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慢慢來,讓靈魂跟上來(7)
- 慢慢來,讓靈魂跟上來
- meiya
- 4700字
- 2015-09-07 15:47:47
養成讀書的習慣確實使人受用無窮。很少有什么娛樂,能讓你在過了中年之后還會從中感到滿足,除了玩單人紙牌、解象棋殘局和填字謎之外,幾乎沒有什么游戲,你可以單獨玩而不需要同伴。讀書就沒有這種不便。也許除了做針線活——可那是不大會讓你安下心來的——沒有哪一種活動可以那樣容易地隨時開始,隨便持續多久,而且隨時可以停止。
今天,我們很幸運地擁有公共圖書館和廉價版圖書,可以說沒有哪種娛樂比讀書更便宜了。養成讀書的習慣,也就是給自己營造一個幾乎可以逃避生活的一切愁苦的庇護所。我說幾乎可以,是因為我不想夸大其詞,宣稱讀書可以解除饑餓的痛苦和失戀的悲傷,但是,幾本引人入勝的偵探小說再加一只熱水袋,確實可以使任何人對最嚴重的感冒滿不在乎。
在我看來,愛讀書固然有種種好處,但實際上它也只是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談不上什么高尚,談不上什么清雅,多讀書的人也不應該有什么優越感,更不應該去炫耀。它只是消磨時間的一種方式,或者是一種生活習慣,又或者是自我沉迷和逃避俗世紛擾的一種手段,跟玩網游、打麻將、性愛活動等差不多,目的也一樣:為了讓自己開心。沉迷于閱讀有時還挺誤事的,我常常因為在地鐵看書著迷,坐過了站,不是上班遲到就是推后了和別人約會的時間。也偶爾因為沉迷于看書錯過了做飯的時間,或者錯過了母親做好的晚飯。
閱讀也是一件非常平等的事情。一本書奧巴馬讀過了,我們美麗的第一夫人讀過了,你一樣也可以讀。書一點也不在乎讀它的人是國家領導人還是普通民眾,是異性戀還是同性戀,是白領還是農民工!《非普通讀者》中說:“閱讀的吸引力,正在于它平視一切。書籍并不在意誰在閱讀它們,或者某人讀了還是沒讀。”這就是我所說的平等。
六、圖書館的溫柔只給懂的人
上海有250多個圖書館,我常去的只有兩個,一個是靜安區圖書館,一個是家附近的街道圖書館。除了上海市的讀者證,我還有靜安區圖書館的借書證,所以這兩個證合在一起,每個月我都能借到12本書。12本書,放在一起厚厚一摞,單是把這些書從圖書館搬運回家就累得要命。我一個月壓根讀不了12本書,即便加上網上續借一次,延長一個月,我往往也無法全部讀完。所以每次借書之前總會跟自己說,這次少借幾本,但是一旦站在圖書館里那一排排的書架下,我的理智就消失了,挑完這本,再挑那本,不知不覺又裝了12本書,興高采烈又疲憊不堪地把它們帶回去。有人說,去圖書館就像只談戀愛不結婚。你暫時擁有書,說好只相處一兩月,相處得好,彼此喜歡,你可以一頁頁地看完,甚至在這一兩月內讀上幾遍也有可能;還掉以后如果還是想念,而彼時又沒有人把它借走,你便能再次擁有它,帶它回家,它一字也不會改變,依然待你如初。相處不好,彼此都看不順眼,丟在角落,到期歸還,兩不相欠,也不相怨,如若以后在圖書館的書架前偶遇,一點也沒有遇見前男/女朋友的尷尬。這么好的關系,上哪兒去找啊,只有圖書館可以給你。
人有身份證號碼,圖書館里的每本書則有自己的編號。比如我手邊這本,I565.45/6374屬于外國文學,是短篇集《愛情半夜餐》的編號。所有的書都有分類,按照編號大小排列,編號寫在紙上,貼在書的脊背上。全上海各個圖書館流通的書脊背上貼著紅色的編號,而靜安區圖書館書的書脊上貼著藍色的編號。每次帶著這些藍色編號的書回家時我都會有種人如書般的與眾不同的感覺。認真一想,覺得還真是可笑呢!
