屌貓肥仔

我不愿意玩貓逗狗，懶得交女性朋友，不追連續(xù)的電視劇，不等連載的綜藝節(jié)目，因為我害怕身上有太多牽絆，掛得我不能想走就走，說離開就離開，導(dǎo)致各式各樣的思念蔓延到全世界每一寸土地，到哪兒都是失去和回憶，最后慘得連個哭的角落都找不到。

1

這個世界很奇妙，每個人都是超獨立的個體。因為遺傳基因、性別、出生年月、家庭教育和成長經(jīng)歷，以及地域環(huán)境的不同，導(dǎo)致每個人都不同，哪怕是一對只差一秒出生的雙胞胎兄弟，都會因為染色體的占比不同而導(dǎo)致后期性格有迥然的差異。

茫茫人海之中，我毫無疑問地就是那個鶴立雞群的主兒，回頭率超高，想想真的有點小驕傲呢！其實鶴立雞群回頭率高的原因也會分成好多種，譬如，一個姑娘如果引人注目，那么多半就是因為長得漂亮，我的原因和姑娘們差不多，我是因為丑……反正想看我們的出發(fā)點都是一樣的，就不要在乎那些細節(jié)了，對吧。

言歸正傳，我之所以在身邊朋友圈里的獨立化特征比一般人明顯，是因為我的性格總是變化太快，而且平日接觸的東西總是和大家不太一樣，作為一個東北出生的硬漢直男，我不抽煙、不打牌、不玩游戲、不看電視劇，極少追動漫、極少追電影、極少看綜藝節(jié)目，極少……先說到這里，再說下去我還真怕沒有人嫁我。

有一天，晚飯之后和朋友去遛彎兒，看見前面有一個身材高挑的漂亮姑娘一身白色運動裝，手里抱著一只傻呆呆的藍眼波斯貓。

朋友看得眼睛直直的，盯著姑娘的長發(fā)飄飄，咽著口水說：“我以后也一定要養(yǎng)一只這么漂亮的貓。”

我說：“為什么？”

朋友說：“你不懂，貓主人和貓主人之間一定會有很多話需要交流。”

我說：“哦。”

朋友問：“你想不想養(yǎng)？”

我說：“不想。”

朋友問：“為什么？”

我說：“兒子我都不想養(yǎng)，還養(yǎng)什么貓。”

然后，我在朋友的眼神里居然看到了擺手再見的那個QQ默認表情，一臉的呵呵，眼神里還交錯地咆哮著：“貓不是重點！貓不是重點！呵呵。”

再然后我換了工作，去了北京。

2

北京沒有東北的那種愜意，哈啤被換成了燕京，喝起來不爽總是覺得甜甜的。這邊朋友少，我像個鄉(xiāng)下來的老大媽一樣不會交際，很長時間都建立不起一個新的圈子，這回徹底連我平時嗤之以鼻的陪人找地兒抽煙，看人打牌，陪人玩游戲的機會都沒有了，工作工作工作，然后回家，兩點一線地奔波在地鐵軌道之間。

轉(zhuǎn)眼過了小半年，我加班加到很晚，從地鐵口一出來，盛夏的天都已經(jīng)見黑，一路走到家所在的樓下，餓到想吐的感覺，反正家里沒吃的。看見路邊有個燒烤攤，所以就著馬路灰土加辣椒、孜然胡吃海塞了一頓，自己頭暈眼花地喝了點啤酒，才結(jié)了賬回家。

到家開門一進屋，我穿過大伙公用的客廳，換了拖鞋，擰開了自己的房間門，這一切的工序都是躡手躡腳地完成的，因為當時太晚，怕打擾到合租的鄰居。進屋之后我伸手開燈，轉(zhuǎn)眼發(fā)現(xiàn)我的窗簾下面好像多出一只什么毛茸茸的東西，我有點害怕，剛想仔細看看，忽然聽見它說：“把燈關(guān)了，大爺在睡覺你不知道嗎？”

我大叫：“什么東西？”

它一步三晃地朝我爬過來說：“你難道看不出我是只貓嗎？喵喵喵。”

