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 宋詞精品鑒賞(中華古文化經典叢書)
- 盛慶斌編著
- 5123字
- 2016-01-13 13:47:03
下片劈空而來,似波濤洶涌,將全篇推向了高潮。“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離愁本是虛體,看不見、摸不著,詞人卻將它形象化,表達得貼切、自然,成為千古傳誦的佳句。這“離愁”即使有千頭萬縷亦未必剪不斷,不可理。“剪不斷,理還亂”是極言離愁之紛亂、繁雜。何況,對“三千里地山河”、“車如流水馬如龍”的繁華故國的離愁,又怎忍心剪斷呢?這幾句,深刻、細膩地刻畫出詞人的矛盾心理和無法排遣的苦衷。結尾:“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言這離愁別恨的滋味沒人體驗過,只有詞人自己領略到了。李煜以南唐天子,淪為宋朝幽囚,身世的浮沉,自然不是常人所能體驗到的。是什么滋味呢?是悔?是恨?詞人沒有交代,真是無言以狀。詞人的痛苦、悲傷達到了極點,欲罷不能,欲哭無淚,這種無言之悲哀,更勝于痛哭流涕之悲泣。感人至深,讀者為之淚下。
李煜這首詞自然直率,無一絲雕琢痕跡,藝術造詣極高,感人極深,黃升《唐宋諸賢絕妙詞選》稱:“此詞最凄婉,所謂亡國之音哀以思。”是也。
望江南
李煜
閑夢遠,南國正清秋。千里江山寒色遠,蘆花深處泊孤舟。笛在月明樓。
李煜的這首《望江南》小詞以高度的藝術概括力,描繪出江南寒凄的秋天景色,表現了詞人囚居生活的孤寂和難堪的心境。
起句“閑夢遠”點明詞意是對夢境的描寫,“閑”字在句中,可理解為“空虛”或“虛幻”,“遠”字作動詞用,到達很遠的地方。全句的意思是:我隨著虛幻的夢境來到很遠很遠的地方。言外之意,由于身為囚徒不得自由,欲想回歸故國只能在夢中實現。作者以托夢言事的方法,抒寫出難以直言的忍痛,語意極為酸楚。
次句“南國正清秋”點明了夢中所見景物的時間和地點:正值凄清的秋季,在南唐故國。這是概述部分。后三句則具體描繪了故國凄清的秋景。“千里江山寒色遠”,寫江山之遼闊,而秋色正濃、秋意正深。寫南唐故國之全景,著筆極為有力,意境極為闊大。“蘆花深處泊孤舟”,蘆花茂密之處停泊著一只孤舟,是一特寫鏡頭,情景兼備,既有南國特色蘆葦蕩之景,又有孤舟中行客悲愁之情,體現出了南國的風土特色。“笛在月明樓”寫月景下的笛聲。在清寂的月夜里,悠揚的笛聲從樓中徐徐傳出,也是一特寫鏡頭。情景兼備,既寫清秋月夜之景,又寫居家之人的悲秋之情,凄切感人。詞的清秋這一意境,是靠景物安排來體現的。詞人采取了一個全景,兩個特寫鏡頭,如同三幅畫一樣懸掛在一起構成了一組南國清秋圖。將山寒、蘆深、月明、孤舟、笛聲、南國清秋凄寒之景及行客、居家悲秋之情形象地體現出來,從而抒寫出作者囚居生活的孤寂難堪之感。
