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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

唐婉清覺得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倒霉的女人。

寧老夫人親自上門替兒子說親的時候,并沒有告訴她,寧少爺是個三寸丁,還是個瘸子。如果寧老夫人說了,她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嫁的。即使,寧家在原有的聘禮的基礎上翻倍,她也是不肯嫁的。

是的,唐婉清之所以答應嫁給寧少爺,是因為寧家答應出五百塊大洋。而她的弟弟唐文奚需要靠這五百塊大洋,才能在警察局謀一份巡警的工作。另外,寧老夫人在說親的時候,表現的很真誠,這也是打動唐婉清的重要原因之一。

唐婉清的父母在她十二歲時雙雙過世,把年僅三歲的弟弟唐文奚托付給她,從此,這個弟弟,就成了她的責任。小小年紀的她,用給有錢人家洗衣服、糊褙子這樣的手段,養活著這個弟弟。總算熬到他十八歲成人,而她也熬成了個老姑娘。

唐文奚文不成武不就,一日日在屋前房后晃蕩著。前門兒附近,玩雜耍的多,十多歲的時候,唐文奚拜了個師傅,跟著一起玩起了雜耍,每日倒也能帶回家幾個大子兒,給家里減輕不少負擔。然而終究是時運不濟,一日,在外賣藝,沖撞了某八旗遺少,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那遺少指使人生生把唐文奚的師傅打死,拆散了雜耍班子。目睹整個過程的唐文奚瑟瑟發抖了好一陣子,心態發生了很大的轉變,他意識到權力的重要性,天天在家里跟唐婉清嘮叨:“姐,我算是看出來了,有錢還不行,得有權力,得有人,才能定別人的生死,才能讓人見著就害怕。”唐婉清讓唐文奚醒醒,別做夢了,窮家破業的,少惹事才是正經。唐文奚道:“姐您放心,我一定能想到辦法的。無論如何,我都會想到辦法,讓我自己變得有權有勢又有錢,讓別人見著我就害怕,不敢瞧不起我,更不敢欺負我。”

要說唐文奚這人有什么本事,還真說不上來。可他能混,嘴皮子利索,三教九流都能交到朋友。果然,在唐文奚十八歲的時候,他打通了通往權力之門的道路——只要交五百塊大洋,他就能成為一個穿制服的巡警。

可是唐婉清哪里拿得出五百塊大洋?家里搜羅搜羅,頂多能找出三五塊。五百塊,那可是天文數字,唐婉清想都不敢想。

唐婉清不敢想,唐文奚卻天天琢磨,琢磨來琢磨去,主意打到姐姐頭上。

他想起一年前,有戶人家托媒人來給姐姐提親,那戶人家據說家境殷實,家有鋪子兩間,良田五百頃,傭人四五十名。

一日晚飯過后,唐婉清就著煤油燈做針線,唐文奚湊到她身邊問:“去年,有戶挺有錢的人家來給你提親,那戶人家姓什么來著?”

“時間過了這么久,我哪里還記得?”唐婉清明明記的很清楚,卻不愿意說。

她能記不清么?過了二十二歲,就成了老姑娘,提親的人家一年比一年少。最近三年,也就那一戶人家上門提親。她記的很清楚,那戶人家姓寧,祖上曾在朝廷為官。

“我都記得,你怎么可能不記得?”唐文奚道,“姓寧,這樣的姓挺少見的。”

唐婉清瞇了瞇眼,用針尖撓撓頭,沒說話。

唐文奚道:“你當初為什么拒絕呢?那么有錢的人家看上咱們,很難得呀!”

“你連人家姓什么都記得,怎么就不記得我當初為什么拒絕?”唐婉清沒好氣的說。

“嗨!”唐文奚一拍腦袋,“你一說人家死了老婆,只怕是命硬,克妻。又說他面前有個八歲的兒子,你不想給人當后媽。你也不想想,你都二十八了,肯娶你的差不多孩子都得那么大了。人要不死了老婆,能上咱家提親嗎?換了個人,若有他們家的財富,老婆也沒死,肯找到咱們家,指不定會讓你過去做小呢!”

