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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 戰爭與和平
  • (俄)列夫·托爾斯泰
  • 4941字
  • 2016-01-13 13:48:12

柯屠索夫站在辦公室門口,臉上的表情僵化了一會,然后,一道皺紋像波浪似的在他的臉上掃過,他睜大眼睛,十分恭敬地低下頭,用手一指,默默地讓馬克先走,然后隨身把門關上。

前幾天流傳的關于奧軍慘敗、在烏爾姆城下全部投降的消息,看來是真的了。半小時后,副官們去各處傳達命令,至此,至今在這整裝待命的俄軍將要投入戰斗了。

司令部里只有極少數軍官十分關注戰事的整個進程,昂得列公爵就是其中之一。看到馬克,聽到馬克部隊全軍覆沒的詳細經過,昂得列公爵心里清楚,戰局已經輸掉了一半,俄國部隊的處境也十分危險。他還生動地想象到軍隊將會遭遇到什么樣的困難,自己將要如何去發揮中心作用。一想到傲慢的奧地利軍隊遭到了劇痛的失敗,想到再過一段時間人們就會看到并參加在蘇沃洛夫之后的首次俄法大戰,他就不禁感到一陣激動的喜悅。但是,他卻害怕比俄國軍隊還要強大許多的拿破侖的軍事天才,再說,看著他心目中的英雄丟臉,這也是他不愿看到的事情。

被這些思緒搞得心煩意亂、悵然若失的昂得列公爵,來到自己的房間給父親寫信去了。他每天都給父親寫一封信。

[四]

保羅格勒驃騎兵團駐扎在離布加特兩公里遠的地方。馬拉爾·洛司塔弗在—個驃騎兵連里當士官生。這個連駐扎在一個叫扎爾策涅克的土曼村莊里,把村中最大的房子留給了騎兵連長杰克夫,整個騎兵連都清楚這位洛克·杰克夫。在波蘭趕上隊伍后,馬拉爾·洛司塔弗就一直跟騎兵連住在—起。

在司令部里所有的人都在因為馬克失敗的消息而感到不安的那一天,連隊里的生活秩序可是異常平靜的。洛司塔弗一清早買回軍馬飼料時,杰克夫整夜在外賭錢,到現在不曾回來。

過了不大會,身材稍矮、滿面紅光、頭發烏黑的杰克夫回來了,他整晚都運氣不好,還未進門便沖著勤務兵拉夫魯什卡發起火來。

“真倒霉!昨晚我輸慘了!”他對洛司塔弗講著。正在此時,門外傳來了皮靴上的鐵掌聲。杰克夫趕緊把錢袋交給了洛司塔弗:“親愛的,點一點,還剩幾個子兒,然后把錢放到褥子下面。”然后,他朝門外走去。

杰克卡中尉來到屋里,他身材矮小,粗眉大眼,也是這個騎兵連的軍官。

洛司塔弗把錢袋塞到褥子下面,握了握杰克卡伸過來的濕乎乎的小手。杰克卡是在出發前不知什么原因從近衛軍調過來的。他在團里表現十分出色,可是大家并不怎么接近他,洛司塔弗更是既無法接受、又無法掩蓋他對這個軍官的沒有來頭的討厭。

杰克卡走后,杰克夫回來了,他問洛司塔弗錢袋放哪了,他要拿錢去還司務長的賭債。可他們兩個和勤務兵一起翻騰了好半天,也沒找出洛司塔弗剛剛放到褥子下面去的錢袋。突然,洛司塔弗感到一陣血涌上了他的腦海。“我清楚是誰拿的。”他聲音有些顫抖地說著,推開也明白了一切的杰克夫迅速地向杰克卡的住地奔去。杰克卡沒在住地,去了司令部駐地的一家酒館。洛司塔弗追到酒館,見中尉正在喝酒。就在中尉付賬的時候,洛司塔弗一把揪住了他的錢袋。“這是杰克夫的錢,是您拿了……”他輕聲在杰克卡的耳邊說道。“什么?……您開什么國際玩笑?……您敢……”但是這話聽上去似乎是救命的呼救和悲慘的求饒,洛司塔弗這時已如夢初醒,懷疑的重石就從他心中滾落了。

