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間從白鼠正對的大洞中涌出了一片黑色,細看居然是無數的黑色老鼠組成。每只身形都比白鼠小好多,保持著每四只抬一只的隊形,再看中間被抬著的那只老鼠腹部還抱著偌大一只團好的土球。劉濤忍不住驚叫起來:“趙叔,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驚動白鼠回頭看來,正好看到趙長洪兜著衣服踮起腳尖保持著撒網姿勢,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訕訕地抖了抖衣服,邊穿回衣服邊打著哈哈:“這么多土啊,難怪衣服上盡是灰,撣撣,撣撣……”
但說什么也沒用了。只見周圍無數的黑鼠在腐草間放下土球,白鼠帶頭一步步朝趙劉二人逼了過來。頓時四面八方厚實實黑壓壓的一團,劉濤腿都軟了,逃都不敢逃,生怕一腳跨出去踩著滑兮兮的鼠肉,跌倒立刻就被群鼠嚙了。趙長洪慌忙摘下墻上的油燈,倒出燈油在兩人周圍點燃了一個不大的火圈,哭喪著臉道:“這下全完了,也不知道是該罵你娃呢還是該謝你娃。剛才要是你不張嘴你趙叔動作快點兒,沒準兒能把那帶頭的白耗子給撈住談談條件。可要是一失手……現在估計連骨頭都剩不下了。”
劉濤奇道:“談條件?和誰談條件?”
趙長洪長嘆道:“你娃想啊,糧倉不透風水坑面上怎會起波紋?那是因為這里有聲音才把水紋震蕩起來了。你趙叔走南闖北看過西洋馬戲團,能用一種特別的暗哨來指揮養熟的動物做事,讓狗啊耗子啊叼紙牌什么的,但看馬戲的人卻發現不了。因為耗子或者狗的聽覺比人靈,能聽到人聽不到的哨聲。那只被我當成五通神里白大仙的白耗子,準是有人長期訓練養著的。馬六馬七,準落到這人手里去了。
“你看這白耗子用起來就跟自己的眼睛手腳一樣方便,那人一定金貴著呢。能逮住耗子他就得聽咱們的。可誰想得洞下還伏著這么多黑耗子?這回咱爺倆真要死得骨頭也剩不下啦!”
說話間群鼠已經將火圈團團圍住,一雙雙鼠眼倒映著火光,依稀可見口中凸起的雪亮鼠牙。
〔九〕吹起打狗哨
劉濤急道:“趙叔您剛才說有的聲音老鼠能聽見但人聽不見?”趙長洪沒好氣地道:“這會兒你還不信?”劉濤連忙搖頭道:“不是不是,我就是記得您還說這種聲音狗也能聽到?”趙長洪“嗯”了一聲,忽然眼睛一亮。
果然劉濤忐忑地說道:“小時候我看我家狗場的狗,有的時候會豎起耳朵一動不動老半天,眼睛直愣愣地像在聽什么,但人在旁邊一點兒聽不到動靜。后來問我爹,我爹說那是很遠很遠的地方有獵人在打狗哨呢。這算不算是你說的那種聲音?”趙長洪沉吟道:“打狗哨?”劉濤鼓足一口氣,把食、中二指塞進嘴里用力地吹了一下,但是一點兒聲音也沒發出:“就這樣。山里的獵人發現野豬兔子什么的要通知獵狗,但又怕驚動了獵物,就打這種沒聲音的哨子……”
趙長洪忙著一腳把一只鉆進火圈著了火的黑鼠踹飛了出去,急道:“不管有用沒用,死馬都得當活馬醫,你再打幾聲試試!”劉濤點點頭,鼓起腮幫子玩兒命又吹了一下,結果不吹哨子還好,一吹轟地一下群鼠瘋了一般奔著沖進了火圈,直往兩人身上爬。好在天寒兩人的褲管都扎在厚厚的綁腿里,不然立刻就會鉆了進去。劉濤尖叫起來拼命地跺腳再也顧不上打狗哨,趙長洪邊甩著腿上的老鼠邊吼叫:“有用!有用!繼續吹,繼續吹哨子!”劉濤急得哭了出來:“沒用啊!趙叔你嚇糊涂了吧,您看這耗子瘋的……”
趙長洪左邊褲管被一只老鼠咬了個洞鉆了進去,忍不住也尖叫了起來,邊玩兒命地拍打邊吼道:“沒用耗子能忽然變得這么瘋嗎?你沒看那只領頭的白耗子在那兒慌得直轉圈子不知道怎么好嗎?你娃是不是吹錯了調子?這群耗子怎么忽然跟喝了小公雞血似的得勁?”劉濤啊了一聲:“趙叔您說的沒錯,我吹的是獵人發現獵物讓獵犬進攻的狗哨!要不,要不我吹個打完獵讓獵狗回頭收獵的哨子試試?”
