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張漢看來，你李振鄴做得了初一，我張漢就做得了十五，我就是要以牙還牙，讓你李振鄴聲名狼藉，甚至讓他萬劫不復，以達到報復他的目的。那么張漢是怎么報復李振鄴的呢？他剪掉辮子，穿上破衣服，把自己打扮成一個瘋子，將李振鄴如何賣關節的事情寫出來，抄寫了很多份，四處散發，甚至故意到一些官府衙門去張貼，目的是引起這些官府的重視。其實，張漢之所以會裝瘋，除了報復李振鄴之外，還應該有個目的，就是躲避那些買關節的人的追債，甚至是追殺。張漢散布的李振鄴賣關節的消息會有反響嗎？果真很快就有官員向朝廷報告了有人在街上散發鄉試考官舞弊的材料。

頂格判決，不畏御審

順治皇帝接到舉報之后，“命吏部、都察院會同嚴訊”（《清世祖實錄》卷一百十二），下令正式立案調查，并抓捕了李振鄴等涉案人員。

在審問過程中，李振鄴百般抵賴，他根本就不承認自己舞弊，只是說賣關節完全是張漢的個人行為，跟自己一丁點兒關系都沒有。那么，李振鄴賣關節難道就沒有留下一點點蛛絲馬跡嗎？很快，調查組就拿到了確鑿的證據，是什么證據呢？前面我們已經講過，在考場閱卷的時候，他把25名跟自己通關節的考生的字眼都寫在一張紙條上，交給自己的隨從靈秀去找試卷，確鑿的證據就是那張寫了字眼的紙條。這張紙條怎么會到調查組的手上呢？

這完全是李振鄴的疏忽造成的，李振鄴交給靈秀紙條之后，并沒有想過要收回來，甚至都想不起有這張紙條了。他哪里知道，這個靈秀卻把這張紙條很當回事，他一直小心翼翼地保留著，也許在他看來，這張紙條可是寶貝，萬一哪一天李振鄴要對自己不利，完全可以拿這張紙條來做護身符，來要挾李振鄴，到時候估計李振鄴也要考慮一下后果了。

有一天，靈秀向自己的同伴炫耀，說自己有這張寶貝紙條，自己的主子現在、將來都不會，也不敢把自己怎么樣。靈秀哪里知道，他的這個同伴曾經跟李振鄴有過矛盾，他總是想報復李振鄴，知道靈秀有這張紙條后，他費盡心機從靈秀手里拿到這張紙條，然后把它交給了調查組。這張并沒有被李振鄴放在心上的小紙條，卻成為讓他萬劫不復的最有力證據。當審理他的官員向他展示的時候，狂妄的李振鄴立馬傻眼了，這可是他親筆寫的啊，他再也沒有辦法抵賴了。審理案件的官員順藤摸瓜，也查實了跟李振鄴通關節的人，以及其他一些考官舞弊的罪行。

李振鄴舞弊案發之后，順治皇帝再次對這次鄉試進行了調查，又抓了涉案的6個人，其中同考官張我樸賣關節，蔡元禧、陸貽吉、項紹芳，舉人田耜、鄔作霖等人協助通關節。審理之后，順治皇帝雷霆震怒，他說：“貪贓壞法，屢有嚴諭禁飭，科場為取士大典，關系最重，況輦轂近地，系各省觀瞻，豈可恣意貪墨行私。所審受賄、用賄、過付種種情實，可謂目無三尺，若不重加處治，何以懲戒將來?！保ā肚迨雷鎸嶄洝肪硪话偈┻@句話的意思是說，現在科舉考試受賄、行賄的情節非常嚴重，如果不嚴加懲處，就起不到震懾作用。那他會怎么判決呢？他決定要從重從快懲處一些涉案人員。判決結果是什么呢？

順治皇帝大開殺戒，李振鄴等7人被判處以斬立決，不僅對他們處以極刑，還株連到他們的家人，他們這些人的父母、兄弟、妻子、兒女等男女老少共有108人都受到牽連，全部被流放到尚陽堡，他們的家產全部沒收。真是一人舞弊全家遭殃。

在涉案人員的名單中，并沒有張漢，難道他逃脫了嗎？史料上沒有記載，既沒有說他逃跑了，也沒有說他被抓了，他的下場我們不得而知。但是，以張漢賣關節的行為，按照正常的處理，他肯定是死罪難逃，但為什么又沒有他的名字呢？他之前不是裝瘋來揭發李振鄴舞弊嗎？我猜測是不是官府認為他是個瘋子，沒有必要處理呢？

