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慢慢來,讓靈魂跟上來(6)
- 慢慢來,讓靈魂跟上來
- meiya
- 4539字
- 2015-09-07 15:47:47
我是圖書館的常客,從去年年終上海市圖書館給我發了一封郵件這件事就可以得出這個結論。郵件中說我平均四周去一次圖書館,借閱了48本圖書,超過了73%的讀者,他們根據我借閱圖書的類型,頒發給我一枚“文青勛章”。收到這封郵件我倒沒有自得的感覺,反而覺得有趣:“咦,‘上圖’今年還多了一個閱讀總結的服務嘛,蠻好,蠻好。”
我去圖書館的歷史可謂不短,從小學一年級開始至今已經十余年了。那時我的課余活動還很豐富,除了看連環畫、丟石子、跳皮筋、打乒乓球、當班干部訓別人,還和男孩子在黃土操場上抱著廝打,弄得操場塵土飛揚、自己風塵仆仆才回家,不像現在過得這么單調,除了上網就是看電影。那時我沒有24小時熱水、一個人住的家,只有燒一大堆木頭才能有一鍋熱水,四個人搶著洗澡、一起吃晚飯的家。那時的圖書證還是一個有十頁左右的小本本,而不是現在的一張輕薄方便的磁卡。那時互聯網還沒有普及,圖書館也沒有聯網,既不能在網上進行借閱查詢,也不能在網上續借,而是在每一本書后面都安了一個小袋子,插著一張長形紙板,上面記錄著諸如“1996.1.24—2.18張曉紅,1996.2.25—3.24李明”這樣的借閱信息。那時我還沒有去過大城市,只從一個小而破、書又少的鄉村小學圖書館里借書,不像現在去過北京圖書館,住在上海街道圖書館附近,在上海的250多個圖書館自由借閱。上海圖書館不僅發郵件提醒我圖書到期,到了年底還總結我的閱讀量,頒發給我文青勛章。那句廣告語怎么說來著,“世界在變,時代在變”,不變的是我對圖書館的執著。
二、只要有書,就有快樂;只要讀書,就會幸福
為什么我會對圖書館如此執著?有的時候我會就這個問題進行層層的自我剖析,像手里握著一把手術刀一樣給自己動刀子。
腦子里關于閱讀的最早記憶,是六歲那年,在一個冬天的早上留下的。那天的陽光特別溫暖,我那干瘦衰老的太爺爺躺在一張藤條編的躺椅上看書,躺椅則張開細細的四條腿躺在太陽照耀的曬谷場上。我蹦蹦跳跳地從他身邊走過,瞥了這場景一眼:好太陽,打開的書,太爺爺架著眼鏡瞇縫著眼睛,古舊而舒服的藤條躺椅,一切都是暖暖的。于是我停下來,歪著小腦袋看了一眼他手中的書,覺得書啊、字啊、讀書啊,一定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神奇魔力,可以讓人快樂、滿足。對此童年記憶我持懷疑的態度,因為我懂,記憶常常背叛人,所以不確定這個畫面是否真實可靠,是我杜撰出來的也不一定。不過最后我選擇相信,因為那年冬天不經意的一瞥,我的腦子里被種下了一顆閱讀的種子。所以想讓一個孩子喜歡上閱讀的方法,也許除了像猶太人那樣在書上點一滴蜂蜜,然后告訴孩子書是甜的,還可以讓他看看別人在冬天躺著曬著太陽、讀著書的快活模樣。
過了一兩年,我太爺爺去世了,我也認了幾百個字,再后來不知怎么這本書就到了我手里。那本書是白話文的《聊齋》故事,翻上幾頁就會看到黑白色的插畫,其實就是連環畫,公子小姐、狐仙鬼怪一律畫得俊美,只有一個陸判官畫得兇神惡煞,大胡子有點駭人。當時覺得那些故事很有趣,雖然有好些字我不認識,但是并不妨礙我沉迷其中。我最喜歡的故事是《畫皮》《魯公女》《王六郎》,現在還依稀記得這幾篇故事里配的連環畫的模樣。那年冬天的一幕以及后來得到的那本《聊齋》,讓我形成了某種有點奇怪的認知:只要有書,就有快樂;只要讀書,就會幸福。
三、因為壓抑,所以瘋狂