趙長洪手忙腳亂中跌倒在地,立刻被耗子沒頭沒臉地鋪滿了,拍打中除了嗯嗯之外連嘴都不敢張,好在等劉濤再次吹起狗哨,群鼠的動作漸漸停住,看向領頭的白鼠猶豫不決。趙長洪一口咬斷了一只不知趣還往自己領子里鉆的黑耗子的尾巴,耗子慘叫著逃竄了出去,趙長洪趁機喘著粗氣爬了起來,吐出耗子尾巴:“看不出你娃還有這個能耐,好樣的。”
劉濤露出得意的笑容:“打狗哨我七歲就偷偷學會了!趙叔你別忘了,我家祖傳養狗的,在東北老劉家狗場的狗……”趙長洪苦笑道:“祖宗,夸你兩句就上天了。咱爺倆只怕眼下就要去見你老劉家的狗了。你回頭看看后面那火!”
劉濤扭頭才發現,原來剛才因為群鼠撲過火圈,有些身上沾了燈油被燒得亂竄,或是被趙劉兩人亂踢亂甩,迅速燎著了地上的稻草,尤其是門口的草堆,已經成了一團巨大的火球,將門燒得嚴嚴實實,就是鐵打的金剛想鉆過去只怕也要化成鐵汁,更不用說沿著地上的稻草竄過來的火勢了。若不是早前群鼠散在地上的從洞里挖出的無數土球堵了一堵,只怕整個糧倉已經成了鐵匠鋪的烘爐。
但全燒著反正也是眼皮底下的事。群鼠停下嚙咬只怕三成是被自己的狗哨吹暈了頭,七成倒是怕了這轉瞬即至的火。劉濤看看自己和趙長洪身上被咬的千瘡百孔,到處露出棉絮的棉軍衣,感覺就像兩根引火的油燈芯子,實在沒勇氣走進火里鉆逃,正慌亂間被趙長洪一把扯住袖子,喝道:“跳!快往洞里跳!”眼見白鼠帶著一群耗子正狼狽地鉆入地上的大洞逃命,哪還顧得上細想,連步槍也顧不上拿,兩人就一起跳進了巨大的土洞。
〔十〕死人財,聚寶洞
洞挖得頗深,好在底下有先逃進來的群鼠墊底,趙劉二人高高地掉下來,跌在無數的鼠肉團上,壓得群鼠嘰嘰亂叫紛紛逃避,一陣心血翻騰倒沒受硬傷。剛剛爬起立足,劉濤忽然聽到趙長洪低聲說:“馬家兄弟死了,我旁邊應該就是他們的尸體。”
劉濤驚道:“什么?”趙長洪不答,只聽群鼠嘰嘰的叫聲中夾著一陣窸窸窣窣的摸索聲,不久趙長洪又道:“錯不了,帽子上是軍徽,肩膀上有番號,身上還有油煙味。身材瘦瘦臉上沒肉八九是馬七。嗯嗯,旁邊這個一定是馬六,奇怪,怎么這死胖子臉上也沒肉,還滑滑的……等下,他身上有打火機!”