嚴懲了這批主犯之后，朝廷的調查與審理并沒有結束，還在繼續抓捕舞弊的嫌疑人，一共抓了40人。四月，刑部按照順治皇帝嚴懲涉案人員的辦案方針，對涉案人員進行了審理，到底這些人有哪些舞弊行為，史料上并沒有記載。刑部建議將涉案的40人全部處以極刑。刑部建議這么判決的依據是什么呢？清代科舉法律規定：“科場為掄才大典，考試官及應試舉子有交通囑托賄買關節等弊，問實斬決?！保ā稓J定科場條例》卷三十三）這句話的意思是說，科舉考試為國家選才的最重要的制度，如果考官與考生通關節舞弊，一旦查出情況屬實，那么考官和考生都要被處死。對于這40個犯人，順治皇帝會怎么處置呢？他既沒有采納刑部的建議，也沒有否決刑部的建議，他采取了一個特殊措施，是什么呢？

順治十五年（1658年）四月二十二日，順治皇帝下令刑部準備40副綁索，40名劊子手，和一排行刑的大刀，全部擺在太和殿上。然后將涉嫌舞弊的人全部帶到太和殿，他要親自審問，由皇帝在朝廷親自審問嫌疑人，這在中國科舉史上是前所未有的。這哪里是什么審問啊，這不是就要殺人的刑場嗎？場面實在是太恐怖了，史料記載，“時上御引間，鬼怕惕息，便溺皆青”。（《丁酉北闈大獄記略》三）這就是說，很多嫌疑人看到這種場面，都嚇得臉色慘白，像鬼一樣，有的人甚至大小便都失禁了，以為這次徹底完蛋了，皇帝把他們押到這里，就是要處死他們。順治皇帝認為這些人看到這種陣勢，肯定都會乖乖地招供，等他們招供完了再來處置他們也不遲。順治皇帝的如意算盤能實現嗎？

大大出乎順治皇帝意料的是，這次審問，他遇到了一個敢當面跟自己叫板的人，這個人是誰呢？他叫張天植，是原兵部右侍郎，級別很高，相當于現在一個副部長。他為什么被抓呢？因為他被指控為兒子通關節舞弊。但是，張天植堅決否認這個指控，他對皇帝說：“我的兒子已經是國子監的學生了，即便不考舉人，他也有做官的資格。更何況，他才華橫溢，能書善寫，根本不需要舞弊就可以考上舉人?；噬夏悴恍诺脑?，可以找他過來，你當面考他??！他完全沒有必要通關節！”

在這種場合居然有人敢跟自己叫板，順治皇帝非常吃驚，他覺得自己尊嚴何在、威信何在呢？他大罵張天植不思悔改，還敢狡辯，并下令對他動用夾刑。行刑的人準備夾他的兩只腳，但順治皇帝舉起了一個手指頭，意思是只夾一只腳。

面對嚴刑，張天植會服軟嗎？張天植也豁出去了，他大聲對順治皇帝說：“皇上，如果您要賜我死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沒有絲毫的怨言，但通過這種嚴刑逼迫我承認通關節舞弊，那是決不可能的。”面對張天植的強烈反抗，順治皇帝也沒有辦法，他沒有繼續用刑，而是宣布將這些犯人全部押到長安街上去，打四十大板，然后等候皇帝來宣布最后的處理意見。順治皇帝還會再審嗎？

第二天，順治皇帝沒有繼續審問，而且直接宣布了處理結果，他說：“本當依擬正法，但多犯一時處死，于心不忍，俱從寬免死，各責四十板，流徒尚陽堡。”（《清世祖實錄》卷一百十六）這句話的意思是說，這些嫌疑人本來都應該被判處死刑，但是考慮人命關天，一次處決的人太多，自己于心不忍。于是，全部免除他們死罪，流放到尚陽堡。我們想想，如果沒有張天植的勇敢抗爭，估計這40個人都要去見閻王了，順治皇帝也許不會發慈悲的。

值得注意的是，順治皇帝這樣興師動眾的審問，既沒有查出真相，也沒有威懾到犯罪嫌疑人，他為什么要這么做呢？我想，不能排除順治皇帝有意氣用事的成分。那么他為什么要這么意氣用事呢？

盡管順治皇帝在即位詔書中就宣布實行科舉取士制度，但是包括順治皇帝在內的滿洲貴族對科舉的實際運作并不十分了解，比如李振鄴賣關節舞弊被舉報之后，負責案件查處的刑部尚書，也就是刑部部長、八旗子弟圖海居然不知道什么叫關節。正因為這樣，科舉制度的實施主要由漢族官員來主導，選拔的也主要是漢族士子。當科舉舞弊出現之后，年僅20歲的順治皇帝就認為這是漢族官員在欺負滿洲貴族、欺負自己不懂科舉，他覺得這是對他尊嚴的嚴重挑釁，于是這個年輕的皇帝非常憤怒。正是在這種情緒的支配下，他不但頂格處罰涉案人員，甚至還在沒有確鑿證據的情況下，擴大抓捕嫌疑人的范圍，使得案件有擴大化的趨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