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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根特的那位領養老金的使節和紅衣主教大人躬著身體相互拜見,接著又用很低的聲音對問了幾句。此時走出來一個人,臉龐寬大,身軀魁梧,同吉約姆·里姆一起走進來,就好比一條猛犬走在一只狐貍旁邊。監門見他身穿著外套,以為這是哪個馬夫摸錯了門,便立刻把他攔住:“喂,朋友!不許過!”

穿皮外套的大漢只用肩一頂,就把監門推開了。“你這個家伙想找事?”他張開嗓門大喝了一聲,全場觀眾都側耳傾聽這場奇異的對話。“你沒長眼,沒看見我是跟他們一起來的?”

“尊姓大名?”“雅克·科珀諾爾。”“尊駕頭銜?”

“賣襪子的,商號三小鏈,住在根特。”監門踟躕了一下。若是通報判官和市長,這倒還罷了,可是通報一個賣襪子的,可真太過分了。紅衣主教也是如坐針氈。全場民眾都在靜靜地聽著,看著。兩天來,主教大人費盡心機,竭力教化這些弗朗德勒狗熊,好讓他們能在大庭廣眾面前稍微可以見得人。可不想,這漏子卻糟透了。倒是吉約姆·里姆,始終帶著狡黠的微笑,此時走近監門跟前,悄悄地給他暗示道:

“您就通報雅克·科珀諾爾君,根特市判官的書記。”“監門,”紅衣主教接著話音高聲道,“快去通報雅克·科珀諾爾君,著名的根特城判官的書記。”這下子可出了差池。要是吉約姆·里姆獨自一個倒可以掩飾過去,可是科珀諾爾已經聽到紅衣主教的話了。“不對,他媽的!”他吼叫著,聲如雷鳴。“我,雅克·科珀諾爾,襪子商人。你聽清了嗎,監門?他媽的!賣襪子的,這有什么不好!大公先生經常到我襪店來買手套哩。”

全場爆發了一陣笑聲和掌聲。在巴黎,一句俏皮話總是受到歡迎的。

我們應該明白:科珀諾爾是個平民,在他周圍的觀眾也是平民,因此,他們之間思想溝通有如電流那樣迅速。弗朗德勒襪商當眾給宮廷顯貴們出丑,這種桀驁的攻擊在全體平民百姓的心靈中激起了某種難以言狀的自尊感。這個襪商竟然敢頂撞紅衣主教大人,可真是一個不同一般的人物!

科珀諾爾孤傲地向主教大人打躬,主教大人趕忙向路易十一也畏懼的萬能市民還禮。隨后,他倆各自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去,主教大人十分地難堪,憂心忡忡,而科珀諾爾則泰然自若,躊躇滿志。

然而,對于可憐的紅衣主教來說,事情到此并沒有完結,與這般沒有涵養的人為伴,看來這杯苦酒非喝下去不可了。讀者也許還沒忘記剛才那個厚顏無恥的叫花子吧?即便這些貴賓駕到,他也沒有爬下去溜走;當上層教士們和使臣們紛紛入座,活像弗朗德勒鯡魚一般緊挨著坐在高靠背椅上,他擺出一副悠然自得的架式,索性把兩條腿交叉擱在柱頂盤下楣上面。起初大家都把注意力轉向別處去了,而他,對大廳里發生的事情也一概不知,因為在全場觀眾中,可能唯有他一個不屑掉頭去看科珀諾爾和監門的爭吵。然而,說來也真巧,根特這位已經取得民眾強烈好感并成為眾目注視中心的襪店老板,恰好走過來坐在看臺的第一排,正好坐在乞丐的頭頂上方。這位弗朗德勒的使節,仔細觀察了一下眼皮底下的這個怪物,然后就親熱地拍了拍他破衣爛衫下的肩膀。乞丐不由一驚,他猛地一回頭,兩張相對的臉孔頓時都流露出不勝驚訝、似曾相識、無比喜悅的神情。隨后,絲毫不理會在場的觀眾,襪商和病鬼手拉著手,就低聲細語地交談了起來。