“做什么小?我跟你說過,我唐婉清這輩子寧為窮人妻,不做富人妾。那家人是有錢,可那是別人家的。我就算嫁過去,他們家的錢也不會變成咱們家的,你要真有什么事,他們也不會為你花一分錢的,因為對于他們家來說,我不過是個媳婦,是外人。媳婦的弟弟,那就更是外人了。”唐婉清看的倒明白。

“那可不一定。”唐文奚道,“真成了親戚,親戚有事兒,他們能不管嗎?寧家可是大戶,拔一根腿毛比咱們胳膊還粗,手指縫里漏漏就夠我唐文奚這輩子吃香喝辣。我說姐,你年齡也不小了,別那么挑了,難得有這樣的人家看上咱們,收拾收拾嫁過去才是正經,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廟啦!”

唐文奚一副恨不得早點把她扔出門去的憊懶樣子,惹怒了唐婉清,唐婉清怒道:“我這么多年不嫁,到底是為了誰?別人不知道,你會不知道?你這個沒良心的混小子。”唐婉清說著說著就委屈的哭起來。

“為了我!為了我!”唐文奚連忙安撫唐婉清,“姐,我知道你對我好,我心里都記著呢!我就是覺得,你不能太無私,你得為自己考慮。我遲早得娶妻生子,你不能跟著我一輩子,女人最好的歸宿,還是找個男人嫁了……”

唐文奚可真是一點都不了解唐婉清的心思,本來唐婉清就挺難受的,他說的越多,唐婉清的難受就越發的明顯,難受著難受著,就成了憤怒。

“現在是你跟著我,不是我跟著你。事實上這十幾年,一直是你跟著我。至于將來,你更不必擔心,你結了婚,我自有我的去處。”唐婉清冷笑,大不了,姑子廟也是可以去一去的。

當初寧家上門提親,唐婉清說的那兩條理由,不過都是借口。真正的原因是,她多年照顧這唯一的弟弟,早對他產生了母親般的責任感。弟弟即使再不成器,她也想幫扶著他直到他結婚。只有看著他成家立業,她才真正放心。她懂出嫁從夫的道理,她不想在唐文奚結婚之前就把自己嫁出去,唐家窮家破業的,她要一扭身嫁了人,自己這整日晃晃蕩蕩不務正業的弟弟萬一娶不上媳婦可怎么辦呢,那她就真是有負父母的重托了。

“好,好,姐,咱不說這個。我是你親弟弟,說這些話也是為你考慮。我琢磨來琢磨去,就想著,若是寧家少爺人不錯,你們八字也合,倒是門好姻緣。有孩子怕啥呀,進門就有個那么大的便宜兒子,這可是很多人求都求不來的。”唐文奚擠眉弄眼。

唐婉清低著頭,不說話。這一年她其實也有些后悔,不是后悔拒絕了寧家的提親,而是質疑,自己為弟弟這樣守著,究竟值得不值得。

“姐,我聽說,寧家大少爺到現在都還沒娶親呢,你說他該不是還在等著你吧?”

“你瞎說什么呀!咱們跟寧家住的又不近,你怎么就了解的這么清楚?”

“我自有我的門路。”唐文奚一副篤定的表情。

這次談話沒多久,寧家差媒婆第二次上門,還是求娶唐婉清。唐婉清把唐文奚悄悄拉一邊,問:“他們怎么又來了?”

唐文奚倒也不瞞她,實話實說,他現在急需用錢,寧家答應,只要她肯嫁,就出五百大洋做聘禮。

唐婉清抄起掃帚就朝唐文奚身上打,一時間塵土飛揚,雞飛狗跳。媒婆看傻眼,從門邊兒溜了出去。

媒婆一定會把唐婉清潑辣的作風報告給寧家人的,那么這件親事基本也就黃了。唐文奚拖著被姐姐打痛的胳膊腿兒在家里唉聲嘆氣,直嘆姐姐太沖動,又后悔不該跟她說了實話。唐文奚正感嘆著,哪里知道才過了兩日,寧家老夫人親自帶著聘禮登門說親。寧老夫人跟唐婉清長談一番,告訴唐婉清,為什么寧家堅持想要娶她。即使出了很高的聘禮,也一定要娶她。