我覺得一定是有什么東西把我的嗓子封住了，或者說我已經(jīng)嚇得說不出來話了，我家居然莫名其妙多了只貓，而且還是只會說話的貓！我極力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它很胖且腿短，看它晃晃悠悠地離我越來越近，我這個東北的直男硬漢學了一輩子的武藝全都在腦海中消失，我覺得我就要哭了，極力地克制自己，我說：“嘿，哥們兒，別再往前走了好嗎？……求你。”

它說：“我只說一遍，我是只母貓，不是哥們兒。”

我說：“嗚嗚嗚嗚嗚，貓姐，貓姨，貓奶奶，你別再往前走了好嗎？”

它說：“你喵的怕我干什么？我很可愛的。”

我說：“嗚嗚嗚嗚嗚，你到底要干什么？難道是我喝醉了嗎？醉了嗎……”

它說：“把燈關(guān)了，我要睡覺。”

我說：“哦，好。”

我顫顫巍巍地回答，然后一把按下了燈的開關(guān)。房間瞬間一片漆黑，我嚇得幾乎癱軟在了房間左邊的床上，忽然傻子似的說了一句：“貓的眼睛不是亮的嗎？我怎么什么都看不見？”

它的語氣充滿厭煩：“我不說要睡覺了嗎？當然閉眼睛了，眼睛閉了哪還有亮光？你閉嘴，別打擾我睡覺。”

我嚇得緊閉嘴巴不出聲，連洗個澡我都不敢去，生怕吵醒它激怒它之后會把我吃掉，就這樣躺在床上衣服都沒有脫，隨時準備奪門而逃，緊繃著神經(jīng)睡著了。

3

第二天一早，我迷迷糊糊地感覺左側(cè)的臉蛋兒特別癢，好像有什么東西在輕輕撓我，使勁地睜開眼睛，蒙眬中發(fā)現(xiàn)居然是那只貓正在用爪子撓我的臉，肉墊暖和和的，很舒服。當時我清楚地看見它的眼睛睜得圓圓的，一臉萌相，但我還是一下子睡意全無，激靈一下，“啊”的一聲大叫，猛地一揮胳膊，起身坐好，瞪大眼睛，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實在嚇哭我了，盯著它，我呼哧呼哧地拼命喘氣。

這只貓有黑色的毛，白色的爪子，很肥很肥，沒有表情的時候一臉壞樣，被我突如其來的驚嚇連帶一揮胳膊甩得從床上凌空飛起，撞到了墻上，又重重地摔了下來，低頭“喵喵”地叫了兩聲，瞇著眼睛看著我。

我心想，完了，剛才睡覺一時頭腦沒有清醒，被它嚇到才甩了胳膊，這下它會報復(fù)我或者吃了我吧，我不敢說話，靜靜地等待死亡的一步步來臨。

肥貓一直瞇著眼睛，忽然伸出舌頭舔了舔爪子，一臉委屈地說：“人家是女孩子……你也太粗魯了喵……”

這都是什么情況，心中一個巨大的問號在我的腹腔變大，纏繞住我的大腸、小腸、十二指腸，蔓延到我的全身，侵占我的大腦，最后幻化成了一個巨大的“餓”字，一直纏繞上我的大腦，我不知道為什么恐懼之下居然會餓。

我瞧著它，怯生生地說：“那個……我不是故意的。”

它瞇著眼睛，不說話。

我說：“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它瞇著眼睛，不理我。

我說：“嗚嗚嗚嗚嗚，你該不會吃了我吧？求求你原諒我。”

它忽然說：“我沒有地方去，昨晚兜了一圈只有你家沒有人，我以后打算住在這里。”

我木訥地點點頭說好。

剛說完我就后悔了，好什么好，好你妹，它是一只貓，一只會說北京話的貓，你知道貓糧有多貴嗎？你知道一只會說話的貓在你身邊會有多奇怪嗎？！我想拒絕，可是看了看它白色鋒利的爪子和在我看來很犀利的眼神，我決定不再多說了，我怕我再廢話一句，它真的老賬新賬一起算，分分鐘把我撕碎讓我以后不但肉沒的吃，酒沒的喝，妞沒的泡，就連活都沒的活了。