我喜歡去靜安區圖書館,是因為那里有特別多的新書好書。在那里我常常能借到新書,是那種嶄新的、之前任何人都沒有翻過、就等我的手指去玷污的新書,這種感覺很爽。前段時間我借過全新的《我不是來演講的》《雨必將落下》《木麻黃樹》《午后四時的啤酒》《觀點》等書,最近借過全新的《海上鋼琴師》。借到新書我開心又珍惜,常常在第一時間翻看。但更多的時候,我借來的書都帶著一些它曾經主人的印記。如果說圖書館里的每一個借書人是在書海中漂流,每一次閱讀漂流都會給借書人留下些影響,那么圖書館里的每一本書則是在人海中旅行,每一次旅行都在身上留下了印記。有的書里夾著頭發,有的書里有用舊的書簽,有的書頁會被折或被畫線,有的書頁空白處會有借書人做的讀書筆記,有的書頁有茶或者咖啡漬,有的書因為被很多人讀過而破損……它們就帶著這樣那樣的印記繼續遇見下一人,進入下一段旅程。你的閱讀造就了你,但你也影響了你閱讀過的書。一本被人打開的書才是真正意義上存在的書,因為一本書的價值實際上是作者與讀者共同實現的。
圖書館里的書與借書人的關系是不是反映了我們的人生?成長的路上,我們會遇見一些人、一些事,然后分開、結束,讓它們成為過去,存在于記憶中,而我們則帶著身上因過去經歷的人和事留下的痕跡,再與新的人相遇。就像《朗讀者》中的那句話:“我們的生活層層疊疊,下一層緊挨著上一層,以至于我們老是在新鮮的遭際中碰觸到過去的舊痕,而過去既非完美無缺也沒有功成身退,而是活生生地出現在眼前的現實中。”
現在談一談我在圖書館的那些書中發現的有趣印記。
兩年前,我在盧灣區圖書館(現在叫明復圖書館,盧灣區并入黃浦區后恢復了1931年的舊稱,環境優美,建筑別具特色),借了一本《查泰萊夫人的情人》,隨意翻看的時候發現書中有些地方用鉛筆畫過線,認真一看才發現畫線的地方不是關于性愛的描述就是關于愛情的論述,看的時候我總忍不住微笑。有的時候我會發現借來的書有一些折角,好似有秘符、暗號一樣,這一頁通常我會很認真地看上兩遍,像偵探一樣,想找出上一個借書人折這一頁的原因,看看是因為這一頁的文字特別打動他/她,還是他/她覺得這一頁寫得特別好。如果我也覺得這一頁的文字打動我或者寫得好,對那未曾謀面的借書人,我的心里會生出一種惺惺相惜的感覺。
有些時候我還會看到上一個借書人夾在書中的借還清單,這是借書時圖書館打印給讀者的,白色的,便簽紙大小,上面寫著讀者的借書證號、姓名以及借閱的圖書。拿著這樣的單子我覺得自己仿佛無意間窺見了別人的隱私,知道了某人的名字、圖書證號,以及借過的書,有的時候我甚至能從別人的借書清單里找到自己想看的書。不知道有沒有單身男女,在自己的借書清單背面寫上聯系方式以及愛的宣言,夾在書中,還到圖書館,希望以此找到另一半。我想,這種方式的成功率一定比去人民公園相親高得多。人人網某人說:“單詞量不一樣,怎么可能在一起?”如果按照此標準,那么都愛去圖書館、看的書又有一樣的兩個人應該可以在一起吧。
雖然我既不會在書上畫線,也不會在自己心儀的那一頁折角,但這并不代表我就是個好人,不會在圖書館里干點壞事。我喜歡搜羅圖書館里的書簽。圖書館如果進了一批新書,書中往往夾著配套的書簽,這些書簽嶄新發亮,制作精美,如果被我看到了,就算我不借閱那本書也一定會把書簽單獨取出來,夾在我需要借閱的書里,帶出圖書館,漸漸的,我家里就有了好幾張從圖書館里拿來的書簽。最近在圖書館,我發現最世文化簽約作家出的書,里面的書簽做得特別漂亮,于是搜刮了兩張帶回家。(我這行為是偷書簽咩?真的感覺自己好沒品啊!)