原來,寧老夫人和唐婉清并非第一次見面。早在一年前的某個秋日,寧老夫人出門訪親,回去的時候恰逢瓢潑大雨,只好到附近一糕點鋪躲雨。唐婉清給這家糕點鋪送洗好的衣服,糕點鋪老板娘為了少給一個銅子,愣說衣服洗的不夠干凈。唐婉清不卑不亢據理力爭,最終拿回了錢。

唐婉清給寧老夫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認為唐婉清這樣的女子很潑辣很剛強,適合做寧家婦。寧家人丁單薄,家里需要一個強勢的女主人,才能撐起這偌大的門楣。寧老夫人一打聽,唐婉清快三十了還沒說親,就更加滿意了,遂差人來提親。不料第一次提親,即遭遇了拒絕。這一年以來,媒人倒是到過寧家幾次,介紹過很多其他的姑娘,無奈有唐婉清珠玉在前,每一個媒人介紹的姑娘,寧老夫人總覺得不太滿意。

寧老夫人正猶豫著,是不是要降低要求,只要家世清白,善良本分的女子就可以了。卻沒料到,唐婉清的弟弟主動找上門來,替姐姐說媒。

寧老夫人說,這其實就是緣分了。

寧老夫人的坦陳,唐婉清很感動,原來卻是這樣的緣故,讓她入了寧家人的眼。唐婉清本就是個爽快的女子,當即就應了這門親事,寧老夫人褪下手腕上的鐲子道:“這是我寧家傳了幾代的寶貝,只傳長子媳,我兒前面那位,是個沒福分的,早早走了,這鐲子仍由我保管著,我倒也日日不離身。現在傳給你,是望你安心做寧家婦,生兒育女,興旺門楣。”又道,“我有個九歲孫子叫旺兒,他是寧家長孫,將來他若娶親,你就把這個鐲子傳給他媳婦。”

唐婉清任由寧老夫人把鐲子給她戴上,終身大事塵埃落定,心里挺高興的。唐文奚想著姐姐一嫁過去,他就能拿到錢,就能謀到巡警的職位,從此吃上了公家飯,整個人神采飛揚起來。姐弟倆都認為自己交了好運氣。

哪里知道,嫁過去才發現,寧少爺爺長相難看不說,居然是個跛子。

拜堂的時候,唐婉清由人攙扶著,遮在厚厚蓋頭下眼睛的余光隱約能看出新郎腿腳不太好,卻只是疑心。加上婚禮太過于忙亂,雖疑心,卻并未深究。入了洞房,揭開蓋頭,才發現他果然是個腿腳不好的。唐婉清當即就不干了,貧門小戶的作風被激發了出來,大吵大嚷,說寧家騙婚。

寧少爺顯然沒見過這種陣仗,推開門就躲了出去。唐婉清“蹭”一下把手腕上的鐲子擼了下來,放在桌上,穿著一身紅,跟著寧少爺就往外沖,這個婚她不結了,她要回自己家,回到生她養她的大雜院去。丫鬟連忙攔她,攔不住,眼看著她就走到了院子里。

寧老夫人出來,拐杖朝地上重重一磕:“堂也拜了,你還想反悔不成?”

唐婉清嗚嗚咽咽,倍感委屈:“你沒告訴我他腿腳不好,還長這么難看,你們這是騙婚!”