我說：“那我上班了。”

它沒理我，其實我真的好餓，我想下去吃個肉包子壓壓驚。我趕忙穿鞋打算出門，剛走到門口，它忽然又用一只爪子扒開我屋子的門縫露著腦袋說：“晚上回來給我?guī)c吃的。”

我說：“哦，好……”

4

晚上我一下班，就馬上沖進超市，買了一大堆各個品牌和口味的貓糧，怕它是重口味，所以我還特意多買了兩包狗糧，以防不測。買過之后，錢也不多了，我用僅剩下的錢，給自己買了一點鴨貨和兩罐啤酒，畢竟酒壯熊人膽嘛，我還是很擔心它會吃掉我的。

回到家，天剛剛擦黑，鄰居問我買這么多貓糧干嗎，我說同事出差，家里有只貓讓我代養(yǎng)幾天。

一進屋，肥貓一臉陰沉地說：“你終于回來了，餓死我了，真想抽你一頓嘴巴。”

我把超市的購物袋放在它跟前說：“我買了好多，不知道你喜歡吃哪個。”

肥貓不屑地扒拉了一圈說：“我要吃這個。”

我一看就怒了，居然要吃我的鴨貨和我的啤酒，可是你是只貓啊，一只很肥很肥的貓啊，就算你會說話就算你會說北京話，可是你也太過分了，你吃人類的鴨貨喝人類的啤酒，難道要讓我這個人類吃你的貓糧嗎？你撕碎我吧，吃掉我吧，士可殺不可辱，我跟你死磕了！不就是會說話嗎？我也會說啊！

我牢騷，我怒吼，一副大義凜然準備就義的表情，肥貓忽然委屈地說：“你再去買一些咱倆一起吃嘛……我不愛吃你買的這些啦……”

它有點萌哭我了，隨之我的語氣也軟了下來，說：“我……我沒有錢了，明天才發(fā)工資呢，都給你買貓糧了，要不鴨貨你吃吧，我不吃了。”

肥貓急得小短腿直跺：“我的天哪，你是傻瓜嗎？拿著這個小票可以把貓糧退掉啊，這樣就可以買吃的了，快去快去啊。”

它用臉擠著我的腿，叫我快去換更多的鴨貨和啤酒。我心想，貓居然不但會說北京話，還知道超市的購物規(guī)則，真是神了！看著它肥肥呆呆的樣子，我伸手摸了摸它的頭，說：“好了，好了，我去就是了。”

我第一次摸它的頭，和它的身體一樣毛茸茸的，肥肥的，似乎也沒我想象的那么可怕，也許只是只會說話的貓而已，不具有攻擊性呢。邊想邊到超市退掉了貓糧，我買了好多鴨貨和啤酒，還特意給它買了幾根吸管，要不真想象不到它會用什么方式喝酒。

5

那天晚上，我吃了好多鴨脖子，弄得嘴唇麻麻的，似乎脫離了我的身體，又喝了好多啤酒，一罐接著一罐，搞得大腦昏沉沉的說起話來沒有把門的。貓也喝醉了，本來腿又胖又短走起路來怪怪的，這回喝醉了更是一步三搖，三搖就摔一跤的狀態(tài)。

我說：“我給你起個名字吧。”

它很是不屑地說：“叫什么？”

我說：“這么胖，叫肥仔吧。”

它說：“你大爺，你大爺叫肥仔！”

我說：“你看你，脾氣這么壞，這么屌，叫你屌貓肥仔吧。”

我摸摸它的頭，坐在地板上拿起啤酒和它撞了一下說：“干杯哦，肥仔。”

它咬著吸管，不愛理我。

再后來我倆就混熟了，我每次叫它屌貓肥仔的時候，它都上躥下跳把我衣柜里的衣服全都扔出來，我再一件一件放回去。它會喝酒，會看電視，還會吃冰棍，每天我睡懶覺的時候，它都會在我的臉上又撓又蹭的，但是我再也沒有把它從床上扔下去過，每次都摸摸它的頭，或者起床把它肥墩墩的身體弄翻過來在肚子上抓它的癢。