詞人將體會最深的事物加以高度的藝術概括,圍繞著清秋這一中心,選取最典型的景物,再現生活的真實,體現詞的意境,表現詞人的思想,達到感染讀者的目的,是這首小詞的藝術特色。
搗練子
李煜
深院靜,小庭空,斷續寒砧斷續風。無奈夜長人不寐,數聲和月到簾櫳。
這首詞是寫寒夜聞砧聲的,這類題材在唐詩詞中是常見的,甚至唐琴曲中也有這類的作品。搗帛在唐代是一項十分重要的家庭生活內容,將生絲織成的絹,用木杵在石上搗軟成為熟絹以便裁制衣服。有的為戍邊的征人搗帑,有的為客居他鄉的游子搗帛,因之常與離愁別恨相聯系,這首詞就是反映這種情感的。
起二句“深院靜,小庭空”,寫人所處的環境。院在深處寂靜無聲,庭又小巧空而無物,前句寫靜、后句寫空的原因。環境描寫不僅寫出了庭院的寂靜,而且也把人物寂寞而無侶的心境襯托出來,并為砧聲的傳來鋪敘了環境。接前寫風送砧聲“斷續寒砧斷續風”,陣陣寒風送來陣陣砧聲。“寒”字既表明天氣初寒是裁制衣服之時,又以此狀砧聲,有砧聲使人心寒之意。聽到砧聲怎能使人不聯想到征人在外而愁思纏綿心情哀傷呢!兩用“斷續”既將砧聲之遠,需借風力才能送至這深宅小院之中準確地表述出來,又將人物隨砧聲的斷續而心潮起伏,愁思難平的情態描繪出來。最后兩句“無奈夜長人不寐,數聲和月到簾櫳”,以景寫情,景物凄涼,離情難堪。“無奈”言不堪其苦,以下逐層交代出所以不堪其苦:“夜長”愁也長;“人不寐”愁難排遣;“數聲”砧聲不止,愁思難平;“月到簾櫳”月色朦朧人更凄苦。情和景高度和諧統一。
通篇無點題之筆,但處處寫離情,情包含在景中,從景中透露出感情,極為含蓄,意境清新,是李詞中內容上較健康的詞作。
踏莎行
寇準
春色將闌,鶯聲漸老,紅英落盡青梅小。畫堂人靜雨漾漾,屏山半掩余香裊。密約沉沉,離情杳杳。菱花塵滿慵將照。倚樓無語欲銷魂,長空黯淡連芳草。
此詞,描寫一位女性思念別離中的遠在外地的心上人。
上片,主要寫室內的寂寞;下片,著重寫樓頭遠望黯然懷人的情思。本來就“春色惱人眠不得”,更何況是“春色將闌(將盡),鶯聲漸老,紅英落盡青梅小”的暮春時節呢!而且“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
畫堂里,靜悄悄的,沒有第二個人,當然更沒有他!畫著山水的屏風,半掩著畫堂的正門。外面(樓外)正下著漾漾春雨。潮濕的空氣中,香爐里燒殘了的檀香味兒,有如輕煙裊娜。
此時此地,此景此情,孤獨無伴的郁郁情懷,如何排遣!?
還是去到樓頭去看看吧,當年,他許下的密約(“多來信、早歸來”),都久已沉沉寂寂無聲無影了。我已經多時懶得照鏡子(“菱花”)了,無心梳妝打扮了。此時,倚樓無語,幾乎將要(“欲”)銷魂了。
江淹《別賦》說:“黯然銷魂者,惟別而已矣!”誠然,人當傷感極深時,就好像魂魄都將離體了!
