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 像天一樣高
- 姚鄂梅
- 3125字
- 2015-07-16 17:52:00
康賽一提到鳥,我就無話可說了。我一直希望自已能是一只鳥,隨著季節的變化,自由自在地南來北往,即使累死在路上也在所不惜。鳥是直正不拘小節的物種,是真正自由而浪漫的精靈。和康賽說笑著,一轉眼天就黑了,我湊近窗戶向外看去,突然,我看見了幾片大大的雪花,象柳絮那樣斜飛過來,我大喊:康賽,下雪了,快來看,多大的雪啊。康賽憂愁地說這種雪一下就不會停了,冬天真正來了,可我還沒有找到工作。
你不是告訴我這里的工作很好找嗎?
工作是好找,但我喜歡的工作卻不太好找。
康賽沮喪地離開了窗邊,重新去那疊晚報中翻找。在我們漫無邊際地閑聊中,康賽一直在翻著那疊晚報。康賽說我一定要找到一份工作,否則這個冬天就沒法過了。我說康賽,你多么傻呀,你應該去沿海,去大城市,那里才是打工者的樂園。康賽一邊嘩啦嘩啦翻著報紙,一邊不緊不慢地說小西,你不要忘了,我們并不是為了掙錢而打工,我們與普通打工者有著本質的區別,換句話說,我們打工只為那一點點錢,那一點點填飽肚子的錢,也不要填得太飽,夠我們有力氣東走西走,亂涂亂抹就行,我發現你老是忘了主題。
眼看夜色漸深,窗外已漆黑一團,我說康賽,阿原什么時候回來?
他幾乎從不在這里過夜,他在外面另有房子,他的生活方式跟我們不一樣,你要記住,和他在一起,最好不要總想著弄清他的行蹤,否則,不是我們被累死,就是他被煩死。我們準備睡吧。馬尼站起來打開壁柜,往外拿被子。我不知所措地站在一邊,挪不開步。
被子太重了,康賽一下子沒抓住,啪地掉到地上,康賽急得大喊:幫幫我呀。我趕忙過去撿起被子,呆呆地站著。我突然不知道該怎樣鋪這個床。小西,你怎么了?康賽抬起頭來望著我。我說康賽,我們怎么睡呢?
我睡這邊墻根,你睡那邊墻根,不行嗎?
可我還沒有跟一個男人在一間屋子里睡過呢。我有點急了。
康賽不耐煩地說你以為我睡過呀。
康賽一邊笨手笨腳地鋪著床,一邊耐心地說有什么辦法呢?除非你有錢去住旅館,我反正是沒錢了,再說新疆的冬天長得很,就算你帶了很多錢,也應該盡量省著點。
我默默走到分配給我的墻角去,康賽從被子里伸出頭來說別不高興的樣子,這屋子沒有什么人會來襲擊你。
我倒不擔心這個,我只是不習慣。我可以和康賽練習接吻,可以牽手,擁抱,但要我在他面前脫衣又穿衣,躺下,輕微打呼,夢話連篇,我還是有障礙的,因為這些我看不見而他看得見,那時的我是副什么樣子呢?他會怎樣看我呢?我一點自信都沒有了。
可是旅途太疲勞了,盡管不習慣,我還是一倒頭就睡了過去。也不知睡了多久了,突然響起了重重的敲門聲,接著就聽見康賽趿著鞋小步跑過去開門,人還沒進來,康賽就大喊:小西,起來起來,阿原回來了。
話音未落,就見一個高高大大的家伙拍打著頭上、身上的雪花,來到我的鋪位前。我想我的臉已經紅了,我從來沒有過在一個男人面前蓬頭散發掀開被子從地上爬起來的經歷。我慌忙打量一下面前這個人,他果然魁梧挺拔,英氣迫人。我攏著亂草般的長發,張皇失措地站在阿原面前,倉促間我不知該說什么好。阿原倒十分自然,他像見到老熟人似的沖我笑著,還伸出手替我抻了抻衣領,說好不容易把你盼到了,不會讓你這么早就舒舒服服睡大覺的。這種大大咧咧的親熱勁兒讓我覺得很受用,也讓我感激,無論是誰,我總是不善于經營一個從陌生到親熱的過程,不是太冷漠,就是太虛假。阿原的親熱與隨意幫了我大忙,使我感到我們之間好像老早就是朋友了。康賽坐在被窩里笑微微的,看看我,又看看阿原,說這下好了,我們三個人終于在一起了。一臉幸福又寬慰的樣子。
將近午夜,我們卻開始興高采烈地喝酒。阿原說小西來了,怎能不喝酒呢?他還說難怪康賽老是跟我談起你,原來是這么漂亮的一個小妹妹。聽到妹妹這個稱呼,我也很受用,我說行啊,以后你就叫我妹妹吧。阿原卻不給面子,他說我從來不喜歡姐姐妹妹的,除了家人,女人在我眼里,永遠只有一個角色。
康賽插進來說誰也不許在小西面前撒野。
阿原斜睨著康賽,說你永遠都是個笨蛋,你肯定自以為在保護她吧?你真是個笨蛋。
我趕緊將話題岔開,我問阿原,當初是什么事情促使你跑到新疆來的呢?阿原一笑,說隱私。接著他問我,你為什么要到新疆來呢?我想了想,似乎沒有特別的理由,只好說因為你們在這里呀,我過來看看你們,或者再去看看沙漠,然后就回去。
康賽照例溫和地一笑,說回去干什么呀,我是不回去了,我覺得這里就應該是我呆的地方,我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自己喜歡的地方,為什么要回去。那個地方我真受夠了,我整天感到胸悶,氣短,恨不得死掉。真的,我在那里感到自已很笨拙,不會應酬,不會操心家務瑣事,買東西不是忘了討價還價就是忘了拿找頭,處處遭到愚弄和嘲笑,在單位里我更顯得笨,我不會口是心非,不會開假發票,我站在什么地方都礙手礙腳,還要聽他們叫我那個討厭的名字:掉到水里的人。
我忙問什么意思啊?