我不需要再建立什么圈子，一下班就跑回家和它聊天，它雖然惡習很多，但從來不會叫我陪它抽煙、打牌、玩游戲，這種朋友像是私人訂制，好得不得了。

6

轉(zhuǎn)眼秋天了，外面沒有帶著強紫外線的暴曬，惡毒的陽光也不會麻痹我們的神經(jīng)讓我們想睡覺。

所以，我偶爾也會帶著肥仔去樓下散步，或者到附近的公園發(fā)呆。在外面我們自然是沒有對話的，我可以說，但是它不可以說，如果被別人聽見了我有一只會說話的貓，還不得拉它去古人類研究所做實驗啊。我每次都在它不能說話的時候瘋狂地嘲笑它胖和小短腿，它用鄙夷的眼神看我時我會說，不服你咬我呀。

開心的好日子沒過多久，天氣沒有涼快幾天，肉還沒有多吃幾口，酒還沒有多喝幾杯，人就要走了。

是的，我的公司倒閉了，莫名其妙地倒閉了。盡管自從養(yǎng)了貓以后我從來沒有加過班，還經(jīng)常遲到，但是我的工資還是一分錢沒有少發(fā)給我。手里拿著工資看了幾眼曾經(jīng)熟悉的辦公室，和同事一一告了別，說不出的感覺，坐地鐵回到了家，肥仔說：“二貨，你怎么回來得這么早？”

我說：“沒什么，公司倒閉了。”

它說：“那你要重新找工作了。”

我說：“是啊，不過我打算休息幾天再找。”

它說：“本來就弱智，生活行為還那么怪異，真不好找工作。”

我說：“你大爺。”

它說：“你大爺！”

晚上我又出門買了好多好吃的和啤酒，要肥仔陪我一醉方休。

喝得醉到不行，我對肥仔說：“肥仔，我?guī)慊乩霞液貌缓茫俊?

肥仔說：“為什么？”

我說：“我每天在這里真的很累，以前這邊沒有什么朋友，天天加班充實自己，認識你之后不愿意加班，現(xiàn)在公司倒閉，索性回去吧。”

肥仔說：“你不可以總因為難過就哭泣，失敗就逃避。”

我說：“可是我想帶你回去。”

肥仔說：“等你真的有一天長大了，就不會這么想了。”

我那天什么也沒有想，吃完了好多好吃的，喝完了好多的啤酒，醉得一塌糊涂，隱約覺得它鼓勵得很精辟，完全沒在意它為什么要用“總”那個字。

7

第二天一早睜開眼睛，陽光打在我的臉上，窗簾沒有拉好，頭疼，一屋子的啤酒罐，我喊：“肥仔。”沒有聲音回應(yīng)，我上了個廁所，在屋子里轉(zhuǎn)悠了一圈還是沒有看見它。我嚇壞了，急忙穿衣服出門去找。

找了一上午還是沒有找到，回到家里無力地在床上坐著，覺得渾身無力，那種感覺就像我第一次見到那只會說北京話的貓一樣，覺得害怕。那時候覺得害怕是因為覺得它一定會傷害我，可是它沒有，現(xiàn)在害怕是覺得它再也不會回來了。

嗯，沒錯，它確實再也沒有回來過。

我又找了一份新的工作，沒有回老家，偶爾加班，偶爾和新同事一起出去喝酒，很開心。

偶爾也希望可以在回家后躡手躡腳地打開房門，一開燈，發(fā)現(xiàn)窗簾下面有只毛茸茸的東西對我說：“把燈關(guān)了，大爺在睡覺你不知道嗎？”可是每次都是我自己在空蕩蕩的房間里開燈，換衣服，洗澡，睡覺。

前幾天，在北京的一個朋友失業(yè)了，告訴我打算回老家找份工作不想在外面這么累了。我們兩個干了一杯，我說：“你不能因為難過就哭泣，失敗就逃避。”

朋友沒言語，只是喝光了酒杯里的酒，幾天后我送他去了北京西站，幫他安頓好大包小裹，說了再見，回來的路上，我在出租車里想起了那么一只又屌又肥又會說北京話的壞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