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 燈籠山的珍·譯言古登堡計劃
- (加)蒙哥馬利
- 2830字
- 2015-07-27 11:27:29
“等我長大了,我永遠(yuǎn),永遠(yuǎn)都不讀《圣經(jīng)》,也不說‘主禱文’,”她總是一邊爬著那富麗堂皇的長樓梯,一邊這樣自言自語,這樓梯曾經(jīng)是多倫多人熱議的話題。
有一天晚上,外婆微笑著說:“維多利亞,你對《圣經(jīng)》有什么看法?”
“我覺得它特別枯燥,”珍誠實地回答道。她讀的那一章滿紙都是“結(jié)”和“鉤子”這樣的詞匯,珍根本不懂,什么是“結(jié)”或者“鉤子”。
“唉!可是你覺得你的看法有用嗎?”外婆說道,說罷,那薄如紙片的嘴唇間露出一絲淺笑。
“那您為什么還問我呢?”珍說道,這句無禮的話給她招來一頓聲色俱厲的訓(xùn)斥,實際上她絲毫都不想表現(xiàn)得那么無禮的。那個夜晚她一定是懷著滿腹疑惑、抱著對快樂街60號的深惡痛絕感爬上樓梯的吧?她并不想討厭它。她想愛它,跟它交朋友,替它做事。但是她沒法愛它,它不會友善待人,也根本沒有它想讓你替它做的事。格特魯?shù)乱虌尯蛷N師瑪麗·普萊斯、男仆兼司機(jī)弗蘭克·戴維斯把什么事都替它代勞了。格特魯?shù)乱虌尣蛔屚馄殴团畟颍驗樗矚g自己親自打理家務(wù)。身材高大、像影子一樣深藏不露的格特魯?shù)乱虌尭鷭寢屚耆灰粯樱溆X得真是很難相信,她們居然是同母異父的姐妹,她屬于那種對秩序和規(guī)章一絲不茍嚴(yán)格遵守的人。在快樂街60號,做任何事都必須在特定的日子,按照特定的方式。整棟房子一塵不染。格特魯?shù)乱虌屇请p目光冰冷的灰色眼睛容不得任何地方有絲毫灰塵。她總是不停地巡視房子,把東西都物歸原位,事事親恭。媽媽則只在家里待客時負(fù)責(zé)擺放桌子上的鮮花,以及在晚餐時點蠟燭,其他一概不插手。珍也樂于做這些事。珍還喜歡擦銀器、做飯,不過,珍最喜歡的還是做飯。偶爾,外婆不在家的時候,她就在廚房里轉(zhuǎn)悠,看和藹可親的瑪麗·普萊斯做飯。貌似都很簡單……珍敢肯定,要是讓她做的話,也能做得非常好。做飯一定是有很多樂趣呢,那飯味聞上去不用嘗就知道很香。
但是,瑪麗·普萊斯從來不讓她動手參與。她知道,老夫人不愿意維多利亞小姐跟仆人們聊天。
“維多利亞把她自己當(dāng)成傭人了,”有一次星期天吃午餐時外婆說道,跟往常一樣,當(dāng)時一起用餐的有威廉·安德森舅舅、明妮舅媽、大衛(wèi)·科爾曼姨夫和西爾維亞姨媽,以及他們的女兒菲利斯。外婆讓人在公眾場合出丑的能耐真是高。盡管如此,珍還是覺得好奇,假如外婆知道了,瑪麗·普萊斯那天有點兒忙,就讓珍清洗、擺放做沙拉的生菜,那她會說什么呢。珍很清楚外婆的態(tài)度,她可是連菜葉都不碰一下的。
“嗯,女孩子就不能當(dāng)傭人嗎?”威廉舅舅說道,他說這話不是因為他有意支持珍的做法,而是因為他總是抓住一切機(jī)會表達(dá)他的信念,即女人的位置就是留守家中。“每個女孩子都應(yīng)該知道怎么做飯。”
“我覺得維多利亞并不是特別想學(xué)做飯,”外婆說道。“她只不過是喜歡在廚房這樣的地方閑逛。”
外婆說話的聲調(diào)暗示了,維多利亞的品味不高,廚房算不上體面地方。珍覺得驚訝的是,為什么媽媽的臉突然發(fā)紅了,為什么她的眼里閃過一絲奇怪的、不滿的目光。不過只是一閃而過而已。
“維多利亞,你在圣阿加莎怎么樣?”威廉舅舅問道。“會拿到好成績吧?”
