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拜訪裴果提先生的家(1)
- 大衛·科波菲爾
- (英)查理斯·狄更斯
- 2987字
- 2016-02-25 11:55:59
一天晚上,我母親又到鄰居家去了。我和裴果提像先前一樣,一塊兒坐著,她用慫恿的口氣說:“大衛少爺,我帶你去亞茅斯我哥哥家住兩個星期,你說好嗎?那不是很好玩嗎?”
“你哥哥是個有趣的人嗎,裴果提?”我隨口問了一句。
“哦,他是個非常有趣的人!”裴果提舉起雙手喊了起來,“那兒還有大海,有大船、小船,有打魚的,有海灘,還有阿姆跟你一起玩……”
她扼要地說了這么些有趣的事,我興奮得臉都紅了,于是便回答說,看來那兒確實很好玩,可是我母親會怎么說呢?
“我敢拿一個幾尼打賭,”裴果提看著我的臉說,“她一定會讓咱們去的。要是你愿意,等她一回家,我就問她。就這么辦啦!”
“不過,我們走了,她怎么辦呢?”我把我的小胳膊肘放在桌子上,提出這個問題來問她,“她獨自一個人沒法過的呀。”
“我說!裴果提!她獨自一人沒法過的,這你知道。”
“哦,你這乖孩子!”裴果提終于又看看我說,“你不知道嗎?她要去格雷珀太太家住兩個星期。格雷珀太太家要來一大幫客人哩。”
哦!要是那樣的話,我就很樂意去了。我急不可待地等著我母親從格雷珀太太家回來,以便最后確定,我們是不是真能得到許可,去實現這個了不起的計劃。
然而并不像我預料的那樣,我母親幾乎沒有什么吃驚的表示,她馬上就同意了。當天晚上就安排好一切,我在這兩個星期中的食宿費用,一切照付。
我們動身的日子很快就到了,甚至連我也覺得這日子來得太快了,而原來,我是迫不及待地盼望這天快到來的,還有點怕發生地震、火山爆發或者其他自然災害,弄得我們走不成哩!我們乘的是一輛腳夫的馬車,車子在早飯后就出發。要是允許我頭天晚上不脫衣服,戴著帽子穿著鞋睡覺的話,不管跟我要多少錢我都肯。
當腳夫的馬車停在大門前,我母親站在那兒吻我時,對我母親,對這個以前從未離開過一天的老家,我心中的感激依戀之情油然而生,使得我哭了起來。
我高興的是,我記得我母親也哭了,我還感到她的心貼在我的心上直跳。當腳夫開始趕動馬車時,我母親突然跑出大門,叫他停下,為的是要再吻我一次。現在,我老是喜歡回憶她的臉貼上我的臉吻我時,她所表現出來的那種親熱和慈愛。
當我們離開站在路旁的母親出發時,摩德斯通先生來到她的跟前,好像是在勸她不要這么動感情。我避開車篷向后張望,心里嘀咕,這跟他有什么相干。裴果提也從另一邊往后張望,她好像很不滿意;這從她帶回車中的臉色可以看出來。
裴果提在她的膝上放著一籃點心:這些點心的數量,即使我們正在坐著這輛車子到倫敦去,也是綽綽有余的。我們吃得很多,睡得很多。裴果提睡去時,老是把她的下巴支在籃環上,她的手絕沒有放松它一次。在我聽到她的鼾聲時,我簡直不相信一個沒有自衛能力的女人打起鼾聲音還真不小。
我們彎彎曲曲繞過了許多小路,在許多地方交貨,并在一家客棧里交付一張床,停頓了許多時候,所以我們望見亞茅斯時,我已十分疲倦,不過非常快活。
當我們到了我覺得十分奇異的那條街上,聞到那些魚、瀝青、柏油和爛麻繩的氣味,看到那些走來走去的水手和叮當作響地在街石上往來的車輛時,我覺得我冤屈了這么熱鬧的一個地方,就把我這感想高興地對裴果提說了。她聽了也非常歡喜,告訴我說,大家知道亞茅斯大體上可算是宇宙間最好的地方。
“喏,我的哈姆在那兒呢!”裴果提大叫道,“長得不認識了!”
