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巴斯克維爾莊園的獵犬(1)
- 福爾摩斯探案全集(第三冊)
- (英)柯南道爾
- 4813字
- 2016-02-19 11:41:40
一、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
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坐在桌旁吃早餐,這說明他又是徹夜未眠,因為除了這種情況以外,他通常都是起得很晚的。我站在壁爐前的小地毯上,隨手拿起了昨晚來訪的客人遺忘的手杖。這手杖精致而沉重,頂端有個疙瘩,這種材料叫檳榔子木,產于檳榔嶼。緊挨頂端的下面是一圈大約有一英寸寬的銀箍,上刻“送給皇家外科醫學院學士杰姆士·摩梯莫,C.C.H.的朋友們贈,一八八四年”。在我看來,這只是一根私人醫生常用的樣式老舊的莊嚴且實用的手杖。
“哎,華生,你對它有什么看法?”福爾摩斯背對我坐著,我還以為他并沒有發覺我的舉動。“我想你后腦勺上一定長眼睛了。”我嘟嚷著。“你不知道我眼前有一把锃亮的鍍銀咖啡壺啊。”他說,“華生,說一說,你怎么看咱們這位客人的手杖呢?很遺憾咱們沒有遇到他,根本就不知道他來拜訪咱們的目的是什么,所以這根手杖就變得更重要了。既然你已經仔細觀察過它了,那么就請你形容一下這個人吧。”“我想,”我用從這位伙伴那兒學來的推理方法說,“從他的朋友們送給他這件充滿敬意的紀念品來看,摩梯莫醫生是一位成績卓著、很受尊敬的醫學界人士。”“好!”福爾摩斯說,“好極了!”“而且很可能是一位在鄉村行醫的醫生,出診時多半是步行。”“為什么?”“這根手杖原來很漂亮,可是,它下端的厚鐵包頭已經嚴重磨損,顯然他曾拄著它走了很多路,而且一位在城里行醫的醫生根本就不會再用它。”“完全正確!”福爾摩斯說。
“還有,那上面刻著‘C.C.H.的朋友們’,我想,這可能是他曾經替某個獵人會的會員們做過治療,為了表達謝意,他們才送了他這件小禮物。”“華生,你進步很大,”福爾摩斯一面說著,一面向后推了下椅子,點燃了一支煙,“我必須說明的是,你熱心地為我那些微小的成就所做的一切記載中,似乎習慣于將自己看得很低。也許你本身并不是發光體,可你卻是光的傳導者。有些人本身不是天才,可他卻有著足夠的激發天才的力量。我承認,親愛的朋友,我從心里感激你。”以前他從沒講過這么多話,我得承認,這些鼓勵的話給我帶來了極大的快樂。過去他對我對他表示出的欽佩之情和企圖把他的推理方法介紹給公眾所做的努力,常常是態度冷漠,這使我的自尊心受到了很大的傷害。而現在我居然也能用他的方法比較準確地分析問題,并得到了他的贊許,這令我十分驕傲。現在他把手杖拿了過去,審視了幾分鐘,然后充滿興趣地放下紙煙,踱到窗前又用放大鏡仔細察看起來。“很簡單,但很有趣,”他說著就重新坐在他最喜歡的那條長椅上,“這手杖上確實有一兩處能為我們的推論提供證據。”
“我還有漏掉的東西嗎?”我有些自負,“我相信我并沒有忽略重大的地方。”“親愛的華生,恐怕你所說的大部分都是錯誤的結論呢!坦白地說吧,我說你激發了我的才思,意思是:在我指出你的謬誤的同時,常常把我引向了真理。但這一次你并沒有完全錯。可以肯定地說,那個人是一位經常在鄉村行醫的醫生,并且他確是常常步行的。”
“那么說,我猜對了。”“僅此而已。”“但是,那已經是全部事實了。”“不,不,親愛的華生,這決不是全部。我倒認為與其說是某獵人會,倒不如說是一家醫院送給這位醫生的禮物;‘C.C.’應該是放在‘醫院’一詞(‘醫院’的英文是Hospital,字頭也是H)之前的。所以,自然令人想起了chaingcross 這兩個單詞來。”“也許你說的對。”
“這很可能。如果這個假設成立的話,我們就可以依據這個新的根據,對這位未知的來客進行描繪了。”“好吧!如果C.C.H.指的就是Charing Cross Hospital(查林十字醫院),那么我們下面的結論是什么呢?”“難道僅能找出這幾點證據嗎?既然學會了我的方法,就將它付諸實施吧。”“我只能得出那個人在下鄉之前曾在城里行過醫這樣的結論。”
