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遵循先例(2)
- 法的門前
- (美)彼得·德恩里科
- 3655字
- 2015-08-21 18:09:07
我們認為,合法與非法必須完全取決于實施管教的意圖。在權限范圍內,教師就是法官,他有權判斷何時需要管教和必要的管教強度,并且,像其他所有被授予自由裁量權的人一樣,他不應為自己的判斷錯誤而只應為其邪惡目的承擔刑事責任。最優秀、最聰慧的凡人,也是有弱點、易犯錯的動物,他在實現自己作用的過程中,其判斷受到這種作用的引導,因而不應當超越其誠實的目的和勤勉的努力來要求其判斷的正確性。他的判斷必須被推定是正確的,這不僅因為他在此就是法官,而且因為難于證明存在需要管教的不當行為及其積累,難于展現被管教者特殊的脾氣、稟性和習慣,也難于在訴諸管教前展示各種更溫和的但卻曾經徒勞的手段。
但是,如果教師嚴重濫用被授予的權力,即使沒有超越它們,也是可受刑事處罰的。如果他用手中的權威遮蓋惡意,在管教權的偽裝下滿足自己邪惡的激情,那么,他的法官面具應被剝去,將作為一個沒有被授予司法權的人接受正義的審判。
我們相信這些規則適于裁決我們面前的案件。對陪審團的指導本應是這樣的:除非陪審團從證據之中清晰地推斷出,所實施的管教已經造成或者本質上是有意造成對孩子的永久傷害,否則,被告就沒有超越被授予的權限。無論施加的皮肉之苦多么嚴重,無論依陪審團的判斷,這種痛苦對年幼而柔弱的孩子的過失或不當行為而言是多么不相稱,只要沒有造成永久傷害,也不具有這樣的危險,陪審團就有義務判定被告無罪,除非質證的事實在他們心中引起這樣一種確信:即使依照被告自己的正義感,她也不是在誠實地履行義務,而是在履行義務的掩護下正在滿足其惡意。
我們認為,盡管這些規則使教師們有機會在用權時實施草率的嚴厲行為,并且還能獲得法律上的豁免,家長的情感、公眾的輿論還是足以制約或矯正這些不夠審慎的行為。如果不能做到這一點,那么就必須將其作為瑕疵與不便的一部分而加以容忍,而瑕疵與不便是人的法律無法完全消除或徹底糾正的。
本庭推翻原判。
★“潘德格拉絲案”遵循了所有法庭意見的寫作模式:討論事實,提出法律問題,并適用一項或一組規則。通常,法庭要對規則適用做一些說明,以使人們確信案件的結論是適當的。通過樸素的實踐,任何人都能掌握這一技巧并且看到案例分析法的要點。法庭拒絕承擔維護學校紀律的責任,授予了教師管控孩子日常生活的權力。家長的影響或公眾的輿論對于教師權力制約的效果如何?如果法院選擇介入本案,會不會削弱家長的行動或減少公眾的義憤?法庭判決的主要理由似乎是保護已經建立的權威或者維持等級關系。無等級制的教育是可想象的嗎?也許正是基于家庭等級制的思想,本案才成為后續的毆妻案不斷引證的先例。
本案至今已經許多年了,這期間我們不斷遇到兒童遭受心理、身體和性侵犯的案件,在判決本案的年代,法院可以聽憑其他權威體系支配本案,而現在,人們期待法院、社會機構、警察等介入這類案件。然而,孩子們易受侵犯的一些場所,也是被認為最隱私和神圣的場所。即使所有的人都承認隱私必須讓位于孩子的利益,但誰應介入?在何種情況下介入呢?這些都是不容回避的現實質問。
二、喬伊納訴喬伊納案[Joyner v.Joyer,59 N.C.332(1862)]
陪審團查明:原告人請求離婚,她生長于體面的家庭,本人有良好教養;丈夫與她也算般配;她丈夫有一次用馬鞭打她,還有一次用樹條抽她,在她身上留下了幾處青腫的傷痕;有幾次,他曾用侮辱性的語言罵她。
首席法官皮爾森(Pearson):
立法機關認為擴充離婚的理由是有益的,但是,作為對離婚申請的限制和制約,防止離婚理由的濫用,離婚理由必須在離婚請求中“詳盡而特別”列明。
根據普通法的訴訟規則,對每一事實的主張,都必須輔之以具體的“時間和地點”。這一規則的采用是為了確保訴求的適當性和確定性,但是,在訴求中沒有成功證明確切的時間和地點并不總是致命的,除非時間和地點涉及本質問題并構成事實的實質部分。
從表面判斷,本訴求中沒有什么表明時間是實質性的或者是離婚原因的本質部分,譬如,抽打是在妻子懷孕狀態下實施的,意圖在于引發流產,并置她的生命于危險之中;也沒有什么表明地點是離婚原因的本質部分,譬如,抽打是在公共場合實施的,意圖在于羞辱她,使她的生活不堪忍受。因此,我們傾向于這樣的意見:敘明時間和地點在此不是絕對必要的。