他真的正在一家客棧里等候我們,見了我就像一個老相識似地向我問好。最初,我覺得我并沒有像他熟識我那樣地熟識他,因為自從我誕生的那一夜以后,他從來沒有再到我們家里來過,所以他自然占著我的上風。他把我背在背上,馱回家去,這使我們的親昵程度增進了不少。
現在他已是一個身高6尺的壯健大漢,軀干很魁梧,肩膀圓圓的,但臉孔卻像一個憨笑的孩子,一頭淺色的鬈發,這些使他顯得很像綿羊。他穿著一件帆布的短外套和一條十分僵硬的褲子:那些褲腿即使不套在腿上,恐怕也一樣會直立。而他所戴的帽子,簡直不能稱為帽子,竟像是一個涂著瀝青的陳舊屋頂。
哈姆背上馱著我,腋下挾著我們的一只小箱子,裴果提則帶著我們的另一只小箱子,我們就這樣彎進了一些布滿著零碎的木片和小小的沙丘的小路,走過了一些煤氣廠、制纜廠、造小船的作場、造大船的作場、拆舊船的作場、填嵌船縫的作場,裝配索具的高棚、五金匠的鍛冶場,以及雜然紛呈的許多這類場所,我們終于走到了我曾在遠處望見的那一片乏味的曠野上。
這時哈姆說道:“大衛少爺,那邊的就是我們的房子!”我向四面八方一望,竭力縱目在這片曠野上眺望著,一直望到海里,望到河邊——但是我看不到一所房子。在不遠處的旱地上,聳峙著一只黑色的駁船或別種老朽的廢船,突出于其上的鐵煙囪里正在裊裊地吐出煙來;除此以外,我看不見一個可以住人的場所。
“不是那個吧?”我說道,“那好像一只船的東西?”“正是呢,大衛少爺。”哈姆答道。我敢說就是住在阿拉丁的宮殿,看見大鵬鳥的蛋什么的,也不及住在這個小屋子浪漫迷人。它旁邊開著一道有趣的門,上面也有屋頂,里邊有幾扇小窗,但其最奇妙的動人處,乃是它原是一只曾在水上航行過幾百次的真正的船,絕沒有預備在旱地上供人居住。這就是它最使我著迷的一點。
假如它本來是預備供人居住的,我或許會覺得它太小,或不方便,或太孤寂了,但既然它原來毫無這種用意,它就成了一個盡善盡美的住所。里邊也干凈得可愛,且十分整齊。其中有一張桌子,一只荷蘭鐘和一只有抽屜的櫥柜,上面放著一只茶盤。
裴果提隨即推開了一扇小門,給我看我的寢室。那是我所看到過的最完備、最悅意的寢室——它在船的尾部,在原來插舵的地方開著一扇小窗。有一面鑲著貝殼的小鏡子,釘在墻上跟我差不多高的地方;還有一張恰巧可以容身的小床;桌上放著一個藍色的花瓶,其中插著一束海藻。四壁粉刷得跟牛奶一樣白,那用各色的布綴成的被褥鮮明得竟使我眼痛。
在這令人愉快的屋里,我特別注意到一件事,那就是魚的腥氣:它的氣味是如此的強烈,當我摸出袋里的手帕來揩鼻子時,發現它也腥得好像剛剛包著一只蝦一樣。
有一位穿著白色圍裙、非常客氣的婦人迎接著我們——當我還在1∕4里以外馱在哈姆的背上時,我就看到她在門口屈膝行禮。此外迎接我們的還有一個極其美麗的小姑娘——至少在我的心目中是如此——她戴著一個藍色念珠結成的項圈,當我要想跟她親吻時,她卻不讓我這么做,逃去躲起來了。
過了一會兒,當我們已豐盛地吃過了一頓煮熟的比目魚、溶化的奶油和馬鈴薯時,有一個毛發蓬松,臉色非常和善的人回來了。他稱裴果提為“小姑娘”,在她的頰上很響地親了一個吻,知道她一向很規矩的我,就深信他是她的哥哥;結果證明我的推測是對的。他立刻被介紹給我,正是這家的家長裴果提先生。
“真高興見到你,少爺,”裴果提先生說,“你會發現我們很粗魯,少爺,但你也會發現我們是殷勤的。”
我向他致謝,并且答道,我在這么令人愉快的一個地方,一定會十分快樂的。
“你媽好嗎,少爺?”裴果提先生說,“你離家時她很高興嗎?”
我告訴裴果提先生,她是如我所能希望的那樣高興,并且她要我向他致意——這是我杜撰出來的客套話。
“我非常感激她,真的,”裴果提先生說,“嗯,先生,如果你能跟她”——他向他的妹妹點著頭——“和哈姆,以及小艾米麗,在這兒同過兩個禮拜,我們將不勝榮幸。”
“裴果提先生!”我說道。“先生。”他接應道。
“你是否因為自己好像住在一只‘方舟’里,所以把你的兒子命名為‘哈姆’?”
裴果提先生似乎認為這是一個很深刻的意見,但是卻答道:“不,先生。我絕沒有給他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