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諾格拉斯，”當(dāng)他們走出熱鬧的街道之后，溫克爾先生說，“斯諾格拉斯，我親愛的朋友，你能夠替我保守秘密嗎？”

“當(dāng)然，”斯諾格拉斯先生回答，“我可以發(fā)誓——”“不，不用，”溫克爾先生連忙打斷，生怕他的朋友因一句無意間說出的誓言而真的保守秘密，“不用，不用發(fā)誓，根本沒有那個必要嘛。”在聲言自己要發(fā)誓的時候，斯諾格拉斯先生已把一只手舉了起來，這會兒他把手放下來，擺出了一副傾聽的樣子。

“我需要你的幫助，我親愛的朋友，這事關(guān)我的榮譽。”溫克爾先生說。

“你放心吧。”斯諾格拉斯先生說著，然后緊握住朋友的手。

“是和一個醫(yī)生——第九十七團的斯拉默軍醫(yī)。”溫克爾先生說，想使事情盡可能顯得非常嚴(yán)重，“跟一個軍官決斗，他的副手應(yīng)該也是一個軍官，今天傍晚，在皮特堡壘那邊的野外。”

“我愿意陪你去。”斯諾格拉斯先生說。他感到有些意外，但絲毫沒有慌張的感覺。在這類事情上，除了決斗者本人，其它人都會非常冷靜的。溫克爾先生就是忘了這一點，滿以為他的朋友也會像他一樣慌張。

“后果也許會很嚴(yán)重。”溫克爾先生說。“我希望不會。”斯諾格拉斯先生回答道。“我覺得那個軍醫(yī)槍法很好。”溫克爾先生說。“軍隊里的人一般槍法都不錯。”斯諾格拉斯先生鎮(zhèn)靜地說，“不過你也不錯，不是嗎？”溫克爾先生做了肯定的回答。但由于發(fā)覺這并沒有引起他的伙伴足夠的警覺，他改變了方法。“斯諾格拉斯，”他用顫抖的聲音說，“假如我死了，你會在我準(zhǔn)備交給你的一個包里找到一封信，那是留給我的父親的。”

這一招同樣以失敗告終。斯諾格拉斯先生覺得十分感動，但是他答應(yīng)轉(zhuǎn)交那封信的架式和一個普通郵差沒什么區(qū)別。

“如果我死了，”溫克爾先生接著說，“或者那個醫(yī)生死了，你，我親愛的朋友，可能會被當(dāng)做同案犯而受到審判。我豈不是要連累好友遭流放之災(zāi)——沒準(zhǔn)還是終生流放哩！”

這話讓斯諾格拉斯先生稍微膽怯了一些。但是他的英雄主義精神是無法戰(zhàn)勝的。“為了友誼的緣故，”他慷慨激昂地說道，“無論什么危險我都不會害怕。”

他們倆肩并肩默默無聲地走了幾分鐘，這時溫克爾內(nèi)心里是多么憎惡他的同伴那忠誠的友誼啊！

“斯諾格拉斯，”他突然停住了腳步，“不要阻止我——不要去向地方當(dāng)局報告——也不要叫治安官什么的來把我或斯拉默大夫——駐扎在查特姆兵營的第九十七團的軍醫(yī)——扣壓起來，從而阻止這場決斗——可不要那樣做啊！”

斯諾格拉斯先生握住朋友的一只手，熱切地說：“無論如何都不會的！”

一陣寒顫掠過溫克爾先生全身，因為他確信已經(jīng)無法讓他的朋友感到害怕，而他也注定要成為一個活靶子。

在對斯諾格拉斯正式說明了事情之后，他們?nèi)ハ蛄_徹斯特的一個制造商租了一套適合的手槍，以及火藥、子彈、火帽等中意的配件，然后一起返回了旅館。溫克爾先生開始為決斗做思想準(zhǔn)備，斯諾格拉斯先生則在查看決斗用的武器，以便它們隨時可用。

黃昏時分，他們再次走出旅館，去履行那倒霉的承諾。溫克爾先生用一件大大的披風(fēng)，以免被別人認出，斯諾格拉斯先生也把那些殺人工具藏在他的披風(fēng)下面。