但是,我們的意見是,必須敘明用馬鞭和樹條抽打的情境,比如,離婚請求人的舉止怎樣,她都做了什么或者說了什么,以致引出丈夫的如此暴力?我們從離婚申請人那里得知,她是一個“生長于體面家庭,本人有良好教養”的婦女,丈夫與她也算般配;沒有說他喝醉了酒,也沒有任何一方有不忠的行為(這是請求離婚的最常見的原因)。因此,顯然需要一些解釋,如果不敘明產生不幸的具體情境,離婚的理由就沒有被“詳盡而特別”列明。
據說有這樣的論點:既然丈夫有一次“用馬鞭打她,還有一次用樹條抽她,在她身上留下了幾處青腫的傷痕”,這一事實本身也就構成離婚的充分原因,不必列明伴隨這些傷害實施的具體情境。這正是本案要面對的問題。
妻子必須服從丈夫。每個男人都必須統治他的家庭,如果妻子因其不羈的性情和放肆的言辭而不斷辱沒丈夫,而他竟然容忍屈服,那么他不僅失去了所有的自尊感,而且喪失了家庭其他成員的尊敬;沒有這種尊敬,他就不可能統治他們,并且會在鄰里中名譽掃地。從人類的原初開始,這種狀態就一直是婚姻關系的應有之義。上帝對女人說:“你必戀慕你丈夫;你丈夫必管轄你。”因而,法律授權丈夫使用必要的強力使妻子安分守己。為什么妻子辱罵或襲擊、毆打一位鄰居,依據普通法的原則,丈夫要負責賠償?或者,妻子當著丈夫的面實施了重罪以外的不法行為,她并不承擔責任?這是因為,法律賦予丈夫對妻子的人身管轄權,因而要采取適當的措施以防這一權力的濫用。
我們不再深入討論了,這不是一個令人愉快的話題,我們也不愿招致不必要的、缺乏對弱性適當尊重的指責。就我們的目的而言,這樣的闡明已經足夠:可能存在這樣的具體情境,它將減輕、寬宥丈夫,乃至認為丈夫“用馬鞭打她,還有一次用樹條抽她,在她身上留下了幾處青腫的傷痕”是正當的,因而不給她聲請離婚、丟棄丈夫的權利。舉例來說,假如丈夫回家后妻子對他惡言相向,叫他流氓,不如死了算了。他因這種挑釁刺激而暴怒,舉起恰好在手中的鞭子打了她。依我們的意見,這就是附隨于丈夫行為的具體情境,并且也是他行為的誘因,它使丈夫的行為正當化,以至于法庭不僅駁回她的請求,還要奉以勸誡:“如果你改善自己的一言一行,你就能指望更好的待遇。”
★皮爾森法官對夫妻關系的一本正經的敘述,可能使當代的讀者感到震驚。除了《圣經》,皮爾森還可以引證一些令人尊敬的權威,以支持某些關系是“傳統的”和“自然的”思想。亞里士多德在《政治學》中說:
第一個家庭是從婦人和奴隸這兩種人的聯合中脫胎而來的,詩人赫西俄德(Hesiod)說得好:“首先得到一座房子、一個妻子和一頭牽犁的耕牛。”(牛是窮人的奴隸。)這種按照自然法建立而又日復一日延續下來的人的聯合就是家庭。
三、北卡羅來納州訴布萊克案[State v.Black,60 N.C.262(1864)]
首席法官皮爾森:
丈夫要為妻子的行為負責,為統治家庭之目的,法律許可他對妻子施用必要的強力,以克制她的暴躁脾氣,使她安分守己。除非造成了永久的傷害,或者有過分的暴力,其殘忍程度說明了暴力的實施是為了滿足丈夫自己邪惡的激情,否則法律將不會介入家庭或者走入幕后。法律更愿意讓夫妻雙方自行解決,這是引導他們重修舊好的最佳方式。
像本案這樣暴露家庭內幕,肯定是毫無益處的。對當事雙方而言,在法庭上將夫妻間的爭吵和打斗公之于眾,擴大了感情裂痕,使和好幾無可能,并且鼓勵了桀驁不馴。對公眾而言,這是個危險的趨勢。因此,為了公眾利益,這類事情應被排除法庭,除非造成了永久的傷害,或者存在過分的暴力,其殘忍程度昭示惡意與報復。
本案中,妻子挑起了爭端。在極端的羞辱導致的激情支配下,丈夫拽著她的頭發,把她拖倒在地,但他克制住自己,沒有動手打她。她承認,他并沒有卡她的脖子,而她在站起來以后繼續辱罵他。在這種狀態下,陪審團應當作有利于被告的裁決,像“潘德格拉絲案”和“喬伊納案”所作的那樣。
有人堅持認為,本案夫妻分居,不適用上述原則。我們認為,對正式離婚者可以不適用,但法律可以不理會私下的分居協議。在此,丈夫仍然為她的行為負責,婚姻關系及其附屬內容都未受影響。
★法庭援引“潘德格拉絲案”與“喬伊納案”作為先例。這兩案和“布萊克案”的事實有何相似與不同?作為“布萊克案”指導的兩個先例,其明確程度如何?“布萊克案”的結果是否已由兩個先例所注定?法庭在“布萊克案”中指出:不必承認夫妻雙方私下的分居協議。為什么維護這一協議沒有維護家庭隱私重要?這些案例反映出,家庭中的權力失衡問題被回避了。法庭避重就輕,徑行過渡到“責打如何發生,何時何地發生”這類問題上,不過這類問題的確能夠在“較少感情用事”的情況下加以處理。像法律這樣的職業,能夠以感情為基礎嗎?感情用事的法治會是什么樣子?“閉嘴”、“住口”之類能是法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