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輕輕的推開那個小門扉,走了進去,正看見她站在院中,望著西天的半月。月光并不是很亮,甚至是有些灰暗,卻仍可使她美麗的倩影,在夜幕中顯現:她雙手放在自己胸前,仰望著那彎月亮,以及滿天的星斗。
“你在干什么,敷兒?”我輕聲地詢問。
她沒有回答,只怔怔地站在那里,似乎沒有聽見。
我無聲地走了過去,只見她把雙手扣在一起,輕輕的籠在胸前,微閉著雙眼,似乎在祈禱著什么。我微微低頭,看了看她略略隆起的小腹,陣陣幸福的感覺涌上心頭,仿佛幾個月來那沉重的生活都不算什么了。我又看了看她略顯蒼白的臉,上面覆著淡淡的月光,盡是圣潔的光輝——這樣的月夜真美!
她近來已不再那么絕望悲傷,臉上也常常露出幸福的笑容,有時還哼起小曲。我能理解這種心情,因為自己也常樂的合不上嘴。
只是,嗐,難啊!
我從來沒有想過維系一個家庭是這么的困難,每一個沒有成家的男孩都沒有想過吧,尤其是大學生。現在的我真是領教了。
這第一個問題就是錢。上學的時候有父母,自己衣食無憂,一點兒不用操心;剛上班那會兒一月一千多,雖說不多,每月還可有些結余。可現在,雖說月月兩千多,結婚,看病,積蓄早已告罄,但是還要考慮三個人的衣食住行,我除了努力工作之外,只有四處去借;我感覺它就像一條無形的繩索,深深的勒緊自己的脖子。另一個是時間啊,上一天的班,是很累的,可下班回來,有時還要自己做飯,更要命的是,她晚上睡不著覺,只好陪她嘮嗑,而且每每都到凌晨兩三點;我感覺透支的不是時間,而是自己的生命,整天渾渾噩噩,恍如夢境。這還不算,最近好想自己的母親,可,可自己怎么回家啊,該如何去面對那嫉惡如仇的父親,如何去面對那對自己鐘情的小梅妹,如何?自己也好想她啊,分別了這么久,不知她還好不;自己花老大時間追她,卻,唉,這件事落在心頭,更難承受;背叛,是的,背叛,這讓我有了深深負疚感,我不感覺自己娶紅敷是錯的,可對愛情的背叛,對她的背叛,確讓我感覺自己錯了,而且錯的那么刻骨銘心。
人生有很多矛盾吧,即使最明智的人也想不明白,即使意志最堅強的人也難承受,屈原發出了天文,寫出了離騷,也投身汨羅河;尼采想通了很多莫名奇妙的問題,最后卻瘋了;梵高畫過向日葵后,自殺了......而一個人為什么能喜歡很多人,卻只能深愛一個;那條拉緊自己心口的紅線,又為什么總是跳動;而人到底活著為什么,錢嗎,名嗎,還是什么?寒:總感覺自己的生活有兩條線,現實生活和心理歷程,兩者在眼前交織,不知道要把自己帶向何方。
每次拖著疲憊的身軀,感覺空蕩蕩,來回游走;而晚上回來,躺在那,失去了自己,仿佛被懸在半空中。
可這又算得了什么呢?自己就要做父親了,我只好鼓起勇氣,勇往而直前了。現在已經最難了,再難能到哪里去呢?
我沒有打破那如詩般的畫卷,只輕輕地走進了堂屋。抬起頭,正看見她怔怔地坐在當門的大椅上,望著地上鋪著的涼席,發呆;涼席上放著一個小小的針線筐,還有幾塊紅布;再看看線框,里面有一件做了一半的小紅衣服:這一定是給我兒子做的。
“媽,做好飯了么?”我竟有些高興。
她忽的意識到我回來了,微微地顫抖了一下,似乎做錯了事的模樣:“還沒做,你可回來了。”說著,竟輕輕的哭了起來。
“怎么了,您,媽?沒做飯也沒有什么,給紅敷燉雞蛋了吧,可別餓著她就行。媽,看你都快應外婆了,還哭成這個樣子。這是怎么了,紅敷惹你生氣了,我替她向您道歉,您也知道,她有了身孕,脾氣變得不大好,有時還使小性子,可能懷了孩子都這個樣子吧!”
她聽了我的話,微微搖了搖頭:“不是啊,都怨我,都怨我,我不該給她提做小孩衣服的事,要不她就不會那么傷心了。你快想想辦法吧,她一下午都沒有說話了。其他,我倒不怕,就怕她不說話,這孩子就這個樣子,一有不順心的事,就悶在那里,我是知道的。唉,你快想想辦法吧!”