還有一件壞事我相信很多借書人都干過。借書卡一次只能借六本,但是你在圖書館搜尋了半天,想借的書何止六本啊!于是你把下次要借的幾本書整理在一起,先東張西望一番,避開其他借書人和圖書管理員的目光,然后偷偷摸摸地碼在書架的某處,最好是相對隱蔽的地方。下次你再來,如果它們沒有被別人慧眼識珠借走,圖書館管理員也沒有發現書的編號排列不對,那么真是恭喜你了,你輕車熟路地找到自己上次存放的書,高高興興地把它們帶回家,我保證你會像過冬時的松鼠發現儲存在樹洞中的食物還原封不動地等著自己一樣快活。不過這種行為是一種冒險,因為大多數情況是在你再次來圖書館之前,你存儲的食物就已經被瓜分完畢了。
七、戀戀圖書館
多年以來,圖書館于我一直像個溫暖的懷抱。如果身上帶著那些憂郁、沮喪、困惑、痛苦、不耐煩的壞情緒,只要去圖書館,自己就像被一把纖巧的熨斗熨過一樣,變得平整、妥帖還能感到淡淡的溫暖。
我記得很多待在圖書館的時光。當年,我坐在高中那個破舊的圖書館的地板上,物我兩忘地讀著王小波的《黃金時代》。“那時她被架在我的肩上,穿著緊裹住雙腿的筒裙,頭發低垂下去,直到我的腰際。天上白云匆匆,深山里只有我們兩個人。我剛在她屁股上打了兩下,打得非常之重,火燒火燎的感覺正在飄散。打過之后我就不管別的事,繼續往山上攀登。陳清揚說,那一刻她感到渾身無力,就癱軟下來,掛在我肩上。那一刻她覺得如春藤繞樹、小鳥依人,她再也不想理會別的事,而且在那一瞬間把一切遺忘。”這樣的句子治愈了我那顆因終日努力做數學題卻無法考出高分的苦悶又挫敗的心,也安慰了我那顆暗戀隔壁班帥哥的寂寞少女心,那些句子就像金色的陽光照亮了我壓抑無比的高三生活,它們充滿了溫暖而美好的色調。如今,估計我一道數學題都解不開,那個被我暗戀的男生也面目模糊了,但是舊圖書館里陳列著一排排書的感覺依然讓我感動,那種感動真切如昨。
我記得大學畢業后的第一份工作,因為缺乏專業經驗,工作忙碌而辛苦。那時我在忙碌的午休時間抱著剛從圖書館借來的書,溜進街邊的咖啡館,讀上幾頁,然后匆匆回去,再埋首于辦公室里。在那半個小時不到的時光里,我得到了滿足和前所未有的放松。“愛情是對生命以及我們所愛之物生長的積極的關心。”“愛的本質是創造和培養,愛情和勞動是不可分割的。人們愛自己勞動的成果,人們為所愛之物而勞動。”這是《愛的藝術》中的句子。
去圖書館的日子和在圖書館的日子好像都跟“小小的溫暖”“小小的美好”這類詞連著。某一次,不記得是什么事情讓我情緒惡劣,煩心勞神了,我走在去圖書館的路上。出了地鐵站,在樓梯上看到一個拿著巨大行李箱的女孩。那個行李箱真的又大又高,感覺可以裝下一個人。看著她艱難地拖著行李下樓梯,我正在糾結要不要過去幫她一把,忽然躥出一個金發碧眼、身形瘦高的外國小伙子,他拎起女孩的行李噌噌地快速下樓梯。行李的主人又驚訝又感動,一個勁道謝。我也跟著又驚訝又感動,呆呆地看著小伙子輕松、快速地融入乘地鐵的人群中。
記得某一個春日的午后,我去靜安圖書館還書,經過常德路路邊的一個小公園,小水池里有三座人像雕塑,其中一個人舉著由水噴灑形成的傘亭亭地立著,旁有五六株盛開的粉色櫻花,風吹起陣陣漣漪,幾片櫻花花瓣從枝頭飄落。一對滿頭白發的老夫妻手牽著手慢慢地從樹旁走過,一兩片櫻花落在他們的肩背上。
去圖書館的日子我會留意到這些小事,不知道是不是靠近圖書館的緣故,自己會變得敏感而溫暖。
我去圖書館常常是借了書就走,只有偶爾幾次待一段時間,那種時候我發現許多人在圖書館里做更多事情。五六歲的小朋友在翻看童話書;高中生情侶談戀愛,順便做做功課,偶爾在桌子底下拉拉小手;準備重大考試的小姑娘一整天都待在圖書館里,到了中午飯點,她媽媽會拎著飯菜來;相貌清秀的男生站在中文外借處的書架前找書、看書,他看書時喜歡輕輕踱著步子。我也見過一個躲在角落里的女孩偷偷抹眼淚,不知道是被文字感動還是有其他心事;小白領抱著筆記本電腦在圖書館加班做PPT;中年男人拿著手機坐在座位上,腳架在旁邊的空凳子上,歪斜著身體,沉思兩三個小時,不知是在等電話還是在想事情;頭發又密又白的老太太坐在窗戶邊上,曬著太陽,吃著點心,點心碎屑掉在花長裙上,她一點點地撿起來用紙包著;六七十歲的老頭將報紙全部打開,看著看著頭一歪便打起盹兒來,過了不知多少辰光……
去圖書館的日子我明白了,博爾赫斯為什么會說天堂一定是圖書館的樣子。每個去圖書館的人都有一個愛上圖書館的理由,這里充滿了微小、日常又溫暖的角落,彼此獨立但又不會被冷漠隔絕,在這里安全,又被世界與文字溫柔相待。我想天堂也就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