珍不知道她能不能拿到好成績。為此她白天晚上都提心吊膽的。她知道,自己每月的成績單不是太好……對此外婆很生氣,甚至媽媽都苦苦哀求她,能不能把成績稍微提高一點兒。珍已經(jīng)竭盡全力了,可是歷史和地理實在太枯燥、太乏味了。算術(shù)和拼寫學(xué)起來就輕松些。珍的算術(shù)確實是相當(dāng)棒的。
“我聽說,維多利亞的作文寫得很漂亮嘛,”外婆用一種譏笑的口吻說道。因為某種原因,珍還是完全搞不清楚,為什么她寫得一手好作文,卻從來都不招外婆喜歡。
“嘖嘖,”威廉舅舅說道,“維多利亞要想提高成績,那是輕而易舉的事。只要努力學(xué)習(xí)就好啦。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是大姑娘了,應(yīng)該認(rèn)識到這一點。維多利亞,加拿大的首都是什么?”
珍清楚地知道加拿大的首都是哪兒,可是威廉舅舅的問題問得太突然,而且所有客人都不再吃飯,聽著……那一刻她怎么也想不起來那地方叫什么了。她的臉變得通紅,嘴里結(jié)結(jié)巴巴,身子扭來扭曲。要是這時候她瞧一眼媽媽,就會看到,此刻媽媽緊閉雙唇,一聲不吭,不過,她沒法抬眼看人。她羞愧難堪得要死了。
“菲利斯,”威廉叔叔說道,“告訴維多利亞,加拿大的首都是哪兒。”
菲利斯立刻回答:“渥太華。”
“渥——太——華,”威廉舅舅沖珍說道。珍覺得,除了媽媽,他們大家都在跟她找茬兒。這時,西爾維亞·科爾曼姨媽把一副掛著一根長長黑緞帶的夾鼻眼睛戴上,透過這副眼鏡看著她,就好像想看清楚,一個連自己國家的首都都不知道的女孩子到底長什么樣兒。在這眾目睽睽之下,珍手里的叉子掉了,她瞥了一眼外婆的眼睛,心痛極了。外婆碰了一下她的小銀鈴。
“戴維斯,你能給維多利亞小姐再拿一把叉子嗎?”她說道,那語氣暗示著,珍已經(jīng)用了好幾把叉子了。
威廉舅舅把他剛剛切下來的那塊白雞肉放到盤子邊上。珍真希望他能把肉給她。她能分到肉吃的時候不多。要是威廉舅舅不切肉,瑪麗就在廚房里把雞切好,弗蘭克給大家分發(fā)盤子。珍不太敢自己動手拿白肉,因為她知道,外婆正看著她呢。有一次,她自己動手拿了特別小的兩塊雞胸肉,結(jié)果外婆說道:
“我親愛的維多利亞,你不要忘了,可能還有其他人也想吃雞胸肉呢。”
珍琢磨著,眼下要是能得到一個雞腿,那就算走運了。威廉舅舅很可能因為她不知道加拿大的首都,對她不滿,就只給她雞脖子吃呢。不過,西爾維亞舅媽倒是大發(fā)慈悲地給了她兩份蘿卜。珍討厭吃蘿卜。
“維多利亞,你的胃口好像不太好嘛,”西爾維亞姨媽用責(zé)備的語氣說道,因為盤子里堆著的蘿卜沒有少下去多少。
“哦,我覺得維多利亞的胃口沒問題,”外婆說道,言下之意她唯一沒有問題的就是這方面。珍總覺得外婆說起話來總是話里有話。那一刻,珍差點要打破她從來不哭的紀(jì)錄,她的心里難過極了,但幸好她看了媽媽一眼。媽媽看上去那么溫柔,帶著一臉同情、理解的表情,這讓珍立刻就打起了精神,也不再勉為其難地強(qiáng)吃蘿卜了。
西爾維亞舅媽的女兒菲利斯不僅能說出加拿大首都的名字,而且還知道加拿大每一個省的省會城市,她上的不是圣阿加莎學(xué)校,是希爾伍德·霍爾學(xué)校。比起圣阿加莎來,這所學(xué)校新多了,學(xué)費也更貴。珍不喜歡菲利斯。有時候珍真覺得,她自己一定是有什么問題,要不然怎么會有那么多她不喜歡的人呢。可是菲利斯太盛氣凌人了……珍討厭被人小瞧。
“你為什么不喜歡菲利斯呀?”有一次外婆問她,說這話時兩眼盯著她,珍覺得,那眼神就好像能看穿墻壁、門,以及所有一切東西,然后直接就看透你的靈魂深處。“她長得很漂亮,像個淑女,舉止得體,又聰明……這些方面你樣樣都不行,”珍可以肯定,外婆心里就這么想。
“她在我面前老是神氣活現(xiàn)的,”珍說道。
“我親愛的維多利亞,你真明白你嘴里說的所有那些大字眼兒是什么意思嗎?”外婆說道,“你覺不覺得……也許……你有點兒嫉妒菲利斯呢?”
“不是,我覺得不是那樣的,”珍肯定地說道。她知道,她并不嫉妒菲利斯。
“當(dāng)然啦,我得承認(rèn),她跟你認(rèn)識的那個喬迪很不一樣,”外婆說道。她那嘲笑的口吻讓珍的眼里直冒怒火。她可受不了別人嘲笑喬迪。可是她又能怎么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