“我認識這個,我要作證。”杰克卡蒼白臉上的肌肉在顫抖,他心里害怕得不敢抬頭看洛司塔弗,然后,他發出了一陣抽泣聲。

“伯爵!……請饒了我吧……這些晦氣的錢,全給你吧……”他把錢袋摔在桌子上,“我有年邁的父母!……”

洛司塔弗躲開杰克卡的目光,拿起錢袋,一句話沒說徑直走回住處。但他在門口又停下腳步,轉了回來。“我的天哪,”他眼含熱淚說,“您怎么會做出這種事情來呢?”“伯爵。”杰克卡靠近士官生,說道。

“離我遠點,”洛司塔弗閃在一邊,說道,“您要是缺錢,就拿去吧。”他把錢袋扔給杰克卡,從酒館里跑了回去。

[五]

當晚,在杰克夫的住處,騎兵連的軍官們坐在一起談話。一個年老的騎兵上尉在勸洛司塔弗去向團長道歉,因為洛司塔弗當著眾軍官的面控告了杰克卡,團長為了維護全團的名聲而罵洛司塔弗撒謊,洛司塔弗認為,倒是團長應該向他道歉才對。

老上尉的苦口婆心的勸說沒有改變洛司塔弗的堅定態度。最后,洛司塔弗用懇求的聲音說道:

“各位,讓我干什么都成,我再也不會多說一句話了。但是我確實不能道歉,我就是辦不到,不能像你們期望的那樣!”

“好吧,隨您怎樣吧。”上尉說,“那么,該怎么處理那個小子呢?”上尉問杰克夫。

“他請了病假,開除他的命令明天就下來。”

正在這時,以前在司令部當副官、因為在司令部譏諷戰敗的馬克將軍而被趕回騎兵團的馬科夫走到屋來。

“你怎么會來?”軍官們問進屋來的人。“要打仗了,各位同仁。馬克和他的部隊已經打了敗仗。”

“要打仗了!為了這個消息,給他一瓶酒喝讓他壓壓驚吧。”

團部的副官走進來,證實了馬科夫帶來的消息。傳達了命令,明天就出發。

“要打仗了,同志們!”“感謝蒼天,可歇煩了。”

[六]

柯屠索夫在向奧地利撤退,并炸毀了隊伍身后的橋梁。十月二十三日,俄軍渡過恩斯河,俄軍的輜重隊、炮兵和各路縱隊在今天上午分兩路過橋,穿越了恩斯城。

在俄軍護橋炮兵連隊所據守的陣地上,就能清楚地看見山底下的城鎮和正在過橋的俄軍,還能看到多瑙河和恩斯河的交匯處。在恩斯河對岸的大山上,也能看到德國兵的哨所。

在陣地上兩枚大炮之間,站著一位后衛部隊的將軍,他拿著望遠鏡觀察地形。阿米奇坐在炮架尾部,他是被總司令派到后衛部隊里來的。他與其他軍官圍坐在一起,一邊吃著餅干,喝著白酒,一邊談著當前局勢。

“事情不妙啊,”將軍從眼睛上拿開望遠鏡,“我們軍隊的行動太慢了。”

“要不要我回去一趟,大人?”阿米奇說。“好的,馬上去一趟,”將軍說,又重復了一遍剛才發布的詳細命令,“告訴驃騎兵,要他們最后過河,并且按照我的命令做,過橋后立刻把橋燒掉,還要再檢查一下橋上的引火物。”

“這樣就好。”阿米奇那笨重的身軀卻輕松地跨上了馬背,然后,他就沿著曲折的小路騎馬下山去了。

[七]

橋上面已經飛過了兩顆敵人的炮彈,橋上開始擁擠。阿米奇下了馬,站到橋的中央,他把自己那寬大的身體緊靠在橋欄桿上。他剛想動動地方,士兵和行李車又把他擠回到橋欄桿旁,他無奈地苦笑著,一點辦法也沒有。