寧老夫人道:“你從前到后都沒問過我兒長相,更沒問過他腿腳好不好,我怎么跟你說?”又道,“我出了五百塊大洋,把你娶進門。若要退婚,錢還我。”

“還就還!”說完唐婉清就要走,卻被寧老夫人攔下,“天兒都黑了,你一個人這樣走不安全,先回房睡下,明天一早我派人把你弟弟叫來,他還了我錢,我自會放你走。”又道,“我兒先住書房,你若想不通,錢還我你回去也罷!想通了你們再圓房。”

呼呼啦啦一群人很快散去,唐婉清越想越不是滋味,卻也只能轉回房里休息。

一夜沒怎么睡著,第二日唐文奚來了,告訴唐婉清,錢拿到手就交上去換了巡警的工作,是怎么都要不回來了。唐婉清哇哇大哭,撲上去打唐文奚,把他的臉生生抓出了幾條血印子。

唐文奚蹲著,任由唐婉清打罵,見她打累了才道:“我是你親弟弟,我能坑你嗎?我早打聽過了,寧少爺有學問、人品很好。你說你嫁人圖什么?不就圖男人有本事、夫妻合樂舉案齊眉?寧家有錢,你嫁來不愁吃不愁穿,男人除了長的差點其他什么地方都好,你是燒高香了才嫁到這么好的人家。”唐婉清撲過去,又把唐文奚打了一頓。

寧老夫人帶著一幫人適時趕到,扶起蹲在地上哭的的稀里嘩啦的唐婉清,道:“你有眼睛,應該能看出來,我寧家是真心求娶。我兒長相不好是爹媽給的,你要怪得怪我,怪不得我兒。至于腿腳不好,這是后來生病導致的。他身體不錯,和你白頭到老是沒有問題的。你可以問問旺兒,他娘在世的時候,他爹待他娘好不好。我自己的兒子自己知道,他是個懂得疼女人的。另外,他的心思全在研究學問上,也無暇管家。我曾經承諾過你,一過門家就交給你掌管。你若愿意,從此就是這個家里的當家主母,家里的一切,都由你說了算。”

寧老夫人旁邊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給唐婉清行禮:“旺兒見過母親。”

少年旺兒乖巧懂事,唐婉清的心有些松動。

寧老夫人身后跟著的奴才仆婦們,整齊劃一蹲下身子:“給主母請安。”

唐婉清哪里見過這種陣仗?立刻就被唬住了。

寧老夫人走到桌旁,拿起昨晚被唐婉清褪下的鐲子,幫唐婉清戴上:“這鐲子,是我寧家的傳家寶貝,不要隨便摘,免得弄丟了。”

婚既然悔不成,也只能將將就就把日子過下去。久了,唐婉清就發現嫁到寧家的好處:男人長相不好,為人卻不錯,對她也是知冷知熱。雖然腿是瘸的,但學問是真的好,十里八鄉沒有能比得過他的。旺兒請了先生在家教導,早已開蒙,待人溫和有禮,對她尊敬有加。府里的下人們,更是把她這個當家主母的話當成是圣旨。寧老夫人雖嚴厲,卻從不故意刁難,她并未遇到傳說中很難搞的婆媳關系。她逐漸明白,這是一個真正的書香門第、是家風很正的人家。能嫁到這樣的人家,對她這樣的出身來說,是高攀,更是福氣。

唐婉清一開始是很不喜歡寧少爺的,處的久了,優點逐漸彌補了缺點,因為學問好、人品好,他在她眼里,倒也形象高大起來。唐婉清對寧少爺,逐漸就生出了許多愛意。她本就是實誠姑娘,心里的別扭順過來之后,倒也真心誠意和寧少爺過日子,更真心待旺兒好,對下人也不錯,這些寧家人都看在眼里,對她的尊重,就越發的發自內心了。

來年春天,唐婉清生下個白白胖胖的姑娘,姑娘長的像唐婉清,眉清目秀,眼睛大大的,只是皮膚有些黑,唐婉清好歹松了口氣。又過了兩年,唐婉清生下個兒子,兒子眉眼雖像父親,卻非常壯實,倒也讓唐婉清稍覺安慰。

寧老夫人給唐婉清的兒子取小名叫盼兒。

盼兒牙牙學語時,旺兒十三歲了。寧老夫人做主,給他定了門親事:當年那個教書先生家的女兒。那姑娘只比旺兒小一歲,雙方約定待得她十五及笄時,就過門。

生下盼兒之后,唐婉清心里清閑,身子倒豐盈了不少。無事時,她時時把玩手腕上的鐲子。旺兒定了親,她把玩的更勤了,她知道,三年后新婦進門,這個鐲子就不屬于她了。她只是代為保管一段時間而已。

