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長洪白眼一翻:“你娃這話放當時,被紹德人聽了立刻就把你刨了,信不?不過紹德人到底也沒忘了林知府的好,不久后林知府得罪了朝廷丟了官,紹德人感念他的恩德請他留在了紹德城,每家大戶捐了一畝田讓他成了紹德城里的首富……你娃扭來扭去干嗎?”
劉濤漲紅了臉道:“都是趙叔您早前讓我憋著尿,現在又總說發洪水發洪水的,害的我……我想撒尿。”趙長洪直搖頭:“忍著,忍著!你這童子尿和五通神犯沖,可別得罪了白大仙。咱不說林知府了,還說五通神。你可知道明朝時候祥龍塔沒叫祥龍塔之前,叫什么?”
劉濤吃了一驚:“啊?這塔居然還有別的名字啊?!五通神又是什么來頭?和五大仙有親?”趙長洪點點頭:“人活短短幾十年還有換幾個名字的呢,何況幾百年的古塔。我跟你說,這祥龍塔,在紹德人沒拜黑龍爺之前,拜的是五通神,所以這塔就叫作五通塔。”
〔六〕血祭留神
昏暗的油燈下趙長洪的臉有些猙獰:“紹德城里的五通神,和你們東北的五大仙差不多。不過五神不分家,不能分開拜。五個神仙都用一個身子。聽老輩子的人傳說,五通塔里的神像就一座,披著大紅袍子,一個身子又細又長,頭卻有五只,對著塔周圍一圈團團看著外邊,分別是黃鼠狼頭、刺猬頭、蛇頭、狐頭、鼠頭。據說不管燒香的從哪個方向拜,都有一只獸頭陰森森邪笑著看你。做人哪,拜神佛那是不分善惡的,能保佑自己升官發財交鴻運的自然要拜,欺負自己又打不過的沒辦法也得拜。比如……”
趙長洪看看白鼠跳下洞去還沒上來,聲音壓得更低了:“比如這五通神爺,就是有名的邪神。反正你拜了不一定有好事,不拜那是準有壞事。據說最靈驗的倒是生不了娃娃的婦女來求子,但求了生下來的大多是獐頭鼠目的怪胎。就算長大了臉盤子還過得去,也是多出敗家蕪劣子。還有就是拜五通求財的。
“但這財求的可不是正財。江湖上說的五鬼搬運就是五通運財。五通神不是大羅金仙,自己不能點石成金,高興了見你虔誠就給你送財,但送的都是從別人家里拿走的順水人情,富一家就得窮十家。再說你發財了也別高興,哪天五通神不高興了,連本帶利,把剛暴發的人家又搬個精光,上吊跳河的不在少數。
“而且這五通神吧,它雖然神像占著塔座,分身卻遍布紹德城里家家戶戶、角角落落,黃白長智灰,都是它的耳目。尤其是這白大仙,凡是家長里短,都逃不過它聽了去。有半句對五通神不敬的地方,立馬就要遭大災。所以紹德從來就有‘寧捋老君一把胡,不拔五通一根毛’的說法。要說這五通是邪神不是亂說,最邪的地方,就是五通神特別貪。
“去塔里拜拜也就罷了,真正要把五通神請家里去,敬五通神的規矩可比拜別的神佛要多得多,而且得敬血食。五通敬血食分十二平敬活神,四旬恭敬養神,一年絕敬留神。十二平敬指的是每年十二個月,每個月的第五天,得輪流在五通神像前活殺雞、鴨、鵝、鳧、稚、雀、鴿、燕、雁、鷗、鷹、鶴,特別到十二月五號,殺得必須是最稀罕最有靈氣的白羽仙鶴,在禽脖上用鉆子錐個洞,把滴下的禽血灑在五通神頭像上,叫作活神……”
劉濤聽得舌頭都吐出來了:“這么難伺候啊?雞鴨鵝也就罷了,老鷹仙鶴什么的讓人上哪兒去找啊?”趙長洪白了劉濤一眼:“還沒說完呢。用禽血平敬是要保持五通神的靈氣,而恭敬講的是每旬的倒數第四天,得輪流殺才生下的鹿羊豬牛的幼崽,在心口鉆洞,把血涂滿五通神像的上半身,目的是養神,意思是五通爺你幫我家搬財辛苦了,弄點兒獸血養養身子。最有仙氣的白斑梅花鹿也得留到第四旬殺。明白了吧,不是大戶人家根本供不起這五通神,不過再有錢有勢供五通也不敢明目張膽,都是建私祠偷偷供,生怕外人知道,原因就在這最后一敬,絕敬留神。留神的意思,就是把五通神留家里不去別人家享血食,保佑自己子子孫孫世代發橫財。這是最難的一點,供奉的祭品也是最邪門最沒人味的……”
〔七〕惹不起的神,拜不起的人
眼看白鼠還沒上來,趙長洪繼續說道:“這最后一敬,所以叫作絕敬,占個斷子絕孫的絕字,是因為留神用的祭品,得是出生不滿一年的嬰兒,而且還得和祭主有血緣關系。
“絕敬祭法和平敬、恭敬一樣,也得活活地把嬰兒放血。據說要提前在五通神五顆獸頭朝向的地方挖五條槽,嬰血滴在槽內,哪個槽的血先被神像吸光,就說明今年是哪個獸神保佑你家最多,磕頭時要多磕幾個。正因為這拜五通的規矩太惡了,所以一般人根本不敢請五通到家。一是養不起,二是絕敬殺嬰犯法,三是敗露了會被眾人唾棄。去五通廟拜一拜燒燒香那是無妨的,靈不靈看運氣吧。不過俗話說惡人自有惡人磨,惡神也一樣。”
有一年洪水特別大,城里走路都靠行舟,淹得紹德人上天無路入地無門。這當口連紹德的父母官都揚言要來塔里拜五通求退水了。結果第二天早上官老爺前呼后擁地乘船到五通塔一看,傻眼了。只見水淹五通塔,五通神像在水里漂著打轉兒呢。紹德人這個氣啊:平時好祭好香供著你,關鍵時刻你這么掉鏈子!不知誰喊了一聲:五通神被黑龍爺打敗啦,我們改拜黑龍爺吧!