士兵們肩膀挨著肩膀,刺刀碰著刺刀,黑壓壓地從橋上迅猛通過。阿米奇扶著欄桿向河中看了看,見恩斯河雖然浪濤不大,卻水流湍急。他看了看橋上,看見了由士兵構成的波濤——頂頂高筒軍帽,一個個背囊,一把把刺刀,一支支長槍,還有軍帽下一張張疲憊不堪的臉龐,泥濘中的一只只腳。

阿米奇一邊不停地指揮,一邊向前挪動。士兵們擠緊了又給他讓路,可是馬上又朝他擠來,還踩了他的鞋。不能怪這些離他最近的士兵,因為別人在更猛烈撞擠他們。

“阿米奇!阿米奇!你這個老家伙!”后面傳來一陣沙啞的聲音。

阿米奇回頭一看,見到了被人群擋在十五步開外的洛科·杰克夫,他滿面紅光,頭發又黑又亂,一頂軍帽背到腦后,英武地斜披著披肩。

“洛科!”阿米奇高興地大叫,“趕快走啊?”“騎兵連過不去,”杰克夫大叫道,他又對著身邊的人吼道,“該死的,快讓開!我要砍死你!”他真的抽出了指揮刀,開始揮舞,士兵們恐懼地擁來擠去,因此,杰克夫和阿米奇得以會合了。

“你今天真棒啊!”阿米奇看著杰克夫的新外套和新鞍墊,說道。

杰克夫笑了笑,從地圖背包里掏出一塊香噴噴的手巾,向阿米奇的鼻子伸了過去。

“要開始打仗了嘛!我刮了臉,刷了牙,還灑了香水。”

帶有哥薩克衛兵的阿米奇那魁梧的身材,再加上揮舞著指揮刀、拼命叫喊的杰克夫那堅定不移的神情,產生了結果,他們兩人終于擠到了橋的另一邊。阿米奇在橋頭找到了那個應該執行命令的團長,完成了任務以后,就返回去了。

[八]

士兵們聚集在橋頭,呈漏斗狀迅速過橋。大車已經過完了,擁擠的程度稍微降低了一些,最后一營人也已到達橋上,只有杰克夫的騎兵連留下一部分人在對岸阻擊鬼子。從這邊的山上,可以遠遠地望見鬼子。前面是一片荒原,荒原上偶爾有敵人的小股偵察兵在活動。突然,對面山坡的路上出現了穿藍色軍裝的軍隊,還有重型武器,這是法國人。杰克夫騎兵連的每個軍官和士兵,雖然都在議論著一些不相干的話,眼睛在向四下張望,但心里卻都在盤算著對面山上的戰斗的情況,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大草原上出現的蛛絲馬跡。他們清楚,那就是鬼子。午后,天開始放晴了,燦爛的陽光照耀著多瑙河,照耀著周圍翠綠的群山。四處一片寂靜,從那邊的山上偶爾隨風傳來敵軍的號角聲和吶喊聲。在騎兵連和鬼子中間一段,除了零星的偵察兵以外,已經看不到任何人了。雙方的距離大約是三千米。敵人停止了射擊,而這卻使人更清晰地分清那道將兩軍隔開的更可怕的、難以逾越的界線。

洛司塔弗騎著馬站在左邊,他的樣子活像個被人叫來接受檢測、而他自己又十分自信肯定能答對的小學生。他十分、高興地環顧所有的人,好像在告訴大家注意觀察在敵人迫近、在敵人射出炮彈時是多么的鎮靜。但在他的臉上,一種不同于平常的嚴肅表情卻超出了他的想象,掛在了他的嘴邊。

“啊,洛司塔弗!”杰克夫向士官生喊道,“好啊!你等到了。”

杰克夫策馬向指揮官跑去。“大人!讓我們開始戰斗吧!我要堅決擊退他們。”“為什么還要留守在這里?”指揮官像要趕走一只討厭的蒼蠅那樣皺起眉頭,“攻擊什么?把隊伍帶過河去。”