“我想咱們可以大膽地再進一步去想,是什么情況促使這些人送給這位醫生禮物呢?在什么時候,他的朋友們會共同向他表示謝意呢?顯然是在摩梯莫開醫院獨立行醫的時候,這時他收過一次贈禮;我們可以下結論,這禮物是他從一家城市醫院轉到去鄉村行醫的時候收的。”
“這是很有可能的。”“現在,你可以看得出來,他不會是主任醫師,因為一名醫生要是有這樣的地位,在倫敦醫學界就已有了一定的名望,而這樣的醫生是不會僅僅在鄉村行醫的。那么,他究竟在醫院擔任什么工作呢?如果他僅僅在醫院里工作而又不是主任醫師,那么他就只可能是個住院外科或內科醫生,其地位稍稍高于醫學院最高年級的學生;而從手杖上的日期可以看出他是在五年前離開的。因此你所想像的那位嚴肅、年齡較大的醫生就不存在了。親愛的華生,這應是一位不到三十歲的年輕人。他親切、和藹可親、安于現狀、粗心大意,他還有一只心愛的狗,我們可以想像它比硬犬大,比獒犬小。”我發出了不相信的笑聲。歇洛克·福爾摩斯向后靠在長椅上,朝著天花板吐出一串串徐徐上升的煙圈。“至于后一部分,我無法驗證其準確度,”我說,“但是要想找出幾個和他有關的事項來,應該不會很困難的。”我從放滿醫學書籍的書架上拿下一本醫藥手冊來,翻到人名欄。在好幾個姓摩梯莫的人里找到了我們猜測中的人。我放開喉嚨讀出了下面的文字:
杰姆士·摩梯莫,一八八二年畢業于皇家外科醫學院,德文郡達特沼地格林芬人。一八八二至一八八四年在查林十字醫院任住院外科醫生。其論文《疾病能否隔代遺傳》獲“杰克遜比較病理學獎”。瑞典病理學協會通訊會員。曾著有《幾種隔代遺傳的畸形癥》(載于一八八二年的《柳葉刀》),《我們在前進嗎?》(載于一八八三年三月號《心理學報》)。先后擔任格林芬、索斯利和高冢村等教區醫務官。
“似乎并沒有什么獵人會呀,華生!”福爾摩斯微笑著嘲弄道,“正如你所推斷的,他只是個鄉村醫生;我認為我的推論是準確無誤的了。至于那些形容詞,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我是說過‘和藹可親、安于現狀和粗心大意’這些話的。據我觀察,只有與人為善的人才會收到紀念品;只有淡泊名利的人才會舍棄倫敦的繁華生活而跑到偏僻的鄉村去;粗心大意的人才會獨自一人在空屋中等上一小時后卻不留下自己的名片,反而留下自己的手杖。”
“那狗呢?”“這根手杖很重,所以狗不得不緊緊叼著它的中間跟在主人的身后,因此,手杖中間有十分清楚的牙印。從這些牙印看,這只狗的下巴要比犬下巴寬,但卻比獒犬下巴窄。它可能是……對了,很可能是一只卷毛的長耳犬。”他站了起來,一面說著一面不停地在屋里走來走去。他最后那句充滿自信的話,使我抬起頭驚奇地注視著還站在窗臺前向外看的福爾摩斯。
“親愛的朋友,你為什么說得這么肯定呢?”“很簡單,我現在已經看到那只狗正在這房子大門口的臺階上,而且它的主人已經按響了門鈴。我請你不要離開,華生。你與他是同行,也許你在場對我有幫助。華生,現在真是命運之中最富戲劇性的時刻了,你聽,從樓梯上傳來的腳步聲正在進入你的生活,但你卻不知道它究竟意味著什么。這位杰姆士·摩梯莫醫生要向犯罪問題專家歇洛克·福爾摩斯請教什么問題呢?請進!”令我驚奇的是這位來客的相貌與我最初想像的典型的鄉村醫生相去甚遠。他又高又瘦,突出在一雙敏銳的灰色雙眸之間的是一只像鳥嘴的長長的鼻子,相距很近的雙眼在一副金邊眼鏡的后面炯炯發光。穿的是他這一行人常愛穿的衣服,但臟兮兮的外衣和已磨損的褲子使他看起來有些窮酸。年紀尚輕,但長長的后背卻出現了與年齡不符的弧度,走路時頭向前探著,擁有貴族般的慈祥。一進來,他的眼光就落在福爾摩斯拿著的手杖上了,并歡叫著跑了過去。“我太高興了!”他說道,“我記不清楚到底是把它忘在這里還是忘在輪船公司了。失去整個世界也比失去這根手杖來得輕松。”
“我想它一定是件有意義的禮物吧。”福爾摩斯說。“是的,先生。”“是查林十字醫院的朋友送的嗎?”“是在我結婚時那里的兩個朋友送的。”“天哪,真糟糕!”福爾摩斯搖著頭說。摩梯莫醫生透過眼鏡不太理解地眨了眨眼。“為什么糟糕?”“因為您已經推翻了我們的幾個小小的推論。您說是在結婚的時候,是嗎?”“是的,先生,我結婚后就離開了醫院,同時放棄了成為顧問醫生的全部希望。不過,只要能建立起自己的家庭,任何犧牲都是值得的。”