“你東西都帶齊了嗎？”溫克爾先生激動地問道。“帶齊了。”斯諾格拉斯先生回答說，“有足夠的火彈，我口袋里還帶了兩張可以用來灌火藥的報紙。”溫克爾先生聽了以后什么也沒說，只是繼續(xù)往前走。“我們來的時間真好，”翻過第一片田地的籬笆時斯諾格拉斯先生說，“太陽剛好落山了。”溫克爾先生抬頭看著落日，痛苦地想到過不了多久他自己也有“落下去”的可能。

“軍官就在那兒。”走了幾分鐘之后，溫克爾說道。“在哪兒？”斯諾格拉斯先生問道。“那兒——那個穿藍披風(fēng)的紳士。”斯諾格拉斯先生朝他的朋友所指的方向看去，見到一個如朋友所說裹著披風(fēng)的人。那位軍官微微招了招手，表示看見他們了。

隨后轉(zhuǎn)身向前走，那兩位朋友隔著一定的距離，跟在他的后面。

軍官隨后偏離小路，進入一片隱秘的田地。有兩位紳士正等在那兒。一個是長著黑頭發(fā)個子很矮的胖子。另一個是穿著緊身長外套的大個子他們正非常坦然地坐在一個野營凳上。

“那就是那個外科醫(yī)生吧，”斯諾格拉斯先生說，“來喝一口白蘭地吧。”溫克爾先生隨即拿起他朋友遞過來的有柳條花紋的酒瓶，把那能讓人興奮的飲料喝了一大口。

“先生，這是我的朋友斯諾格拉斯先生，”那位軍官走來向溫克爾先生介紹說。斯拉默大夫的朋友鞠了一躬，然后拿出一個與斯諾格拉斯先生所帶的類似的箱子。

“我想我們沒什么別的話要說了，先生，”他冷冰冰地說道，一邊打開了那只箱子，“道歉已被拒絕。”

“是的，先生。”斯諾格拉斯先生回答，他開始感到有些不自在。

“隨后2位副手測量好了距離。”“你會發(fā)現(xiàn)這個比你自己的好用。”對方的副手一邊說，一邊拿出兩支手槍來。“你們剛才看見我裝彈藥的。你反對用它們嗎？”

“當(dāng)然不。”斯諾格拉斯先生回答說。這一提議省去了他許多麻煩，因為他對裝彈藥其實只有一個非常不清楚的概念。

“那么，我想，就各就各位吧。”那位軍官說。聽他那淡然的口氣，仿佛決斗雙方不過是棋子，而兩位副手才是玩棋的人一樣。

“我想是可以了。”因為斯諾格拉斯先生對決斗這種事一無所知，所以他對任何提議都會同意的。然后軍官走向斯拉默軍醫(yī)，斯諾格拉斯先生則走向溫克爾先生。“全準(zhǔn)備好了。”他把槍遞給溫克爾，“把你的披風(fēng)給我。”

“小包就交給你了，我親愛的朋友。”溫克爾可憐的說道。

“沒問題，”斯諾格拉斯先生說，“堅定的打敗他。”在溫克爾先生聽來，這很像在街頭看別人斗毆的人們對最小的男孩說的話——“上呀，打他個勝仗！”不過，他還是默默地脫掉了披風(fēng)然后接過了手槍。兩位副手退到了一邊，那位坐在野營凳上的紳士也同樣退開，決斗的雙方彼此接近。

溫克爾先生向來以仁慈著稱。據(jù)說，他走到那個致命的地點時雙眼還是緊閉的，是因為他不忍心傷害自己的同類。而且因為雙眼緊閉，所以他沒有看到斯拉默大夫那非常不同尋常的舉動。那位紳士先是一驚，然后瞪大了眼睛，后退幾步，再瞪大雙眼細看，最后大叫起來：“停止，停止！”

“怎么回事？”斯拉默大夫說，同時他的朋友和斯諾格拉斯先生跑了上去，“不是這個人！”

“不是他！”其它的三個人異口同聲的重復(fù)道。“當(dāng)然不是。”小個子醫(yī)生回答道，“他不是昨晚侮辱我的那個人。”