一日,剛會走路的盼兒扯著唐婉清的袖子玩,不知怎的,小孩子突然一個趔趄,朝著唐婉清的胳膊直直撞過來。唐婉清本能的想把胳膊往后縮,卻又想到若縮了胳膊,盼兒勢必會倒在地上,又連忙去扶,幾個猶豫間,翡翠鐲子順著胳膊的趨勢砸在盼兒的鼻骨上,盼兒的鼻血瞬間就噴了出來。

盼兒很快就被止住了血。畢竟是唐婉清的親骨肉,唐婉清非常心疼。待收拾妥當,傭人把盼兒抱走,唐婉清這才坐在桌旁,懊惱的想把這闖禍的鐲子取下來——反正三年后也是別人的,趁早取。

卻不料,變胖之后,那鐲子想取下來沒那么容易。唐婉清費了很大的力氣,鐲子卻穩穩當當長在她的手腕上,硬要取,手腕蹭的紅腫,鐲子卻沒取下。最后還是在寧少爺的幫助下,用胰子在手腕上厚厚涂抹一層,才把鐲子取下。

取下之后才發現,那鐲子不知是撞的,還是取的時候太用力,居然有了一條細細的裂紋。

唐婉清看著那有裂紋鐲子,急的直抹眼淚。寧少爺取了鐲子去,找了珠寶鋪最有名的工匠金大川,在裂紋處鑲了一道金邊。

這時候,唐婉清的氣差不多也消了,寧少爺就把修補好的鐲子拿給唐婉清,哄著她戴上。唐婉清不肯戴,生怕再出任何問題,萬一毀了這鐲子,新婦進門時,可就沒東西給人家了。

寧少爺不忍見妻子愁眉苦臉,連哄帶勸,好話歹話說盡,方才勸得唐婉清回心轉意,寧少爺小心翼翼把鐲子幫唐婉清戴手腕上。囑咐她新婦進門之前,萬萬不可摘下來。

就這樣又過了兩年,生活的富足,讓唐婉清一日比一日胖,她想到這個鐲子就有些著急,這樣下去,這鐲子還怎么取得掉?新婦進門時,拿什么給人家?照這樣的速度胖下去,只怕用胰子都沒辦法把鐲子取下來了吧?

就在這兩年,唐文奚娶了親,妻子是警察局長的女兒,又在繁華地段買了府邸,置了家業。

不得不佩服唐文奚,能混亦是本事,有時候比能做重要的多。身無長物的一個人,就靠著能混,短短幾年時間,成了警察局炙手可熱的人物,成了北京城內的新貴。

唐婉清和唐文奚聯絡的非常少,幾乎不到娘家走動。她雖生活幸福,但心里對唐文奚當年的行為多少有些齒冷。唐婉清只要一想到她用生命維護的親弟弟,一到要用錢的時候,就把她賣了出去,她就難受,就特別恨唐文奚。

她更恨她自己,關鍵時刻想的是他;而他,一遇到涉及切身利益的事情,想的只有自己。

唐婉清根本不跟娘家走動,唐文奚來的倒勤,逢年過節都會提著點心盒子來看望姐姐。第一次上門得知寧家家底其實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厚,拿出五百大洋彩禮錢、辦了場婚禮,就不得不把家中仆人削減一半時,很動情的跟唐婉清道:“日后我發達了,自會報答你。”

其后,雖并未帶銀錢過來接濟,卻也帶著警察局的人到寧家的兩個鋪子里走了一趟,跟街坊鄰居表明:這鋪子是姐姐家的,想要打主意,得看警察局樂意不樂意。

寧家的鋪子,開了幾代,恰逢亂世,無人罩著,就成了地痞流氓打劫的好去處,寧家本打算脫手,卻有些舍不得。唐文奚主動表明立場,生意雖未見好許多,卻也開始盈利。這才跟那五百頃地一起支撐著寧家的場面。

