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城市(5)
- 最后一役
- (美)科尼利厄斯·瑞恩
- 4933字
- 2015-08-18 13:43:52
漢斯·羅森塔爾,20歲,他仍然躲藏在利希滕貝格區,決心堅持下去。他在一個小隔間里待了26個月,那小隔間不到6英尺長、5英尺寬。它實際上是一個小的工具棚,靠在漢斯母親的一個老朋友家的后墻上搭建起來。到目前為止,羅森塔爾的生存是險惡的。他的父母死了,他16歲的時候被送進勞動營。1943年3月,他逃跑了,沒有身份證件,坐火車去了柏林,在他母親的朋友家里避難。在他的小牢房式的藏身處,沒有水,也沒有電,唯一可用的如廁設施是一個老式的便盆。他在晚上空襲的時候倒便盆,因為只有那時他才敢離開他的藏身處。除了一張狹窄的長沙發之外,隔間里一無所有。不過漢斯卻擁有一本《圣經》、一臺小收音機,墻上還有一張仔細做了記號的地圖。盡管他對西方盟國抱有極大的希望,不過在他看來似乎蘇聯人會攻占柏林。這讓他擔憂了,即使這將意味著他會被放出來。不過他安慰自己,不斷地說:“我是猶太人。我已經歷經納粹的劫難而生還了,我也將歷經斯大林的劫難而生還。”
在同一個區,在位于卡爾斯霍斯特的一個地下室里,約阿希姆·利普希茨生活在奧托·克呂格爾的保護之下。總的看來,在克呂格爾的地下室里是安靜的,但有時約阿希姆認為,他聽見了遠處蘇軍的隆隆炮聲,那聲音柔和、低沉,就像厭倦的觀眾戴著手套鼓掌一樣。他把這歸因于自己的想象——想象蘇聯人在很遠的地方。不過他仍然熟悉蘇聯人的連續炮擊。他是一個猶太人醫生和一個非猶太人母親的兒子,他被征召入伍,進了德國國防軍。1941年,在東部前線,他在戰場上失去了一只胳膊。但為德國的服役,并沒有使他免于他是半個猶太人的罪行。1944年4月,他被挑選出來,要把他關到集中營里去。從那個時刻開始,他就一直在躲藏。
27歲的約阿希姆納悶,現在高潮臨近了,有什么事情將會發生。每天晚上,克呂格爾的長女埃莉諾都來到地下室,和他一起討論前景。從1942年以來,他們就是戀人了,埃莉諾由于沒有對他們的友誼保密,失去了上大學的資格,因為她是和一個“無品位的”人交往。現在他們渴望著能夠結婚。埃莉諾確信,納粹在軍事上破產了,崩潰很快就會到來。約阿希姆卻不這么想:德國人將會血戰到底,柏林一定會成為一個戰場——也許會成為另外一個凡爾登[14]。有關誰將攻占這座城市,他們看法也不一致。約阿希姆預料是蘇聯人,埃莉諾預料是英國人和美國人。不過約阿希姆認為,他們應該為可能出現的任何結果做好準備,因而埃莉諾正在學習英語,而約阿希姆正在掌握俄語。
懷著比別人更多的痛苦等待著柏林陷落的,是萊奧·施特恩費爾德、他的妻子阿格娜絲,和他們23歲的女兒安妮瑪麗亞。施特恩費爾德一家并沒有躲藏,因為他們家是新教徒。但萊奧的母親是猶太人,所以他被納粹劃歸為半個猶太人。結果,在整個戰爭期間,萊奧和他的家人都生活在坐臥不寧的折磨之中。蓋世太保戲耍他們,就像貓耍老鼠一樣。他們想在哪里住,就可以在哪里住,但籠罩在他們頭上的卻始終是被捕的威脅。
戰爭越是臨近,危險就越大,萊奧一直努力打起女人們的精神來。頭一天晚上,一顆炮彈摧毀了附近的郵電局,但萊奧卻仍然能夠就此開玩笑。“你再也不用走遠路去取郵件了,”他告訴他的妻子,“郵局就躺在臺階上。”
萊奧原本是個商人,現在卻被蓋世太保征召來收垃圾。在3月的這個上午,當萊奧離開他們位于滕珀爾霍夫區的家的時候,他知道,他一再推遲做出計劃,而現在再做打算已經為時太晚了。他們無法離開柏林了,也沒有時間躲藏起來。如果柏林在未來的幾個星期里沒有被攻克,他們的末日也就到了。已有人向萊奧透露消息,蓋世太保計劃在5月19日的時候,逮捕所有哪怕身上只有一滴猶太人的血的人。
英軍第二集團軍的司令部在遙遠的西方,位于靠近荷蘭邊界的瓦爾貝克,在司令部里,高級醫官休·格林·休斯準將試圖事先估計,在接下來的幾個星期里,他可能遭遇到的一些健康問題——尤其是在他們到達柏林的時候。他暗中擔憂,可能會爆發斑疹傷寒。