“離恨卻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春草年年綠,王孫(游子)歸不歸?”依然是“遠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正似“平林漠漠煙如織,寒山一帶傷心碧。暝色入高樓,有人樓上愁”。真是“芳心向春盡,所得是沾衣(流淚)”!可見,寇準這首《踏莎行》,巧妙地將一位女性思念久別未歸的心上人的心情,寫得逼真感人。筆觸細膩有致,沉郁多情。是一首成功的作品。
陽關引
寇準
塞草煙光闊,渭水波聲咽。春朝雨霽輕塵歇。征鞍發。指青青楊柳,又是輕攀折。動黯然,知有后會甚時節。更盡一杯酒,歌一闋。嘆人生,最難歡聚易離別。且莫辭沉醉,聽取陽關微。念故人,千里自此共明月。
這是一首春天在渭水橋上折柳條餞別故人的好詩,流傳之后,就被音樂家、歌唱家,譜成樂曲,廣為傳唱,且成為送別琴曲之歌詞。因此,改稱為《陽關曲》及《渭城曲》。(在長短句的詞誕生之前,唐朝人慣用七絕作歌詞。)唐人劉禹錫詩云:“故人唯有何戡在,更與殷勤唱渭城。”白居易詩云:“高涮管色吹銀字,悛拽歌聲唱渭城。”渭城,皆非指地名,而是指渭城曲。
歌唱時,為了加濃感情、增強氣氛,不單“慢拽歌聲”,而且往往把重要字句,重疊一遍乃至數遍。王維這首絕句,后兩句是動人的點睛句,于是唱起來常被重復幾遍,因而被稱為《陽關曲》之外,又被稱為《陽關三疊》。
至于如何三疊,可以隨人隨情而異。因此“三疊”的解釋,古來有數種,不必強求一致。白居易詩還說:“相逢且莫推辭醉,聽唱陽關第四聲。”
《陽關引》的“引”,有序奏之意,如文章中之序文。詞曲體裁有四種,即:令、引、近、慢。
寇準此首《陽關引》,把王維的《陽關曲》融化運用得自然巧妙。是一首惜別的好詞,令人百讀不厭。
春天到了,無邊無際的塞草,也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塞上呈現出廣闊的煙光(即煙景、春光),碧綠的草色。這本來是悅目賞心的美麗春景;然而,當“又送王孫(游子)去”時,就不免“萋萋滿別情”了!所以渭橋下面的渭水波聲,聽來也好像在傷別嗚咽。“咽”,音“夜”,是韻腳。漢樂府歌辭:“隴頭流水,鳴聲幽咽。”春天的朝雨晴了,輕塵也不想飛舞了。天氣雖好,然而,離筵近處,卻有征鞍待發!“發”字,古音與咽歇折押韻。
征人(好友)終于要出發了。“黯然銷魂者,唯別(離)而已矣!”雖說后會有期,誰能知道要等到什么時節?
且慢動身(啟程)吧。且莫推辭醉,更盡一杯酒吧,更聽一闋歌吧。
終于《陽關曲》又唱完了。“微”,完結。押韻。征人出發向塞外去了。唉!人生真是最難歡會易離別啊!故人此去,一別千里,精神聯系,只能憑明月了!
憶余杭
潘閬
長憶吳山,山上森森吳相廟。廟前江水怒為濤,千古恨猶高。寒鴉日暮鳴還聚,時有陰云籠殿宇。別來有負謁靈祠,遙奠酒盈卮。
這首為作者憑吊吳相國伍子胥之作,要理解這首詞,先得了解一點史料。《史記·越王勾踐世家·伍子胥傳》:
太宰豁……與逢同共謀,讒之王。王始不從,乃使子胥于齊,聞其托子于鮑氏,王乃大怒,曰:“伍員果欺寡人!”役反,使人賜子胥屬鏤劍以自殺。子胥大笑曰:“我令而父霸,我又立若,若初欲分吳國半予我,我不受,已,今若反以讒誅我,嗟乎,嗟乎,一人固不能獨立!”報使者曰:“必取吾眼置吳東門。以觀越兵入也!”乃自剄死。吳王聞之大怒,乃取子胥尸盛以鴟夷革,浮之江中。吳人憐之,為立祠于江上,因命曰:“胥山”。
伍子胥忠于吳國,到頭來卻被讒自刎,且被吳王夫差以牛皮袋子裝了尸體扔到江里去。作者對伍員的忠心表示崇敬,對其遭遇表示同情,作者正以這種感情寫此詞,故讀來不覺引起共鳴。
