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曉沒想到姜妍會來看他,姜妍看上去還是那么快樂,瑩白的皮膚像羊脂玉一樣泛著溫潤的光,鼻子小巧,眼睛精致有神,她的快樂就像冬日里的驕陽,能驅(qū)散漂浮在蘇曉心里的陰霾。
“我怕你無聊,給你帶來幾本書,你喜歡看什么類型?”姜妍從書包里掏出幾本書,有小說、文學(xué)、藝術(shù)甚至專業(yè)書。
蘇曉在里面挑了一本文學(xué)巨著,但看到姜妍背包里還有一本譯文版的《神曲》沒拿出來,想必是姜妍正在看的,隨口問道:“你喜歡歐洲史詩?”
“嗯,”姜妍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jīng)地說,“在人生的中途,我發(fā)現(xiàn)我已經(jīng)迷失了正路,走進了一座幽暗的森林……”
姜妍如同演講者挺直腰背,垂眼看著手里不存在的演講稿。蘇曉卻像突然受到了巨大的沖擊,姜妍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枚射出的子彈,通過蘇曉的耳膜穿進大腦里。那是蘇曉的未來,他看到了:所有人間的路都對他關(guān)閉,他只能走進不見天日的黑暗之中,黑暗里的寒冷會將他密不透風(fēng)地包裹起來。
蘇曉意識到,他的未來正在漸漸消失,遙遠(yuǎn)的那道曙光似乎越來越黯淡。
“這是《神曲的》開篇第一句話。可惜我只能看譯文,無法完全體會史詩壯闊的押韻……”姜妍的話又將蘇曉從對未來的恐懼中拉了回來,她寶石一樣的眼睛亮晶晶地看著蘇曉,把蘇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謝謝你,姜妍。”蘇曉說得很真誠,但姜妍還是從他的眼神里看出了失落,雖然不明顯,也足以讓蘇曉那雙攝魄般的眼睛失去生機。
姜妍轉(zhuǎn)開視線,低下了頭。
歸功于趙國成和****,現(xiàn)在學(xué)校里對于蘇曉的流言蜚語已經(jīng)傳得滿天飛,姜妍不希望蘇曉難過,于是將那些殘酷的現(xiàn)實都隱瞞了起來,祈禱蘇曉能在書中得到片刻安寧。但又能瞞他多長時間呢?蘇曉總要回學(xué)校,總要看到他那些被涂得亂七八糟的課本。他的照片已經(jīng)被傳到了學(xué)校論壇,在躲在網(wǎng)絡(luò)背后的那些眼睛里,蘇曉就是一個毫無防御能力的案上魚肉,他們不會同情、不聽辯解,只會通過網(wǎng)上那些污言穢語,將眼前這個憂郁的少年擊穿。
姜妍了解蘇曉,在開學(xué)的第一天,姜妍就注意到了他。雖然蘇曉從不提起自己的身世,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孤兒,是憑借著學(xué)校的綠色通道才有機會進入校門,因而蘇曉在人前總有些膽怯,姜妍知道這是他缺乏安全感的表現(xiàn)。然而姜妍發(fā)現(xiàn),蘇曉并沒有那些缺乏關(guān)愛的人普遍具有的陰郁和偏執(zhí),他的眼神雖有憂傷,但卻澄澈,他的身上雖有不少受苦的痕跡,但他卻成長得很健康。
可是并非每個人都能發(fā)現(xiàn)他身上珍貴的品質(zhì),世間的人都孤獨,因為我們只把視線放在了自己身上。
姜妍小聲嘆了口氣,“蘇曉,你是一個獨立、善良、堅韌、豁達(dá)的人。”姜妍的每一個字都咬得很實,聽她說話好像特別容易信服。
蘇曉愣了一下,他從沒被人這么評價過,耳朵不由自主有些發(fā)紅,看著姜妍的眼睛里也有疑問。姜妍笑了笑,笑得有些力不從心,“我希望你能挺過這場狂風(fēng)暴雨,一直善良、豁達(dá)下去。”也希望你的人生路上不必有如此多的苦難煎熬,姜妍在心里說。
但這時候的蘇曉思緒煩亂,沒能理解姜妍背后的意思,等到他明白的時候,一切都已經(jīng)無可挽回了。
同一個城市的另外一邊。
薛駿生回到家的時候已經(jīng)凌晨三點了,他簡單洗了個澡就躺到了床上,閉著眼睛卻睡不著。
薛駿生翻了個身,胳膊碰到了一個放在枕頭上的相框,他不記得自己放了這么個東西在這,但也可能是他忘了,畢竟最近太忙,他在家的時候幾乎都是又累又困。他撿起來看了一眼,黑暗中模糊看到兩個人的合影,又隨手將相框扔到床頭柜上。
薛駿生的腦袋里都是那個處處透著詭異的案子,這個案子已經(jīng)定為“615干尸案”,連同重要證人遇襲事件也一同作并案處理。薛駿生想到了手印對比的結(jié)果,顯示門上的手印的確是受害人生前留下的,或者說是在形成干尸前留下的。這就否定了被害人的尸體狀態(tài)在別處形成的可能,但在那座陰暗潮濕的廢樓里,沒有經(jīng)過任何處理的尸體怎么可能不腐爛呢?