“啊哈!總算我們還有猜對的時候。”福爾摩斯說道,“嗯,杰姆士·摩梯莫博士……”
“您稱我先生好了,我是個地位低下的皇家外科醫學院的學生。”
“顯而易見,您還是個思維縝密的人!”“一個對科學略通皮毛的人,福爾摩斯先生;一個在無邊的未知的知識海洋岸邊撿拾貝殼的人。我想我是在對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講話。而不是……”
“噢,這是我的朋友華生醫生。”“見到您很高興,先生。我經常聽到別人將你們二位的名字一并提起。我對您十分感興趣,福爾摩斯先生。我真沒料想到您會擁有這樣一個長形的頭顱和如此深陷的眼窩。希望您能允許我沿您的頭骨縫摸一摸,在沒有得到您這具頭骨的實物以前,如果按照您的頭骨做成模型,那會是一件任何人類學博物館都愿意收藏的出色的標本。我并不想惹您厭煩,可我實在羨慕您的頭骨。”
歇洛克·福爾摩斯示意這位陌生的客人坐在椅子上。“先生,看得出來,您和我一樣,是個專心于本職工作的人。”他說道,“我從您的食指上能看出來您是自己卷煙抽的,請您自便吧。”
那人拿出卷煙紙和煙草,用那如昆蟲觸須般的長長的微顫的手指以驚人的熟練手法卷成了一支煙。福爾摩斯看上去很平靜,但他那不停轉來轉去的眼珠泄露了他對這位怪異客人的濃厚興趣。“我認為,先生,”他終于說了,“您昨晚和今天連續兩次賞光來訪,恐怕不是專門為了研究我的頭吧?”
“當然不是的,先生,雖然我期待能有這樣的機會。我所以來找您,福爾摩斯先生,是因為我這個缺乏實際經驗的人卻突然遇到了一件極為嚴重而又特殊的問題。由于我確知您是歐洲第二位最高明的專家……”“嗬,先生!請問,是誰位居榜首呢?”福爾摩斯有些刻薄地問道。“對于一個運用精確的科學去思維的人來說,貝蒂榮先生辦案的手法總是具有更強的吸引力。”
“那么您去找他商討不是更好嗎?”“先生,我是說,就運用精確科學來思考的人來說的。可是,就實際經驗來說,眾所周知,您是首屈一指的。我相信,先生,我并沒有在無意之中……”“不過稍微有一點罷了,”福爾摩斯說道,“我想,摩梯莫醫生,請您馬上把需要我幫忙的問題清楚地告訴我吧。”
二、巴斯克維爾莊園災禍
“我口袋里有一篇手稿。”杰姆士·摩梯莫醫生說道。“您進屋時我已經看出來了。”福爾摩斯說。“是一張舊手稿。”“除非是贗品,否則一定是十八世紀初期的。”“您怎么知道的呢,先生?”“在您說話的時候,那手稿一直露出一兩英寸。如果您讀過我寫的關于鑒定年代問題的文章,您一定會明白,如果一位專家推斷一份文件時期的誤差不出十年左右,那他簡直是太差勁了。據我判斷,這篇手稿是在一七三〇年寫成的。”
“確切的年代是一七四二年,”摩梯莫醫生從胸前的口袋里把它掏了出來,“這是查爾茲·巴斯克維爾爵士交給我的一份祖傳的家書。三個月前他突然慘死,他的死在德文郡引起了很大的驚恐。可以說,我是他的朋友,同時又是他的醫生。先生,他是個意志堅強、經驗豐富又十分敏銳的人,他和我一樣講求實際。這份文件他看得極為認真,并早已做好了接受這一結局的心理準備,沒想到,這一切竟成了現實。”福爾摩斯接過了手稿,把它平鋪在膝蓋上。
“華生,你注意看,我確定它年代的依據之一就是長s 和短s 的換用。”我湊到他的肩后看著泛黃的紙上退了色的字跡。頂端寫著“巴斯克維爾莊園”,再下面就是潦草的數字“1742”。
“看來好像是一篇對什么事件的記載。”“對了,是關于一件在巴斯克維爾家流傳的傳說。”“不過,我想您恐怕是為了當前一些更有實際意義的事來找我的吧?”“沒錯,是當前一件火燒眉毛的事,必須在二十四小時之內做出決定。這份手稿雖短,卻與這件事有著密切聯系。所以希望您能允許我把它讀給您聽。”福爾摩斯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兩手指尖相頂,露出了悉聽尊便的神情。摩梯莫將手稿移到亮處,以高亢而嘶啞的聲音朗讀著下面的奇特而古老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