看到這種奇特的景象,觀眾轟然歡笑,大廳里一片騷亂聲,紅衣主教立即覺察到是怎么一回事了。他稍微欠了欠身,但從他的座位上只能模糊看到一點兒特魯伊甫身上那件不成樣子的寬袖衣衫,于是自然地以為是乞丐在討乞。這樣的膽大包天,把紅衣主教氣炸了,他大喊道:“司法官典吏大人,快把這個怪物扔到河里去!”“上帝!紅衣主教大人!”科珀諾爾仍然握著克洛潘的手,說道:“這是我的一位朋友。”

“好啊!好啊!”騷動的群眾喊道。從此,如同菲利浦·德·科米納所說的,科珀諾爾君在巴黎也像在根特一樣,深受民眾的信賴,因為如此剛直氣概的人,一定深得民心的。

紅衣主教一聽,氣得雙唇緊閉。他轉頭對身旁的圣日芮維埃芙教堂的住持低聲說:

“這就是大公殿下派來給瑪格麗特公主聯姻的滑稽可笑的特使!”“大人同這班弗朗德勒豬玀講禮節,那是白費心機。”

住持應道。“珍珠擺在豬面前,上不得大雅之堂。”“倒不如說,豬在瑪格麗特之前。”紅衣主教微笑著答道。

聽到這些文字游戲,所有身披袈裟的隨從們個個樂得前仰后合。紅衣主教的心情舒暢了一些,總算同科珀諾爾算是扯平了,他的俏皮話也得到了捧場。

現在,我們不妨用今天流行的說法,對中間那些有能力歸納形象和意念的人問一聲,當我們擾亂他們原先的注意力時,他們對司法宮大廳里的情景是否有個清楚完整的印象。大廳中間,背靠西墻,是一座鋪著金色錦緞的華麗大看臺。那些表情嚴肅的人物在監門高聲通報下,從一道尖拱形小門,魚貫而入看臺坐下。在肅穆莊嚴的看臺周圍、下方和對面,到處是黑壓壓的人群,到處是混亂的喧囂。民眾的千萬雙眼睛盯著看臺上的每一張臉孔,千萬張嘴巴亂糟糟地念叨著看臺上每個人的名字。這種情景確實少見,值得觀眾注意。但是,在那邊,大廳的盡頭,那上排有四個五顏六色的木偶、下排也有四個木偶的臺子,究竟是什么東西?臺子的旁邊,那個身著黑布褂兒、臉色蒼白的人,到底是誰?唉!親愛的讀者,那是皮埃爾·格蘭古瓦及其序詩演出未完的戲臺。

我們大家都把他忘得干干凈凈了。

而這恰恰是他所害怕的。紅衣主教一入場,格蘭古瓦就一直如臥不安,想方設法想拯救他序詩的演出。先是吩咐已停下來的演員接著演下去并提高聲音,可是根本沒人在聽,后來索性叫他們停演了。停演已有一刻鐘多了,他一直在不停地奔忙,不停地鼓動周圍的人要求序詩演下去。可是這一切努力全徒勞了。沒有一個人把視野從紅衣主教、御使團和看臺上散去:看臺成了所有視線的唯一焦點!

過了一會兒,這個劇作者看觀眾稍微恢復了肅靜,于是就又計上心來。

“先生,要是從頭開始怎么樣?”他轉身對身邊一個看上去耐性很好的大胖子說道。

“開始什么?”那個胖子問。“喔!圣跡劇呀。”格蘭古瓦應道。“您看著辦吧。”胖子說。聽到這種不辨真假的贊許,格蘭古瓦覺得足夠了,于是就親自上陣,最大限度地把自己與群眾混同起來,高喊起來:“從頭再演圣跡劇!從頭再演!”

“活見鬼!”磨坊約翰說。“那邊,他們到底在嚷叫什么?”(因為格蘭古瓦嗓門特大,聽起來像好幾個人在叫似的。)“那圣跡劇不是演完了嗎?他們還要從頭演,這怎么能行呢?”