寧家老少都很喜歡能說會道聰明伶俐的唐文奚,只唐婉清依舊對他擺著冷臉。

唐文奚結婚了,帶著新婚妻子來到寧家,當著新婦的面,唐婉清的臉色這才稍微好看一點。唐文奚打蛇隨桿上,趁寧家人不在,湊到唐婉清的耳朵邊兒道:“姐,我知道你對我當初主張你嫁到寧家心里不高興,我現在也算是發達了,要錢有錢,要權勢有權勢,北京城里橫著走,你要是對姐夫仍心存不滿,我幫你再挑挑,總能挑到合適的,到時候咱再嫁一次。”

唐婉清唬了一跳,這像人話嗎?她生怕這膽子比天大,底線比地低的弟弟真這樣做,于是抄起手邊的茶壺就朝唐文奚砸了過去:“我生是寧家人死是寧家鬼,你若真敢胡來,就等著給我收尸。”

鮮血順著唐文奚的額頭往下淌,局長千金火了,罵了一聲國罵就抄起茶杯,砸向唐婉清,唐婉清險險躲過了。

唐文奚攔住妻子,道:“我姐打我,那是教導我,你不能跟她動手。”又對唐婉清道,“你若不愿意,我自是不會勉強你。我就是這樣一說,你別當真。我現在別的本事沒有,護著姐姐,讓她按自己的心意活,還是能做到的。”

經此事,唐婉清心想弟弟也沒那么不堪,于是也就跟他和解了。

沒幾個月,局長千金懷孕,唐婉清看著唐家有了后,非常高興,亦非常緊張。她生怕傭人伺候不好,親自趕到唐府伺候,后又放不下家中兩個孩子,隔三差五來檢查傭人的工作。

花無百日好,局長千金臨盆前,唐文奚出了事兒——警察局長有組織有預謀的販賣大煙,被抓了進去。唐文奚作為局長的女婿兼心腹,自是受到株連,也被抓到監獄里。就連他們家的財產,也被全部凍結,房子被沒收。

局長千金即將臨盆,遭遇這樣的事情,整日以淚洗面。身邊沒個伺候的人,沒有房子住,沒有錢,吃飯都成了問題。唐婉清想跟寧老夫人及丈夫寧少爺商量著把弟媳接到寧家,卻不知道怎么開口。求助婆家這件事讓她忐忑不安,因娘家事給婆家添麻煩,自古沒有這樣的說法。寧家肯不肯幫忙,唐婉清一點底氣都沒有。

唐婉清的輾轉反側,寧家人看在眼里。寧老夫人做主,主動把局長千金接了來。

在唐婉清和寧家人的刻意安撫之下,局長千金情緒逐漸穩定,開始著手找各種關系,搭救父親和丈夫,腿恨不得跑斷,卻因為沒有錢,遭遇了很多冷臉。寧老夫人適時的拿出五百塊大洋,交給唐婉清,讓局長千金拿著去跑關系。

唐婉清得知這五百塊是賣鋪子的錢,自是不肯要。寧家肯收留弟媳,已是巨大恩惠。寧老夫人卻道:“世道不好,這兩間鋪子這幾年能盈利多虧有警察局照料著。現在新局長上任,老局長和盼兒舅舅關在局子里,誰都不知道天會怎樣變,這兩間鋪子眼看不保,不如早些出手,多少還能換些錢在手里。兩間鋪子,一共賣了一千五百塊大洋,這五百塊不算什么,我手里算下來,還有千把塊呢!你不要擔心家里會因此生活不下去,先把人救回來要緊。”唐婉清掛心弟弟,又見寧老夫人是誠心想幫忙,跪下磕了個頭,發了些誓愿,也就收下了這五百塊大洋。

輾轉找了很多關系,求到一個當年曾受過局長恩惠的人頭上,那人指了條明路,卻也開門見山的說,局長犯的事情太大,已判了死刑,無生還之希望。唐文奚只是小嘍啰,使些銀子或可能平安出來。

局長千金挺著大肚子,找到負責此事的人,那人張口就要兩千塊大洋。局長千金自是拿不出來的,一著急肚子提前發動,早產了個五斤二兩的女嬰。剛生完孩子,局長千金就跟唐婉清哭訴:“兩個月前,別說兩千塊大洋,兩萬塊都能拿得出來。現在就為了這點錢,孩子生下來就沒了爹。”

唐婉清跟著掉眼淚,兩千塊實在太多,就算是寧家一時也湊不齊。若真想湊齊這筆錢,只怕得賣地。可賣了那五百頃地,這一大家子人日后吃什么?