“一呼百應,父母官立刻順應民情,宣布把五通妖神的邪像趕出塔去,連夜讓人去深山老林里找最貴重的金絲楠木給黑龍爺做真身。有沒有討好龍神爺不好說,反正洪水總是要退的。水退后五通廟就改成了祥龍廟。“
從此五通神在紹德城沒落了,不過不走正道、撈偏門的,偷偷拜五通的多少還有些人。你想,做小偷的,做強盜的,窯子里的,甚至拐小孩的虎姑婆,拜正神也沒用啊。你總不能對關老爺說,‘二爺吉祥,明天您保佑我開市大吉,多偷多搶點兒。’或者對觀音菩薩說,‘救苦救難大慈大悲好菩薩,求你保佑我多給外面孩子換換爹娘。’只怕沒說完就給雷劈了不是?只有這五通邪神,算是大家同病相憐,但萬萬也沒人敢搞血祭。
“不光祭不起,也沒人敢留五通神常住。五通神小氣,耳朵也尖,萬一哪天生意不好,撈偏門的粗人多,一不小心喪氣下把五通神給順帶罵了,被聽見就玩兒完了。”
都是刀尖上打滾的交易,拜神也只是求個心安,誰沒事背座山肩上扛著?了不起削個五通神的小木像,逢年過節吃剩的雞毛雞血在木像上涂涂,意思你保佑我發財就有肉吃,沒生意骨頭都沒得啃……你娃這是干嗎呢,不聽趙叔說話轉來轉去的?
趙長洪停下不解地看著劉濤。劉濤臉紅得真跟涂了雞血似的:“趙叔,趙叔,我真憋……憋不住了。都怪您又提什么發洪水,再不尿我可要濕褲子了。”趙長洪看看散發著臭氣的大洞:“那趁著白大仙沒回來,你抓緊解決了。作死啊!那個洞里不能尿!!”趙長洪一把拉住跑出圈子對準大洞掏褲洞的劉濤:“那邊,那邊地上有個小水癟(土語,很小很小的水坑),對,頂上漏雨的那塊。反正這里已經臊翻天了,也不少你娃這一點兒。咦?!”
劉濤站著正要小解,回頭見趙長洪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臉更紅了:“趙叔您這么盯著,我尿不出來的!”趙長洪連連擺手直湊了過來:“別打岔,你換一邊尿去。這事有點兒蹊蹺。”劉濤顧不上許多,跑到旁邊方便完渾身舒暢,回頭一看,趙長洪已經趴在了地上,眼睛都快湊到了水癟里去,目不轉睛地看著什么,好奇地湊過去一看,除了一點兒積著的雨水什么也沒看到,不禁問道:“趙叔您看什么呢?”
〔八〕鼠多咬死象
趙長洪抬起頭來:“你娃年輕眼神好,來看看趙叔是不是老眼昏花看不準。”劉濤也學著趙長洪趴下,只聽趙長洪問道:“看到這是什么?”劉濤抓抓頭:“坑啊。”趙長洪不耐煩地問:“我問坑里的。”劉濤遲疑道:“水啊……”趙長洪啐了一口:“我說這水面上的!”劉濤猶豫著回答:“霉谷皮,在水波紋圈里轉呢。”
趙長洪一拍大腿:“對啊,水里有波紋呢!可是你看這糧倉里有風嗎?”劉濤搖搖頭。趙長洪壓低聲音道,“就是!這水癟可不是大江大河,哪能無風三尺浪?沒風這水里的波紋哪兒來的?!”
劉濤搖搖頭不明白,趙長洪的臉上漸漸露出了獰笑:“常年打雁,今天倒差點兒給小雀子鹐了眼睛!”劉濤正要追問,忽見趙長洪連連擺手示意他別說話,回頭一看那只白鼠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從洞里鉆了上來,瞪著滴溜溜的眼珠看著二人。趙長洪慌忙拉著劉濤又回到了圈子里,連連賠笑:“人有三急,白大仙有怪莫怪。”白鼠似乎不想理會趙長洪,看了兩人一會兒,轉過頭去對著洞口。趙長洪朝劉濤使了個眼色,嘴皮動著似乎在說話卻沒出聲。
劉濤好奇地把耳朵湊了過來,這才聽見趙長洪用最小最小的聲音嘀咕道:“脫棉襖,兜住它!”劉濤不禁一驚正要再問,卻被趙長洪兇狠的目光瞪住,眼看趙長洪慢慢解開軍衣扣子,眼睛瞇起來盯著背對自己的白鼠,顯然是不懷好意,和剛才提起五通神時恭恭敬敬的態度天差地別。劉濤迷糊中知道這紹德城的邪門事確實太多,趙大叔說變就變的臉也不是自己能看懂的,有樣學樣地也脫下了半個袖子,眼見趙長洪已經輕手輕腳地解下軍棉襖正要撲過去,剛要配合一下,忽然兩人的動作停在半空中,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