“太奇怪了！”軍官叫道。“確實是。”拿野營凳的紳士說。“不管現(xiàn)在的這位紳士是否真的是昨天晚上侮辱斯拉默大夫的那個人，現(xiàn)在的問題是，是不是不該把這位紳士認定為那個人。”發(fā)表了這一見解之后，拿野營凳的人吸了一大撮鼻煙，環(huán)視四周，露出一副精于此道的樣子。

聽到對手喊停止，溫克爾先生才睜開了雙眼，也張開了耳朵。從對方后來說的話他感覺出這里面一定有某種誤會，于是他馬上想到，如果他把前來決斗的真正原因隱瞞起來，那他必定會得到更大的聲譽，所以他立刻走上前去，說：

“那人不是我，我知道。”“那么，這就是一種侮辱。”拿野營凳的人說，“這是對斯拉默大夫的侮辱，光憑這一點就有足夠的理由讓決斗繼續(xù)下去。”

“請別說了，佩恩，”軍醫(yī)的副手說。“那你為什么不在今天早上把這件事告訴我呢，先生？”

“就是。”拿野營凳的人繼續(xù)說道。

“我請你別說話，佩恩。”另一個說，“要我把問題再重復(fù)一次嗎，先生？”

“那是因為，”溫克爾先生回答道，他已對他的答案進行了慎重的考慮，“您描述一個有失紳士體統(tǒng)的醉漢穿了一件特殊的衣服，而這種衣服，我自己不僅有幸穿著它，而且還設(shè)計了它準(zhǔn)備用來做匹克威克俱樂部的會員服，先生。我覺得維護這一制服的榮譽是我應(yīng)盡的責(zé)任，所以，我問都不問的接受了您的挑戰(zhàn)。”

“我親愛的先生，”善良的小個子軍醫(yī)一邊說，一邊伸出手走過來，“請允許我說一聲，先生，我欽佩您的所做所為。而且，這么莫名其妙地麻煩您來這兒，我為此感到十分抱歉。”

“請您不要再提這件事了，先生。”溫克爾先生說。“要是能夠與您成為朋友，我會感到莫大的自豪，先生。”小個子軍醫(yī)說。“與您相識也是我的榮幸，先生。”溫克爾先生回答說。于是斯諾格拉先生對他的英勇的朋友的高貴行為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

“我想這件事可以告一段落了。”泰普爾頓中尉說。“那是當(dāng)然。”軍醫(yī)說。“除非，”拿野營凳的人說，“除非溫克爾先生仍然對這次挑戰(zhàn)耿耿于懷。如果是那樣，我認為，他有權(quán)滿足自己的心愿。”

溫克爾先生以最大的努力表明自己已滿意。“或者，”拿野營凳的人說，“這位紳士的副手為我之前說過的話而感到自己受了侮辱，假如是這樣，我也很樂意馬上讓他得到滿足。”

斯諾格拉斯先生連忙表達說，他對他的慷慨提議深表感激，但是他只能謝絕了，因為他對整個事件的處理感到完全滿意。兩位副手整理好武器箱，大家開始打道回府，每個人的神情都比來時活潑得多。

“您會在這逗留多久？”斯拉默大夫問溫克爾先生，他們倆非常友善地并肩走著。

“我想我們后天就要離開這里。”溫克爾先生回答道。“我希望能請您和您這位朋友光臨寒舍，在犯了這么大的錯誤之后，我希望可以陪伴你們度過一個愉快的夜晚來賠罪。”小個子醫(yī)生說，“你們今晚有空嗎？”

“我們還有些別的朋友在這里。”溫克爾先生回答，“我不想拋下他們，或你和你的朋友可以到公牛旅館來看我們。”

“那真是太好了，”小個子醫(yī)生說，“我們十點鐘的時候去拜訪半個鐘頭，不算太晚吧？”

“噢，不晚。”溫克爾先生說，“我非常榮幸可以把您介紹給我的朋友們，匹克威克先生和圖普曼先生。”

“那會帶給我莫大的快樂，真的。”小個子醫(yī)生說道，根本沒有在意圖普曼先生是誰。

“你們肯定會來嗎？”斯諾格拉斯先生問道。“噢，當(dāng)然。”這時他們已走到大路，在相互熱情地道別之后，大家相互分開。斯拉默大夫和他的朋友們往營房而去，溫克爾先生則在他的朋友斯諾格拉斯的陪同下回到了旅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