已經有一些難民在越過前線了,他的助手們已經匯報說,他們身上攜帶著各種各樣的傳染病。就像在盟軍前線的其他每一個醫生一樣,休斯準將正在仔細地關注事態的發展,要是有一種嚴重的流行病,那就可能是一場災難。他用力拉著自己的胡子,不知道當涓涓細流變成滔滔洪水的時候,他應該怎樣來應付那些難民。而且還會有成千上萬的盟軍戰俘。只有上帝才知道,當到達柏林的時候,他們會發現什么。
準將還關心另外一個相關的問題:集中營和勞動營。有關集中營和勞動營的一些信息,是通過中立國傳來的,但誰也不知道集中營和勞動營是怎么運轉的,它們關押了多少人,狀況如何。現在看來,英軍第二集團軍將會是占領一個集中營的第一支軍隊。在他的桌子上有一份報告,說有一個集中營在漢諾威的北部,就位于他們的前進路線上。此外,有關它幾乎再也沒有其他任何信息。休斯準將不知道,他們將會發現什么。他希望,德國人在醫療問題上也表現出他們通常有的那種徹底性,把健康問題控制起來。他以前從未聽說過那個地方,那個地方叫貝爾森。
5
赫爾穆特·科爾茲上尉是蘇聯前線上一位25歲的老兵,因為作戰勇敢而獲得鐵十字勛章,他也是身在柏林的一名囚犯——大概活不到親眼看到戰爭的結束了。科爾茲上尉是一群精英分子中的一員——是那7000名德國人當中為數不多的幸存者之一,那7000個德國人在8個月之前,也就是1944年的7月20日,因為與企圖行刺希特勒一事有牽連而被捕了。
希特勒兇殘無度地進行了報復:幾乎有5000個涉嫌參與者被處決,不論是無辜者還是有罪者無一幸免。一個個家庭被滿門抄斬,每一個人甚至只是密謀者的遠親也被逮捕了,而且往往是即刻被處決。他們是以一種希特勒本人所規定的方式被處死的。“他們必須像牲畜一樣被吊死!”他命令道。主要成員就是以那種方式被吊死的——在鉤子上吊死,他們中的大多數人不是用繩子被絞死,而是用鋼絲被絞死的。
現在,在星形的勒爾特街監獄的B座廂房里,那一大群涉嫌密謀者在等待著。他們當中既有保守黨人,又有共產黨:他們是部隊軍官、醫生、神職人員、大學教授、作家、以前的政治人物、普通的工人和農民。有些人并不知道,他們為什么被囚禁,因為他們從來也沒有被正式起訴。有一些人受到了審訊,正在等候再次審訊。有一些人實際上已被證明是無辜的,但卻仍然被關押。還有的人受到了假審訊,被匆匆宣判,現在正在等待被處決。誰也不能夠精確地知道,在B座廂房里到底有多少囚犯——有人認為有200個,有人認為不到100個。無從知道正確數字。每天都有犯人被帶出去,就再也見不到了。這全都依賴于一個人的一時心血來潮,此人便是蓋世太保頭子、黨衛軍分隊長海因里希·米勒。被監禁的人根本不指望他能大發慈悲。即使盟軍已經到了監獄的門口,他們認為米勒也會繼續屠殺。
科爾茲就是無辜者之一。1944年7月,他駐扎在本德勒街,擔任后備軍參謀長麾下的一名下級軍官,參謀長是克勞斯·格拉夫·馮·施陶芬貝格上校。那個安排原來只有一件事情錯了:那位相貌堂堂的36歲的馮·施陶芬貝格——他只有一只胳膊,左眼上蒙著黑眼罩——是7月20日密謀的關鍵人物,他自告奮勇去殺死希特勒。
在位于東普魯士拉斯滕堡的元首司令部里,在希特勒舉行的一次冗長的軍事會議期間,馮·施陶芬貝格把一個里面裝有一顆定時炸彈的公文包,放在希特勒旁邊長地圖桌的下面。馮·施陶芬貝格溜出了房間,動身返回柏林,幾分鐘以后,炸彈爆炸了。不可思議的是,希特勒竟在爆炸中幸免于難。幾個小時以后,在柏林,馮·施陶芬貝格沒有受到正式審問便被槍殺了,死在本德勒街司令部的院子里,同時遇難的還有參加密謀的另外三個關鍵人物。每一個與之甚至只是遠親的人都被捕了——包括赫爾穆特·科爾茲。
科爾茲的未婚妻尤塔·佐爾格是德國前總理兼外交大臣古斯塔夫·施特萊斯曼的孫女,她也被捕入獄了。同樣被捕入獄的還有她的母親和父親。他們所有的人,包括赫爾穆特·科爾茲,自從被捕之后就一直未經審訊而被關押著。
下士赫伯特·科斯尼也被關在同一座大樓里,對于7月20日的密謀,他知道的甚至比科爾茲還要少,不過科斯尼是無意之中被牽連進去的。他是一個共產黨抵抗組織的成員,他對暗殺企圖的參與就在于,他曾把一個來路不明的人從利希特菲爾德送到萬塞。
