得很拮據,把賺來的每一分錢都小心翼翼地存著。

因為,凌一堯想存夠盤纏,和我一起去大連或者廈門看海。

“心有余而錢不足啊!”看著旅游雜志里的美麗海灘,她有些郁悶。

我非常希望實現她的愿望,除了努力賺錢和省錢外,我還特別留意那些設有巴厘島三日游,雙飛新馬泰之類大獎的電視娛樂節目。后來,我才明白,自己想得太多了。

可是,當凌一堯的爸媽提出五一節帶她去青島玩,這個做夢都想看海的家伙在歡欣鼓舞一陣子之后,卻決定放棄這個機會。她說:“還是你們倆去吧,把二十幾年前的蜜月旅行補上,我就不當電燈泡了。”

她爸媽拗不過,只得同意了。

“你不后悔么?”我問道。

“后悔什么?”她白了我一眼,說,“咱們倆不是說好一起去的嗎?我可不想在電話里告訴你大海有多大,天空有多空,沙灘上有多少粒沙子!”

我當時又感動又羞愧,決心盡早實現她的愿望,然而,凌一堯漸漸地提及這個話題,仿佛那只是一次心血來潮的愿望。她把我們積攢的錢存進一個銀行賬號里,雖然金額增長的速度如同蝸牛爬坡,但至少一直在增加。

“自己賺的錢呀,嘖嘖。”她看著卡里的一千幾百塊錢,沾沾自喜。

有時我會特別羨慕寢室里的一個哥們兒。

他和他的女朋友過得愜意得多,倆人外出旅行的難度,如同我和凌一堯去看一場電影,只有時間和意愿的問題而已。他們會在個人主頁里發布旅程中的照片,萬尺高空的云海,精美豐盛的食物,波瀾壯闊的峰巒,以及風格各異的建筑,而這所有的一切,不過是因為他有一個好爸爸。

還好,凌一堯不在乎這些。我們在南京城照樣玩得風生水起,夫子廟,中山陵,總統府,紫金山,那些地方都留下我們的足跡,一天逛下來的花費有時尚不足一百元。

有一次,我們租了自行車,茫無目的地騎行至一條幽謐的林蔭道,她拍了一張夕陽斜照的照片,保存在自己的網絡相冊里,說:“身邊的風景已然如此美好,何必跋山涉水赴他鄉尋找?”

每逢期末考試,作為一個學霸,她放棄所有的娛樂活動,完全閉門不出,專心復習。而我,一個學渣,只要做完小抄便可以安安心心地玩游戲。

“知識就是金錢,孩子。”她拿著一疊獎學金,苦口婆心地對我說。

在她的感召下,我也漸漸開始轉變,不再吊兒郎當地混日子,經常去她學校的圖書館一起看書。大二下學期,我終于平生第一次親身體會領取獎學金的滋味,盡管只是區區五百元的最低獎學金,但它具有開天辟地的歷史意義。

作為兩肋插刀的哥們兒,子石和大喬聞訊后不辭辛苦地趕來南京,與我一起慶祝這一喜事,并幫我把這筆獎學金花得一干二凈。

“沒事,等他們拿了獎學金,咱們也去吃回來!”凌一堯安慰道。

我不禁仰天長嘆:“我們這輩子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就這樣一直混著,到了大三學年末,我和凌一堯面臨分道揚鑣的危險。她還要一年才本科畢業,以后還要考研,而我已經面臨實習。她提議道:“要不,你去考專升本吧?”

我不太接受這樣的提議:“我都快畢業了,現在花時間考那個有點遲了,即便考上了還要再讀兩年本科,有些不合算。”

“可是,我想你多陪我兩年,我一個人上學多無聊。”她委屈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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