首句“長憶”兩字,是潘閬十首《憶余杭》的共同開端,可稱之為“定式”。首兩句是說想起吳山上的伍子胥廟,其中“森森”兩字含意很深。“森森”形容樹木的茂盛。在古木參天的叢林中建立吳相廟,顯示了伍子胥的高大形象,也表明了祠廟并不荒涼,田為千古以來,吳地人民一直對這位忠臣敬仰不已,故使廟中香火不絕。第三、四句揭露了吳王夫差的殘暴,他把伍子胥的尸體扔到江中,使得江水也表示憤慨而激起洶涌的怒濤,即使經歷了千百年,至今仍然保持著對夫差無比的憎恨。這兩句用了“移情”的創作手法,把吳地人民的感情移給江水,讓江水替他們表達,這樣,詞意就顯得含蓄委婉,如果直接說“吳人憤慨如怒濤”,就真味同嚼蠟了。下片第一二句是與上片的“憶”字相呼應。作者回憶起當年來吳山憑吊時的情景。在暮色蒼茫之際,云霧籠罩著殿字,聚在樹上的烏鴉噪叫著,其氣氛是悲涼的,也好像烏鴉在為吳相國鳴不平,云霧亦為之而悲傷。其實烏鴉與陰云,都是沒有理智之物,這種“鳴不平”、“悲傷”皆由人的感情在支配,則此二句并非單純的寫景,而是寓情于景。結合第三句看,作者認為寒鴉和陰云能經常在祠廟周圍“聚”“籠”,尚且知道安慰伍子胥的忠魂——這正是下句“靈”字的伏筆,而自己則自從憑吊過后再也沒有重來拜謁,心里感到內疚(有負),這種在崇敬中帶有一點抱歉的心情,在末句中予以暢快地宣泄,他說:“只有在這離相國遙遠的地方,敬上滿滿的一杯酒”(遙奠酒盈卮),以表達景仰之心。
長相思
林逋
吳山青,越山青,兩岸青山相送迎。誰知離別情?君淚盈,妾淚盈,羅帶同心結未成。江頭潮已平。
這首詞以《長相思》作詞牌,大約來自李白的《長相思》一詩:“長相思在長安”。詞寫的是送別,以別后相思為主題。
在春秋戰國時代,浙江省是吳國的一部分和越國的所在地。以錢塘江為界,大抵北岸多屬吳國,南岸則屬越國。因此,所謂“吳山”就是錢塘江北岸的山;所謂“越山”則是錢塘江南岸的山。作者之所以這么寫,是為了表明從古以來錢塘江兩岸的青山綠水就是迎送親友的地方。多少人過江爬過吳山?多少人過江爬過越山?錢塘江兩岸的青山萬古長青,但是被它們迎送的人們,多是生離死別,難免黯然銷魂。有的未老先衰,有的飲恨而死。有誰真正理解離情別緒的痛苦呢?
詞的下片,主要是對上片結尾的回答。“誰知離別情”呢?由上片的泛泛而談,落實到具體的人物形象。一般說來,凡被兩岸青山迎送過的男女老少都知道“離別情”。但比較起來,最知道離別情的還是那些在愛情生活上遭受阻礙或破壞的少男少女。所謂“君淚盈,妾淚盈,羅帶同心結未成。江頭潮已平”,就是說一位青年女子(“妾”)在錢塘江邊送別自己熱戀著的未婚男子(“君”)。他們兩人情投意合,卻平地風波,橫遭封建勢力或其他暴力的阻撓而不得不被迫忍痛分離。所謂“羅帶同心結未成”,是對愛情受到破壞而不能結婚的一種形象化的說法。古代習俗,女子往往用絲綢腰帶(“羅帶”)打一個心形的結,叫做“同心結”送給男方作為信物(紀念品),表示永不分離。這首詞里的青年女子到江邊送別愛人,還來不及用羅帶打成同心結,錢塘江已經漲潮,潮水同堤岸相平,男方乘坐的帆船就要開船了。在這里,“江頭潮已平”語意雙關:江頭漲潮,既是推進帆船的動力,也暗喻破壞婚姻的暴力,平地起風波。
整首詞用第一人稱口氣,是一個婚姻不幸的女子的含淚自白。她想到自古以來錢塘江兩岸的青山迎親送故,但是真正理解離別的痛苦的,只有她一人,到了下片,就直接寫她和她的愛人相對含淚、不得不分離的悲慘情景。
上片主要寫景,借風景抒發感情:下片主要寫情,以感情襯托景物。上片寫山,山邊有水(錢塘江);下片寫水,水上有山。山山水水,無不感染離情別緒。林逋雖然是一個獨身的隱士,卻是一位富有感情的詩人。他隱居錢塘江邊二十多年,經常看見少男少女難舍難分,灑淚惜別,不能不反映到自己的創作實踐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