在我們鄉下,如果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子主動幫助父母干活,愿意分擔家里的農活,比如做飯、洗衣、打掃以及跟著父母上山、下地干活,體恤父母,勤快、乖巧又學習努力,成績優良,那么就常常會被親朋好友夸贊為“懂事的好孩子”。這樣的孩子也會被當成人們教育孩子的范例:“你看,誰誰家的孩子多懂事啊,你要是有人家一半懂事,我就知足了。”而我就是這類家長口中“懂事的好孩子”“誰誰家的孩子”。但是我長大以后回顧童年、少年時期,發現自己居然沒有所謂的青春叛逆期,一直三角形般穩定地成長。
農村的貧窮和家務活讓我早熟,甚至養成了過度體諒大人,過度壓抑自己需求的作風。為了不給大人添麻煩,我總是很獨立、很懂事,幾乎沒有張口向父母討要過課外書、文具之類自己很想要的東西,在寄宿學校里把自己照顧得很好,生了病也不用大人陪著我去看醫生。記得有很長一段時間,我特別想讓爸爸給我做一個小書架,然后給我買幾本課外書,但是始終未曾開口。小學到高中這個階段,我閱讀的所有課外書不是向同學借的就是從圖書館借的。有人說,小的時候缺什么,長大以后就特別喜歡占有什么。也許是因為小的時候對書籍的渴求沒有得到滿足,一直處在一種自我壓抑的狀態,所以長大以后自我補償的心理就很明顯。我的人生夢想之一就是有個18平方米的書房,四面墻擺放裝滿書的書架,滿滿當當好幾百本書,我想看什么書就有什么書。當然這個夢想并沒有實現,所以去圖書館就成了這種補償心理折中后的表現。
我既不需要花錢買或者租大房子,也不用花錢買書,更不用花時間、精力整理和維護我擁有的書,只要跑進圖書館,讓自己置身于圖書館一排排的大書架下,看著密密麻麻排列整齊的書,我就會怦然心動,陶醉不已。“啊,這些書都是屬于我的”,這種美妙幻覺迅速擊中我,我享受了一種飄飄欲仙的感覺。雖然明知虛幻又短暫,但還是覺得很享受。這與我一打開kindle3,里面有幾十本甚至上百本電子書的感覺是完全不同的。為什么會不同,我也不明所以,反正看著這么多實體書,體積就讓我飄飄然了。
四、不在乎是否有用,只在乎現在擁有
大學畢業后我陸陸續續買了一些書,因為沒有書架,也因為家里小,我就把房東原本放衣服的壁櫥拿來放書,估計就幾十本的樣子,就這么點書有的我還沒有看完或者還未拆開包裝開始看,原因多少顯得可笑:多年跑圖書館的習慣讓我更愿意看圖書館借來的書,而不是自己買來的書,也許真的應了那句話:書非借不能讀。買下很多書,沒有看,既舍不得丟掉,也不愿意送人,只是存起來,這樣的人應該有很多。豆瓣上有個“買書如山倒,讀書如抽絲”的小組就充分說明了這一點。該組專門討論藏書的甜蜜與哀愁,目前小組人數超過18萬,小組介紹里寫著:買書時總有一種囤積的熱情。
這世間囤積什么的人都有,有囤積紅酒、錢幣、藝術品、高級絲巾的富豪,也有囤積各地地圖、鐵皮筆盒、電影海報、旅游景點門票的普通老百姓。
一位女朋友的婆婆,喜歡儲存各種各樣的調料,她有好幾個柜子用來裝自己從各處搜尋來的“好東西”,單單各種品牌和包裝不同的醬油、番茄醬就有好幾大瓶,更別提做印度菜、泰國菜、川菜、粵菜的調料了,簡直讓人眼花繚亂。
我想起一些拼命買漂亮衣服、漂亮鞋子、漂亮包包卻不怎么用,只是儲存起來,偶爾賞玩的女人,像我認識的一些女朋友,還有《霍亂時期的愛情》中的女主角費爾明娜,還有《欲望都市》中為鞋發狂的凱莉。費爾明娜買了超過100雙漂亮名牌鞋子,這100多雙鞋子不僅占據了她家的半壁江山,還用掉了她掙來的大部分銀子。她在35歲時,因跟男朋友分手沒房可住,被迫搬家,當時銀行賬戶只剩下900多塊,既貸不到買房的錢又租不起新房,這時她才驚覺自己花在鞋子上的錢可以付房子的首付了。
對物的占有是不是人的天性中不可剔除的欲望?《圣經》中說上帝為了告誡以色列人,在西奈山的山頂親自傳達給摩西十條戒律,并將其刻在石碑上。其中第十條是:“不可貪戀他人的房屋;也不可貪戀他人的妻子、仆婢、牛驢,并他一切所有的。”