盡管赫伯特并不是共產黨員,但自1940年以來,卻一直是各種紅色地下組織的外圍成員。1942年11月,他在柏林度假的時候,他自1931年就是共產黨的哥哥庫爾特,行為激烈地說服他不要返回前線:他用一支來復槍打斷了赫伯特的胳膊,帶他去了一家軍事醫院,解釋說,他發現這位受傷的士兵躺在一個溝里。
這個花招見效了。赫伯特再也沒有返回前線,他被安置在柏林后備部隊的一個營里,每隔三個月就從阿爾貝特·奧爾貝茨醫生那里獲得一個新的醫療證明,這證明使得他一直做“輕松的職務”。奧爾貝茨醫生碰巧也是一個共產黨抵抗小組的成員。
正是奧爾貝茨使得赫伯特被捕入獄。在試圖暗殺希特勒幾天以后,奧爾貝茨要赫伯特和他一起,做一項急迫的運送工作。他們乘坐一輛軍用救護車,帶上了一個赫伯特并不認識的人——他是蓋世太保的一位高級軍官,阿圖爾·內貝將軍,是刑警隊的隊長,此時正遭到追捕。過了一些時候,內貝被抓住了,奧爾貝茨和赫伯特也被抓住了。奧爾貝茨自殺了,內貝被處決了,赫伯特在民事法庭受審,被判了死罪。不過由于他仍然是個軍人,所以軍事法庭的再次審訊也就成為必要。赫伯特知道,這僅僅是個形式而已——對蓋世太保頭子米勒來說,形式毫無意義。當赫伯特·科斯尼從他的牢房窗子朝外看的時候,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會被處決。
距離不太遠的地方,另外一個人坐在那里,不知道未來在等著他的是什么——這是赫伯特的哥哥庫爾特·科斯尼。蓋世太保一再訊問他,但到目前為止,他對他的共產黨行動只字未露,當然他也沒有暴露出會牽連他弟弟的任何事情。他為赫伯特擔憂。他發生了什么事情呢?他被帶到什么地方了呢?是幾間牢房把這兩兄弟分開了,但不論是庫爾特還是赫伯特都不知道,他們是在同一座監獄。
另外一群囚犯盡管沒有被關在監獄里,但他們卻是住在柏林。他們被迫離開家人,被迫離開家鄉,他們只有一個愿望——就像許多別的人一樣——那就是快點被放出來,誰把他們放出來都行。這些人是做苦工的奴隸——來自納粹所占領的幾乎每一個國家的男人和女人。有波蘭人、捷克人、挪威人、丹麥人、荷蘭人、比利時人、盧森堡人、法國人、南斯拉夫人和蘇聯人。
納粹使用暴力總共進口了將近700萬人——幾乎等于紐約市的人口總數——讓他們在德國人的家里和公司里干活。有些國家的人口幾乎被榨干了:有50萬人被從極小的荷蘭運送了過來(荷蘭的人口總數是1095.6萬人),6000人從袖珍國盧森堡(盧森堡的人口總數是29.6萬人)運送了過來。單是在柏林干活的外國工人——主要是法國人和蘇聯人——就多達10萬余人。
外國工人從事著每一種可以想象到的類型的工作。許多最上層的納粹要了俄羅斯姑娘,讓她們做家仆;從事戰爭工作的建筑師們,用年輕的外國制圖員做他們的辦公室雇員;重工業用這些被俘虜的人,填滿了其電工、煉鋼工、制模工、技工和無須特殊技能的工人的編制;煤氣、自來水和運輸公司“雇用了”額外的幾千人——事實上并不發工資。甚至在本德勒街的德軍司令部,也有外國工人的份額。有一個法國人雷蒙·勒加蒂埃爾,就被雇用在那里全天工作,在窗玻璃被炸彈炸飛的時候,立即再換上新的。
柏林的人力形勢變得非常嚴峻,納粹便公開無視日內瓦公約,使用戰俘以及外國工人從事本質上的戰爭工作。由于蘇聯并不是日內瓦公約的簽約國,所以德國人認為怎么合適,就怎么使用蘇軍俘虜。事實上,在戰俘和外國工人之間現在并沒有什么區別。由于條件日益惡化,囚犯們就被用來修建防空掩體,幫助重建遭到炮擊的部隊營房,甚至在工業發電廠里鏟煤。現在,在這兩群人之間的唯一區別就是,外國工人的自由要多一些——甚至這也根據在什么地方、做什么工作而定。
外國人住在那些“城市”里,那些“城市”是用木制的營房式的建筑構成的,在工廠的生產場所附近,或者就在工廠里面。他們在社區的食堂吃飯,佩戴表明身份的徽章。有些公司企業對規章制度視而不見,允許他們的外國工人住在大院之外,就住在柏林。許多人可以自由地在城市里走動,可以看電影或者去其他的娛樂場所,只要他們遵守嚴格的宵禁令就行。[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