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一樣是學生，來學的。”韓光調(diào)整瞄準鏡焦距，“說實話，別的隊員我都不是太擔心。我們真正應該提防的是蔡曉春……他跟我一直在一起，我們互相都了解對方。”

“他現(xiàn)在能在哪兒呢？”孫守江問。

“問題就是我還沒想到。”韓光在觀察，“所以我要等他來。”

“他知道你在這兒？”孫守江驚訝。

“現(xiàn)在還不知道，但是天亮他肯定就想到了。”韓光說，“我故意在這里布置陣地的，我相信他會來找我。”

“那就是說——這里是死地？”

“置之死地而后生。”韓光全神貫注地觀察，“不在這里等他，10公里的范圍，我很難找到他。”

孫守江看看表：“快4點了，天快亮了。”

“你休息到4點半，我叫你。”

“那你呢？我們輪流休息？”

“我不能休息。”韓光說，“蔡曉春一定在到處找我，他不知道什么時候會出現(xiàn)。”

“14比2，我們還有14個人要對付。”孫守江計算著。

“在我眼里只有一個——蔡曉春，他才是真正的威脅。”韓光的聲音很憂郁，“他太了解我了，也太想贏我了。只是我是他的排長，他找不到機會。這次——是他等了一年的機會。”

5

蔡曉春并沒有隱藏起來，他和他的觀察手搭乘在小羚羊直升機上，巡航整個訓練區(qū)。飛行員對他說：“已經(jīng)是第三圈了，到底要在哪里降落？”

蔡曉春放下望遠鏡：“不降落，繼續(xù)飛。”

飛行員看了他一眼，但是自己接到的命令就是配合藍隊搜索，這也不算過分，于是就繼續(xù)飛。蔡曉春重新拿起望遠鏡，觀察下面的動靜。觀察手是個中尉，已經(jīng)很不樂意了：“我們這樣到底要在天上轉到什么時候？下面已經(jīng)亂成一鍋粥了！”

蔡曉春沒說話，還在繼續(xù)看著。

他知道下面已經(jīng)亂成一鍋粥了。天亮以前掛了三組狙擊手，天亮時分，第四組狙擊手發(fā)現(xiàn)了傘兵突擊車，也發(fā)現(xiàn)了掛了的狙擊手，當那倆笨蛋準備開車離開的時候，觸動地雷都完蛋了；第五組狙擊手在廠區(qū)外的缺口觸雷身亡，還是藍隊安的；第六組狙擊手在廠區(qū)附近的時候被遠程狙殺，到掛也沒找到紅隊的位置；第七組狙擊手掛得更冤枉，被自己人給狙了。

也就是說，在十二個小時內(nèi)，14人已經(jīng)出局，力量對比變成6對2。而更可恨的是，居然還不知道紅隊藏在什么地方。3組狙擊手在10公里范圍內(nèi)找紅隊，難度不亞于大海撈針。現(xiàn)在場上優(yōu)勢轉到紅隊手里，到午夜12點如果還沒有找到紅隊，藍隊就宣告失敗。剩下的兩組狙擊手還在地面艱難搜索，蔡曉春選擇在空中搜索。而身邊這個笨蛋還在叫囂，要下去跟紅隊面對面的干。

“面對面？”蔡曉春冷冷地說，“恐怕你找不到跟他面對面的機會就掛了。”

“你什么意思？”中尉觀察手有點臉上掛不住，“下士，你膽子夠大的啊？”

“按照我們的訓練規(guī)定，狙擊手是狙擊小組組長，所以現(xiàn)在軍銜不管用。”蔡曉春看都不看他一眼，“他是我的排長，我們相處一年，我了解他。你不是他的對手。”

觀察手白了他一眼：“你就是他的對手？”

蔡曉春沒回答，嘴角抽搐了一下。

他自己也在等待這個答案，而且已經(jīng)等待了一年。

從初中開始，他就立志成為張?zhí)曳寄菢拥木褤羰帧榇怂p著爸爸買了氣槍，每天練習打麻雀，當然也少不了打路燈。父親車禍去世以后，母親改嫁，繼父對他不好，還砸了他的氣槍。他一氣之下離家出走，在街頭跟小兄弟們混過一段時間。后來這幫小兄弟因為在迪廳斗毆把人給打死了。