詩(濕)人唄!
我大笑起來。康賽盯著我,嚴肅地問:你覺得這很好笑嗎?看到康賽那種眼神,我嚇得趕緊收聲。有時候,無論你怎么刺激他,他都無所謂,但在這一點上,你是不能跟他開玩笑的,康賽就是這樣一個人。我說我在笑那些人,智商不算低的,居然能給你取出這個名字。
康賽的臉色仍然沒有緩和下來,我只好轉移話題,我說如果可能的話,我也希望能夠在這邊找份工作,邊工作邊旅游,也許,就在沙漠邊緣找一份工作,工作之余,把自己泡在沙里。我討厭純粹的旅游,那很膚淺,我要那種生活于其中,能夠給我的身體和思想留下深刻印象的旅游。
阿原認真地看了我一會說,我有預感,你很可能不會回去了,你的這種可能遠遠大于康賽。康賽大喊:難道你們也不相信我嗎?康賽一喊,我們又笑起來。
阿原和康賽接著又談了些無關緊要的事情。突然,阿原話峰一轉:康賽,這段時間我想搬回來住了,我們好長時間沒有神聊了,我看,在小西找到工作搬出去以前,我們三個人最好生活在一起,像一家人一樣。至于日常生活,在你們找到工作以前,我想我的錢足夠我們三個人吃飯,當然,若你們找到工作了,愿意為這個家承擔一點責任,當然更好。我有好長時間沒有嘗過家庭的味道了。
康賽一聽又激動了,他搖頭晃腦地說阿原,你能夠擁有這份浪漫情懷,直接得益于早年做過幾天人民教師,我還以為做生意已經讓你徹底換血了呢。據康賽講,阿原來新疆之前,曾是一位中學老師。
阿原最不高興別人說他是生意人,他認為就算他暫時稱不上實業家,最起碼也應該叫他商人,所以他使勁搶白康賽:你知道什么呀,綜合素質高的人才能去經商做實業,像你這種人,除了寫寫莫名其妙的詩,百無一用。
康賽不生氣,反而笑瞇瞇的,好像阿原說他除了寫詩百無一用,不是批評,而是贊揚。
康賽倏地跳到另一個話題,說人為什么一定要有家庭呢?像我們這樣生活不也很好嗎?阿原說要是都像你這樣,又沒老婆,又沒情人,人類不是要滅絕了嗎?說完就壞壞地笑。
康賽卻渾然不覺,他揮了一下瘦瘦的胳膊,說精選一批合適的男人和女人,高薪聘請他們專職生兒育女的事情,問題不就解決了嗎?
如果那樣,我愿意專職去干生兒育女的事情。阿原哈哈大笑。
越聊越荒唐了,康賽站起來說睡吧。阿原猶豫了一下,走到康賽的鋪位前,掀開被子鉆了進去。
我聽見那邊一陣細碎的響聲,阿原說你不要弓起來嘛,你不知道這是兩個人睡嗎?大概康賽還是沒有達到他的要求,阿原說你再不挪過去點,我就到小西那邊睡去。我一聽,驀地緊張起來。接著,我聽見阿原笑了:他媽的,生怕我會過去,嚇你的,怎么會呢,這點良知我還是有的。
我松馳下來,在被窩里悄悄褪掉外衣,我預感到這次旅行將是我所有的旅行中最為特別的一次。我還想起了我的老媽,她要是看到這一幕,一定會當場昏死過去的。想到這里,我偷偷地笑了,我在心里說這有什么呢?一定不會有事的,不就是在一個房間里睡覺嗎?放心吧,老媽,我知道出門在外,最值得捍衛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