騎兵連開始過河,沒有損失一個人。隨后的二連也過了橋,最后幾個哥薩克騎兵偵察員也都撤回來了。騎兵團全部向山上撤去。這時,肥胖的阿米奇騎馬迎面飛奔過來。

“怎么回事,團長,”他老遠就大叫了起來,“我跟您說過要把橋燒掉的。”

“您是跟我說過引火物的事,”團長不緊不慢地止住了部隊,“可是您沒有說出由誰來燒橋,我習慣嚴格執行命令……”

“唉,總是這樣。”阿米奇把手一揮,說道。團長看了看周圍的士兵,把臉沉了下來。“我肯定會把橋燒掉。”他用莊嚴的語氣說道,好像是要借此表示,雖然他遇到了這一些困難,但他還是要堅決完成任務的。他調轉馬頭,命令洛司塔弗所在的二連回頭到橋上去燒橋。

二連的戰士們匆忙跳下馬,畫著十字,向橋上跑去。

洛司塔弗也奔跑著,竭力想跑在大家的前面,但在橋上,他踩上一攤稀泥,腳下一滑摔倒了,戰士們都跑到他前面去了。

對岸的法軍支起了炮架,幾顆炸彈落在橋上,有的戰士倒下了。但很快,橋上就冒起了濃煙,戰士們成功地把橋點燃了。

洛司塔弗站在橋上,不知該干些什么。眼前沒有砍殺的對象(他想象的戰斗就是砍殺),他也沒法幫助別人燒橋,因為他不像戰士們那樣手里都拿著草引子。他站在那里左顧右盼,突然,橋上發出一陣像核桃灑落似的聲響,離他不遠的一個戰士“哎呀”一聲倒在橋欄桿上。洛司塔弗和戰士們一齊跑向他。有人在喊:“快拿擔架!”四個人攙起那個戰士,想把他抬起來。

“哦—哦—哦!……快把我放下,看在上帝的分上。”受傷的人喊道,但是人們還是堅定地把他抬上了擔架。

洛司塔弗轉過身去,遙望著多瑙河的流水、天空和太陽。多么好的天空,多么蔚藍、遼闊的天空啊!漸漸西沉的太陽是多么耀眼!遠方的多瑙河水是那么溫柔可愛!而越發美麗的,是河對岸的青山、修道院、神秘的峽谷和霧蒙蒙的松林,那兒有安寧和幸福。“我什么也不要,什么也不要,我只求能到那兒,”洛司塔弗思緒飛翔,“在我的心中,在那陽光下,有那么多的幸福,可是在這里……卻是一片浪跡、痛苦、恐怖和混亂……有人在喊,大家都急忙往后跑,我也隨著他們跑,這就是現實,就是死神,它在我的頭頂,在我的身邊……一轉眼,我就會什么都見不到,再也看不到太陽、河水和峽谷了……”

這時,太陽漸漸鉆進了烏云,洛司塔弗面前又出現了另外幾副擔架。對死亡的恐懼,對生活的熱愛——這一切匯成了一個痛苦的、一個鮮明的對比。

“蒼天啊!天上的主啊,救救我吧,寬恕我吧,保護我吧!”洛司塔弗自言自語道。

戰士們開始返回陣地。“似乎戰士們都沒注意到。”洛司塔弗心里想。確實,沒有人注意到,因為這個從未上過戰場的士官生的初次體驗,是每個人都曾經歷過的。

[九]

柯屠索夫指揮的三萬五千俄軍,在拿破侖十萬法軍的追擊下,急急忙忙向多瑙河下游撤退,沿途遭遇著當地民眾的敵視。俄軍對盟軍不再抱有幻想,它忍受著給養的不足,被迫在意想不到的困難條件下行軍,只有在敵軍追上來后才停下來,為了在撤退中不使重型武器遭到損失,又得打上一場后衛戰。在蘭巴赫、阿姆施特騰、梅爾克等地有過零星戰斗。雖然連敵軍都承認俄國人作戰勇猛,而戰斗的結果,卻總是俄軍更加迅速的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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