唐婉清不是不分輕重的人,她自不會跟寧老夫人和丈夫開口。讓婆家人傾家蕩產去她的弟弟——婆家人救兒媳婦的家人,這事兒到哪兒都說不過去。更何況,寧家在唐文奚出事后肯收留局長千金,肯賣鋪子讓局長千金出門活動,已經是天大的恩情了。

局長千金抖抖索索拉著唐婉清的手:“上次老夫人給的錢沒用完,我手里還有一百塊。看能不能想到辦法再湊一千九百塊。”見唐婉清不吭聲,又咬牙切齒道,“當年在我們家混吃混喝的人不知道有多少,現在見我們落難了,連一個雪中送炭的人都沒有,人心這種東西,我算是看透了。”

又過了幾天,眼見著局長千金和唐婉清能想到的辦法都想了,卻始終籌不到錢。寧老夫人帶著兒子孫子適時的來了,寧老夫人道:“我手里還有一千兩百塊大洋,可我即使把這些錢給了你們,仍不夠救人。”局長千金只哭,唐婉清也跟著抹眼淚,聽寧老夫人這樣說,她大概知道寧家的意思:這忙,只怕是幫不了了。

哪里知道,寧老夫人又來了個大轉折:“想來,家里最值錢的東西,就是婉清手上的這個鐲子。這是我們家的傳家寶,是祖上為官時,皇上賞的。這么些年,家敗的差不多了,也就只剩下這么一個好東西了。可是再好的東西,也不比人命重要。盼兒舅舅若活著,你們唐家這一脈還能撐下去,他若死了,唐家也就敗了。我和旺兒他們父子商量了下,都認為這時候該拿這個鐲子出來應急。”又對唐婉清道,“你把鐲子取下來,明兒旺兒他爸帶出去當掉,應該還能當個幾百塊大洋。”

唐婉清自是推讓,道:“旺兒媳婦馬上就要進門了。既是傳家寶就該一代代傳下去才是。文奚的命是重要,可他是我的弟弟,我不該因著娘家的事情,這樣拖累婆家。”

寧老夫人揮手阻止了唐婉清:“你和文奚是親人,你和我們也是親人。此時,我們能拿出來錢,卻不救你親人的命,那我們還怎么當你的親人?”

婆婆如此深明大義,唐婉清感動得痛哭流涕,道:“這個鐲子像長在我手腕上一樣,上次我試過,怎么都褪不下來。”

“你再試試看。”寧老夫人道。

卻沒想到這次這么容易就取了下來。原來,唐文奚出事,唐婉清過于擔心,生生瘦成了皮包骨頭。

次日一早,寧少爺拿著鐲子出去,回來時卻唉聲嘆氣,道:“本來應該更值錢的,怪就怪鑲的這道金邊兒,當鋪只肯出六百塊洋。”

“六百就六百吧!等咱們有了錢,就去把它贖回來。別人把它當個不值錢的,我寧家拿它當寶貝。”寧老夫人道。

大伙兒又湊了湊,勉強湊齊兩千塊大洋,沒幾天就把唐文奚接回了寧家。又過了些時日,旺兒媳婦也娶回了家。她也是個深明大義的,聽說了本該給她的翡翠鐲子被當掉,并沒有多說什么,只道:“一家人平平安安在一起就好。”

從此,寧家唐家兩家親成一家,在動蕩的環境里頑強的生活了下來。而此后,無論再經歷什么糟糕的事情,唐婉清都覺得,她其實挺幸福的。

品牌:諸神文化
上架時間:2021-08-27 17:14:20
出版社: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
本書數字版權由諸神文化提供,并由其授權上海閱文信息技術有限公司制作發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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