“不行!不行!”所有的人都一同喊起來。“打倒圣跡劇!打倒!”可是格蘭古瓦使出吃奶的力氣,喊得更響了:“從頭演!從頭演!”這些叫嚷聲引起了紅衣主教的注意,便向不遠處一個著黑衣的大漢說:“典吏先生,那些鬼家伙莫非曾被禁閉在圣水瓶里,不然怎么哇啦哇啦叫得那么兇?”那典吏趨步走到主教大人跟前,唯恐大人稍有不快,結結巴巴地向他解釋民眾行為不軌的原委:大人尚未駕到,正午到了時,演員被逼無奈,只好沒等尊駕駕到便開演了。

紅衣主教一聽,哈哈大笑。“說實話,即使是大學學董遇到這種情況,也只能如此。是這樣嗎?吉約姆·里姆君?”“大人,”吉約姆·里姆應道:“我們少受了半出戲的罪,應該知趣了。”“可以讓這些蠢貨把戲演下去嗎?”典吏問道。

“演下去,演下去。”紅衣主教應道。“我無所謂。我可以利用這個時間念念日課經。”

典吏走到看臺邊,揮了揮手叫大家肅靜,然后高聲喊道:

“市民們,你們有人要求從頭再演,又有人要求停止,為了同時滿足這兩部分人的要求,主教大人命令從剛才停止的地方繼續演下去。”確實,只得遷強地適應兩部分人。可是作者和觀眾卻對紅衣主教都仇恨在心。于是劇中人又重新大放厥詞了,格蘭古瓦指望觀眾至少能靜下來聽他劇作的剩余部分,但是這指望很快就破滅了。觀眾倒是勉勉強強地靜下來,但格蘭古瓦原來卻沒有發覺,就在紅衣主教下令接著演下去的當口,看臺上已經很空,所以在弗朗德勒特使們駕臨之后,又突然增入了一些隨從人員。這樣,在格蘭古瓦杰作的對白中間,就陸陸續續穿插著監門的尖叫聲,通報他們的姓名和頭銜,嚴重地擾亂了演出。

對此人們越來越難以忍受了。這種嘈雜混亂的伴聲,使得演出很難再繼續下去了。

正在格蘭瓦在苦心想著制止這種聲音的方法時,不料想那個襪商科珀諾爾君猛然地站立起來,于是格蘭古瓦隨后就聽到了他這篇影響極壞的演說:

“巴黎的市民,紳士先生們,我不知道我們為什么待在這里。不用說,我明顯看見那邊的角落里,那個臺子上,有幾個人看上去像要干仗。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你們所謂的圣跡劇,這可真沒勁!他們只在那里磨蹭時光,就老是不動手。應該把倫敦或鹿特丹的拳擊士叫來,那才過癮哩!你們就可以看到一拳拳重擊,響聲在廣場上都能聽見。可是看這幾個人,真是好可憐!開始告訴我的不是這個玩藝兒,說是什么狂歡節,是選舉丑人王。我們在根特也可以選丑人王,在這事上我們并不比別人差。在這里可以說說我們的風俗。大家聚在一起,然后每個人輪流把腦袋從一個大窟窿鉆過去,向人們做鬼臉。誰的鬼臉最丑,得到大家的公認,他就當選為丑人王了。就是這樣,很有意思!你們要不要學我們家鄉的風俗選你們的丑人王呀?這總不會比聽這些乏味的家伙那么叫人倒胃口。誰愿意從窗洞伸頭做試驗,都可以。市民先生們,你們說好嗎?這兒男男女女怪模樣的多得是,完全可以選出一個最頂級的怪相來。”

格蘭古瓦恨不得反駁他幾句,可是由于驚愕、氣惱、憤慨,他一時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況且,這般市民被稱為紳士心里樂開了花,對于那襪商的倡議都熱情地表示認可,任何反對都是沒用的。格蘭古瓦用雙手捂住面孔,恨不得像提門忒斯筆下的阿伽門農那樣,有件斗篷把頭蒙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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