要不說這就是人的命呢，蔡曉春打架被砍過十多刀都活得好好的，那人就被打了幾巴掌就被打死了。但是蔡曉春恰恰在起沖突之前去洗手間了，回來人已經(jīng)掛了，警察很快就來了。在派出所關了兩天，審查清楚警察準備放他，其余的孩子都被批捕。派出所長即將退休，人老了看見這些十幾歲的孩子就很惋惜，就跟蔡曉春談話，了解他的情況。蔡曉春就說了，還說到了自己想當張?zhí)曳嫉膲粝搿＠纤L就更惋惜，跟他談心，鼓勵他好好學習，以后去當解放軍。

蔡曉春無家可歸，老所長的兒子在國外，就給他帶回自己家住。兩人情同父子，蔡曉春也開始學習上進了，高考的時候填的都是提前錄取的軍校，別的壓根就沒填。但是落榜了，他也沒想別的就報名參軍了。已經(jīng)退休的老所長送他去了車站，依依惜別，就去法國跟兒子團聚了。

蔡曉春又是一個人開始面對自己的未來，只是這個時候他已經(jīng)成熟了，目標明確——成為狙擊手！他沒命地練習射擊，而且他的槍法也確實非常出色，加上優(yōu)異的身體素質(zhì)，新兵連——偵察連——特種大隊幾乎是一路綠燈，并且在“山鷹”特種大隊當了班長，也如愿以償?shù)爻蔀樘胤N部隊的狙擊手。他的提干也被提到大隊常委的日程上，排里沒有排長，他代理半年排長，沒想到突然韓光來了……一切被打亂了。

雖然蔡曉春心里不舒服，但是作為軍人，他還是能接受新排長的到來的。這也就罷了，自己大不了等等再提干，或者調(diào)到別的排去當排長。萬萬沒想到，韓光是個絕頂出色的槍手。他在靶場的第一次亮相，就震驚了整個大隊。那是幾個老兵故意難為新排長，拿了一把做過手腳的81-1自動步槍，要看新排長打靶。韓光的第一把火也確實燒得漂亮，手起槍落，300米外的一排鋼板靶咣咣全掉。拿做過手腳的步槍難為剛來的小紅牌學員，是“山鷹”特種大隊的一個慣例。當兵的都知道，做過手腳的步槍要打準300米的目標是個什么概念？所以全大隊的官兵都被震了。蔡曉春意識到，自己遇到了從未遇到過的天生狙擊手……韓光的內(nèi)斂性格，有壞處也有好處。壞處是他很少和兵交心，所以兵們跟他也保持距離；好處是正因為如此，他令行禁止，從不重復第二次。加上韓光的第一把火燒的全大隊官兵眼球都差點掉一地，所以這群桀驁不馴的特種兵們還是服氣的。蔡曉春感覺到一種深深的失落，因為他不再是最好的槍手了。

是的，最好的……從新兵連到特種大隊，他都是最好的槍手。而韓光來了，他不是了。

他只能壓抑在內(nèi)心深處，兩人的關系也算不錯，甚至是從不多話的韓光跟自己有時候還說笑。也許韓光意識到了什么，但是從未點破過。一個排長，一個班長，兩人保持著微妙的上下級和戰(zhàn)友關系。一起訓練，一起生活，一起參加演習……這次又來一起參加“刺客”狙擊手集訓隊。

他想贏。

因為，他從來都是最好的槍手。

蔡曉春觀察著下面的動靜，旁邊的觀察手已經(jīng)耐不住了：“到底怎么著啊？小——組長，我們下去還是不下去？”

蔡曉春看著廠區(qū)：“下去，電臺呼叫藍17，藍19，我們在A12點會合。”