聽她焦急的哭訴聲,我有些絲絲的不安,似乎發生了什么事:“怎么了,媽?別哭,沒什么,有我在呢!”我頓了頓:“您把事情說的詳細些,別哭,沒什么大不了的事。”
聽了我的安慰,她似乎鎮定了許多,擦了擦鼻涕和眼淚,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今天,你去上班之后,我們倆在這談天。她就給我說你們相遇的經過,說那天她是怎么傷心欲絕地投湖,醒來后發現在你懷里;還說了你怎么向她求婚,怎么和你的女友分手;怎么和你一起回你老家,你父親是怎么狠的揍你;嗐,還有你們倆之間的情話啊。”
我不禁紅了臉:“媽!”
“嗐,這也沒有什么,夫妻之間不都是這樣么?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是你竟這樣做了。這些日子下來,我也知道你是個好人,遇到你是我們母女倆的福氣。我,我說這些,是想替我女兒謝謝你,你真是個好人。”
“媽,你們倆也是好人嘛。”
“這倒沒有什么,可是她又問起生養孩子的事了。我就跟她講,我怎么懷了她,怎么提早給她做衣服:夏衣,棉衣;她兒時,我怎么沒日沒夜地給她喂奶,擦屎擦尿;還有她小時候是怎么的頑皮淘氣。她聽著聽著竟哭了,伏在我的懷里。
我說:‘女兒啊,都過去了,這都過去了,生養孩子都是不容易的,但是不管有多難,做母親的都是幸福的,你養了孩子就慢慢理解了。’
她哭了一會,突地不哭了,卻說:‘媽,咱們也給我的孩子做衣服吧!’
我說:‘行啊。’
‘咱們沒有布!’
‘也沒有什么,有舊衣服就行了,以前我給你做,就有很多是我的舊衣服。’
‘我去把我的衣服拿來,咱們挑合棲的做吧。’
她拿了來,都是她的新衣服。
‘你怎么拿你的新衣服,應該用破的。’
‘我不,我就用這些。’她頓了頓,凄然道:‘要這么多新衣服有什么用,反正我也活不久了。你看這一件怎么樣?’
‘好吧。’”
“我們就用那件紅衣服來翻做”。她停在那里,看了看我,痛苦的想了想,似乎到了關要的時候。
我卻想:她可是最喜歡那件粉紅色的短褂子!
“她是那樣高興啊,堅持自己做,我就在一旁指導她。她突地問我:‘這件應該是女孩兒的衣服吧,如果我生個男孩怎么辦?’
‘沒什么啊,有的人家樣樣做兩件,一件男式的,一件女式的。呵呵,有時候,從娃娃起,到六七歲時穿的,都準備好。’
‘是嗎?’她突地變了臉色。
‘怎么了你?’我問她,她什么也沒有說,只是開始不停地哭泣,伏在我的懷里,是那么傷心。后來她給我說:‘我想到了新白娘子傳奇了。’”
“電視白蛇傳?”
“恩,她就變成這個樣子了,你一定想想辦法,看看她是怎么了,你還得好好勸勸她。”
我似乎明白了她的心境,一個做了母親的人都會有的心境。我輕輕的走了出堂屋,望了望她側著的身影:她仍然站在那里,雙手扣在胸前,對著那彎明月,對著滿天的星斗,祈禱!一陣風兒吹過葡萄藤,略略有些清涼,我為眼前的景色癡迷。在那里靜靜地想了好久,才輕輕地走了過去,把她擁入懷中,她沒有反應,只輕輕的把頭枕在我的肩上,怔怔地流眼淚。
“別在胡思亂想了,啊,沒什么,事情總會過去,咱們的孩子會像別的孩子一樣,健康的長大的。我一定會好好地照顧她,不讓她受委屈,我一定會。”我安慰她道。
“恩。”
“不要難過,有什么想不開的就給我說,說出來會好受些的。”
“沒什么,不過你要答應我幾件事。”
“恩,我答應。”
“我死了之后,你一定要娶文秀姐,你一定要,她一定會幫我照看好孩子的,因為這也是你的孩子。”
我沒有說話。
“你一定要。”她含著淚水,焦急地請求。
“好,我答應你。不過,要是她結過婚了,我可沒辦法。”
“那你娶了別人的時候,一定不能讓咱的孩子受委屈,因為她已經沒媽了,因為她也是你的孩子。”
她的話,句句傷在心口,我流下眼淚,點頭:“我會的,我會像照顧你一樣,把她養大,還送她上學:初中,高中,大學。我答應你。”
“還有,你一定要給她買新衣服,你知道嗎,女孩子最喜歡穿新衣服的。”
“恩,買,我掙錢就給她買。”
“最后,請你要幫我照顧母親,她在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其他親人了。”
我幫她擦了擦眼淚:“恩,她是你的母親,也就是我的母親。”
她不說了,只伏在我的肩頭垂淚。我熱淚盈眶,撫摸著她嬌柔的身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