想來想去,薛駿生不得不承認(rèn)那座六號教學(xué)樓的確存在古怪,薛駿生都開始懷疑蘇曉所說的腳印并不是幻覺。但一想到蘇曉不信任、不合作的態(tài)度,薛駿生又氣得牙疼。
那小子——真是油鹽不進!
張鵬程的血液檢查報告顯示沒有異常,排除了被致幻藥物控制的可能。那張鵬程為什么要自殺?蘇曉在廢樓里到底遇到了什么情況?
“不行,明天就算威脅恐嚇,也一定得把真相問出來。”
薛駿生從床上爬了起來,打開臺燈拎過筆記本電腦,根據(jù)蘇曉所說的,在網(wǎng)頁里輸入“解密S大六號教學(xué)樓廢棄之謎”。
“上吊”、“自盡”、“干尸”……幾個關(guān)鍵詞鉆進了薛駿生的眼睛里。“這不是跟615干尸案一樣嗎?”
女子因高溫炙烤脫水形成干尸,615干尸案里的受害人也是干尸;女子是上吊自殺,615干尸案的受害人被發(fā)現(xiàn)時也是吊在屋頂。是有人模仿女子自殺現(xiàn)場進行殺人還是……有鬼?
“復(fù)仇。”薛駿生腦袋里跳出一個想法,“或許,那個女子并非自殺,而是有人偽造了自殺現(xiàn)場。”
不管615干尸案的兇手是人還是鬼,他的目的只有一個,為枉死的女子報仇。如果他從那個枉死的女子開始查起,或許就能知道615干尸案神秘受害人的身份。
“哐當(dāng)。”
放在床頭柜上的相框突然扣倒,薛駿生隨手扶了起來,卻對著照片里的人露出了驚訝的表情:這個女人是誰?他們明明在一起親密合影,但為什么他對于這個女子沒有任何印象?
突然,從開著的窗戶里吹進一陣涼風(fēng),窗簾被吹動,投在窗簾上的影子也隨之狂亂扭曲,帖子里的描述又一遍一遍地出現(xiàn)在薛駿生的幻想里,仿佛女鬼就在身邊。薛駿生“啪”打開了房間的大燈,明亮的燈光將房間的每個角落都照得清清楚楚:椅子上堆著的衣服、地上左一只右一只的拖鞋、書桌上亂七八糟的書和資料、墻上的鐘表……一切都在它們該在的地方。薛駿生舒了口氣,飛快地拿過那個讓他發(fā)毛的相框,塞進床邊的公文包里。
“薛隊,”于磊在電話里鬼哭狼嚎,“我這睡了還不到三個小時,您就不能高抬貴手饒了我伐?”
“少廢話,我給你半個小時,把八年前S大自殺縱火案的所有資料都準(zhǔn)備好!”薛駿生撂下電話,沖進衛(wèi)生間洗了把臉就拎著外套和公文包出了門。
六點的S市剛剛從一夜安睡中蘇醒,陽光安詳?shù)貫⒃跇怯钪g,預(yù)示著人間新的一天又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