導演基耶斯洛夫斯基將《十誡》拍成十個短篇,其中第十篇《遺產風波》(也有人叫《郵票》)講了兩兄弟處理過世的父親留下的郵票的故事。他們的父親一生都癡迷于集郵,一輩子省吃儉用,留下了好幾大本集郵冊。剛開始兄弟倆只想賣個二三十萬,后來得知這些郵票價值連城,可以買好幾棟樓,于是放棄了原本要做的事情,給收藏室安裝了警報器,窗戶裝上鐵欄,買來一條大狼狗,整天守著那些郵票。父親死之前一直在尋找一套意大利的藍、黃、紅三色飛船郵票,但至死都沒有弄到“紅色飛船”。
兄弟倆打聽到有一位郵票商可以弄到紅色飛船郵票,但郵票商說有這枚郵票的人不賣只換,因為無價之寶是不出售的。郵票商說他非常愛自己的這枚紅色飛船郵票,不過他女兒的腎壞了,他愛女兒勝過愛這枚郵票,只要能給他女兒換腎臟,就可以把這枚郵票給兩兄弟。剛好哥哥有與郵票商的女兒匹配的腎臟,于是哥哥決定切一個腎來換這張郵票。可做手術的當天夜里,兩兄弟收藏室窗戶的鐵欄被電鋸割斷,所有的郵票被盜竊,繼而兩兄弟開始相互猜疑。最后得知錯怪彼此,是郵票商伙同別人干的,于是兩兄弟重歸于好。
這個故事我很喜歡,不僅僅講了人與人之間信任的建立與坍塌,也講了人對物的占有與控制。電影開始沒多久,兩兄弟在父親破舊的家中整理他留下的遺物,弟弟問哥哥:“告訴我,是什么令一個人如此貪婪,如此專注于擁有東西?你應該知道,因為你也喜歡擁有東西。”哥哥答:“不,我是在用東西,我喜歡舒適的生活。”人們常說:“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我想更普遍的現象是:“不在乎是否有用,只在乎現在擁有。”
我每次去逛超市,就算之前列了一張購物清單,一結賬時還會發現自己買了一些清單上沒寫又不經常使用的東西。在打折的商場兜一圈,看一看瘋狂購物的人們的模樣,你就明白世人是多么迷戀“擁有”的感覺。但擁有是另一種負擔,擁有什么就被什么所奴役,擁有什么就害怕失去什么,一旦害怕失去就會去竭力保全。像兄弟倆有了父親傳下來的價值連城的郵票,就把自己喜歡的事情都放到一邊,整天守著郵票,為了得到一張郵票失去了一個腎臟,甚至一度失去對彼此的愛與信任。同樣,你有很多書,你的空間就要被書占據,你的時間和精力就要用來讀書、整理書、打掃書上的灰塵。房子、車子、化妝品、包包、衣服、鞋子……甚至愛人、孩子無一不如此。
劉瑜在《獨身主義的誘惑》一文中有段話我很喜歡:“我的一個朋友說過,一個人占有得越多,就被占有得越多。說得多好啊!比如你有一個房子,得,下半輩子就忙著還貸款吧。婚姻其實也是一樣,為了占有一個人,你被占有了多少啊?”說得多對啊!在美國大學任教的慧敏大師說:“‘無所有’不是說一無所有,而是指對擁有之物沒有執念,覺得不開心的時候可以放下一切離開,才是真正的自由。”對擁有之物沒有執念的人就會真的有完全的自由嗎?“無所有”的人心靈就真的能徹底自由和輕逸嗎?若完全剔除掉人對物、對愛的占有欲,人就會快樂嗎?對這些,我持懷疑態度。
我想,人終究要死,相比一無所有死去的人,大多數人還是會覺得被物、愛人、孩子占有會更幸福一些吧。
五、閱讀是賞心樂事一樁
扯了這么多被物所奴役的話題,我繼續說回圖書館,什么樣的人會去圖書館呢?一是真的覺得擁有書籍是一種負擔的人;二是需要一個安靜的地方準備諸如司法、注冊會計師、英語四六級等考試的人;三是想擁有書但沒錢買書,也沒地方囤積書,只想去圖書館享受“短暫擁有感”的人;四是真的將讀書當成人生樂事的人。我基本上屬于后面兩類,和最后一類最像。
我始終認為閱讀是一件快樂的事情。就像《毛姆讀書隨筆》中說的那樣:讀書是一種享受。但前提是你喜歡讀書。我這里談的讀書不是你為了獲得專業知識去讀書,而是讀你喜歡的書,這些書既不能幫你獲得學位,也不能幫你謀生,既不會教你怎樣駕船,也不會教你怎樣修機器,卻可以使你生活得更充實。
關于讀書的好處,毛姆寫了很精彩的兩段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