忽然黑漆漆的洞里亮起了一團微光。劉濤歡呼一聲,隨即變為驚叫。原來地上正是馬家兄弟的尸體,不遠處還有幾塊參差不齊的木板。只見尸體破破爛爛血肉模糊,有的地方已經露出了森森白骨。趙長洪邊將滿手的血在棉衣上擦拭邊喃喃地道:“難怪臉上沒肉,原來都被啃光了。娃娃你給我拿著打火機,我看看還能搜出什么。”
劉濤膽戰心驚地接過血淋淋的打火機,一晃間看到不遠處的洞壁上鼠群正堆堆疊疊地窩成一只巨大的鼠團,無數的鼠眼瞪著自己,卻像怕了自己手里的火光不敢撲過來,寒毛直豎再也不敢看第二眼,只敢看地上馬六馬七殘缺的尸體,想著不久前兩人還是和自己說話吵笑的戰友,一陣心酸,險些掉下淚來。眼看趙長洪仔仔細細地擺弄著地上的尸體,連棉衣旮旯都撕開查看,忍不住道:“趙叔,您就別這么損了。人都死了,您還這么翻來翻去拿人家東西。都是窮當兵的,您還能找出寶來不成?”
趙長洪冷哼道:“你娃懂毛,死人永遠比活人金貴知道不?人死如燈滅,啥東西留著也是浪費,你趙叔就有這么一個勤儉的習慣……這馬六當廚子可真是往死里撈,說南方人不吃辣還藏著這包干辣椒,沒收沒收!”忽然歡呼一聲,“找到了。你趙叔猜得一準兒沒錯,這找到的不是寶是什么?”
劉濤睜大眼睛呆住了。趙長洪攤開的手心里,赫然是幾顆金豆子,在火光下閃閃發光。只見趙長洪咧開剩不了幾顆牙的嘴,笑得山羊胡子一抖一抖的,將金豆晃來晃去,嘴里不停念叨:“你娃可別打主意啊,這可是你趙叔一個人掏出來的!難怪馬六馬七要跑,有這寶貝疙瘩,誰愿意待在紹德城里等死啊。我再搜搜,沒準兒嘴里還含著啥寶貝。”
看著趙長洪盯著死去戰友的嘴巴躍躍欲試,劉濤實在看不下去,勸道:“叔,您就少做點兒孽吧。我才不跟你搶,就是掏出再多金子來,咱倆也找不到活著出去的路啊。到時候你愿意有人來這么扒弄你身子,拿你東西啊?”
趙長洪呸呸了幾口:“童言無忌,童言無忌!你娃少給我說點兒這不吉利的。誰說東西是他們的了?馬六馬七要是早有這寶貝,在城外那會兒就溜了,還等現在紹德被圍得鐵桶似的才找地方躲?一準兒在這附近摸的!
“告訴你娃,你趙叔在紹德城里活了幾十年,早聽說林家有個世代斂財的聚寶洞,沒想到這回被馬家兄弟發現了蹤跡,可惜卻沒命享受。你娃不是奇怪為啥會有木板蓋在洞口嗎?那是這兩兄弟想吃獨食,發現了寶貝,怕咱爺倆進來吃飯時發現不對勁要找來分錢,才在跳洞前拖來木板蓋了個嚴實,準備躲里面等我們都戰死了,趁進城的日本人不注意再開溜。可打的一手如意算盤最后卻便宜了你趙叔。本來嘛,這紹德城地邪,紹德的財,只有紹德人能發,沒這個命誰能發這個財?!”
趙長洪只管絮叨,忽然洞里響起了一個陰陽怪氣、吐字不清的聲音:“老頭子你的說滴不對,中國人滴地方,都是大日本東亞共榮圈滴干活。大東亞共榮圈滴財,就是我們大日本帝國滴財,就不可以給你們中國人發滴!”
劉濤嚇得愕然大叫:“有鬼!有鬼!還是一日本鬼!”慌忙舉起打火機四照,卻怎么也看不到洞里有第三個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