“怎么？三個狙擊小組湊到一起？”觀察手納悶兒。

“對，現(xiàn)在我們只有六個人了，力量不能再分散。組成六人狙擊手小隊，全力搜索廠區(qū)。”蔡曉春打定了主意，“他一定在廠區(qū)里面，這是唯一可以在白天和我們周旋的地方。其余的地方太開闊，沒有回旋的余地。”

“你是我的小——組長，但是你可不是大家的小——隊長！”觀察手一臉不屑，“人家憑什么聽你的？”

蔡曉春的眼一下子盯著他的眼。

中尉觀察手嚇了一跳，這是一股殺人的寒氣：“你看什么？”

蔡曉春的手槍已經(jīng)頂住了他的脖子，一字一句地：“你給我聽著！現(xiàn)在我是這個小組的頭兒，不要抗命！演習就是戰(zhàn)爭，別逼我收拾你！”

“你知道你在跟誰說話？”中尉觀察手瞇縫起眼。

“知道——你想明著來，暗著來，都隨你！”蔡曉春的聲音很冷淡，“但是現(xiàn)在我是頭兒，你得按照我說的去做！否則，我一把把你推下去！”

中尉觀察手被他的手槍往外頂了一下，臉發(fā)白：“別別別，你別激動！我聽你的，馬上電臺呼叫他們。”

蔡曉春收起手槍，冷冷看著他。

中尉觀察手開始呼叫：“藍17，藍19，這里是藍5，我們在A12點會合。完畢。”

“收到，完畢。”

“收到，完畢。”

蔡曉春拿起自己的狙擊步槍，開始做著陸準備。

“這事兒不算完，小子！”中尉觀察手惡狠狠地說，“訓練完了，我跟你算賬！”

蔡曉春淡淡一笑：“如果你覺得自己命夠長，隨你。”

直升機開始著陸了。

6

均勻的呼吸，控制內(nèi)心的節(jié)奏……

韓光默默告訴自己，好像凝固的雕塑一樣，潛伏在另外一個房間里面。到現(xiàn)在為止，他已經(jīng)換了三個房間了。他沒有離開這樓，因為離開了無處可去。天色大亮，好得出奇，視野非常開闊。在外面一旦被發(fā)現(xiàn)，就是死路一條，在這個廠區(qū)里面還能據(jù)險防守。在敵眾我寡的情況下，巷戰(zhàn)是最好的戰(zhàn)斗方式。否則冀中平原也不會挖地道了，還不是因為沒有隱蔽。

孫守江跟他分開了，在西部200米的樓上構成交叉狙擊視野。他們現(xiàn)在都是一把狙擊步槍，一把81-1自動步槍，還有充足的彈藥。這是從那些掛了的狙擊小組身上繳獲的，這樣就有了遠近作戰(zhàn)的武器。還剩下六個藍隊狙擊手，蔡曉春還在外面活動，他不能掉以輕心。

小羚羊直升機在上空轉過三次了，韓光還是沒有射擊。如果不能射中油箱，直升機的激光模擬器是不會冒煙的。而直升機飛行員顯然很有經(jīng)驗，速度很快，角度很刁，切入之后從不停留，除非你帶著一枚毒刺，否則很難用狙擊步槍打下來。而且開火很容易暴露目標，也許直升機的目的就是吸引紅隊狙擊手開火。

“紅2，穩(wěn)住，藍隊很快就會過來。完畢。”韓光對著耳麥說。

“紅2收到，明白。完畢。”孫守江回答。

韓光控制自己的情緒，這個時候最需要集中的是注意力。

在外面兩公里外的A12點，小羚羊直升機在緩慢降落。兩輛傘兵突擊車高速開來，跟直升機會合。蔡曉春下了直升機，另外兩組狙擊手就圍攏過來。四個人三個是少尉，一個是上士，所以都看跟在蔡曉春下來的中尉。按照嚴林的要求，他們把軍銜掛在了吉利服的右胸口，作為戰(zhàn)場識別方式。

中尉觀察手苦笑：“看我干什么？他是我的小組長，是他要召集你們的。”

他們就看蔡曉春，不知道這個下士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