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反擊(4)
- 光榮與夢想2:1932~1972年美國敘事史(1941~1950)
- (美)威廉·曼徹斯特
- 4501字
- 2015-08-06 11:54:18
當時,凱薩林隘道口像是盟軍的災難。后來,這里演變成軸心國部隊的災難。巴頓將軍接替了那里的軍事指揮官,重新奪回隘道,并同蒙哥馬利匯合。當時蒙哥馬利把隆美爾的非洲軍團從阿拉曼一路驅趕到這里。非洲的德軍難逃厄運。隆美爾乘飛機逃走,他告訴墨索里尼和希特勒,他的部隊必須從非洲撤離。非洲軍團每月至少需要14萬噸的補給才能維持生存,而當時地中海已被盟軍控制,德軍補給量從29000噸降到23000噸,最后僅有2000噸。墨索里尼和希特勒認為隆美爾危言聳聽,他們趾高氣揚地說,看看凱薩林隘道吧,美國混血雜種碰上雅利安民族就是這個下場。他們還繼續運送部隊到灘頭陣地,這讓隆美爾大驚失色。到了5月初,盟軍合上包圍圈,一網打盡了接近25萬德軍。再加上陣亡人數,德國在法屬非洲損失349206人。而美軍在這次攻勢中,僅傷亡18500人。
戰役結束時,巴頓已離開戰場,艾森豪威爾派他前去謀劃進攻西西里島。蒙哥馬利和巴頓再次在艾森豪威爾的指揮下并肩作戰。這次行動的代號是“哈斯基”,參戰部隊包括法國一個軍。盡管美法兩國有過節,夏爾·戴高樂還是堅持在后方工作,他運用政治手段,靠堅定的意志力,控制解放了的法國人,激勵他們參軍入伍。后來馬克·克拉克將軍談到戴高樂的部隊時說:“如此英勇的戰斗組織絕無僅有。”現在,整個盟軍部隊都令敵人聞風喪膽。歐洲在心理上已經起了變化。德國不僅沒有攻克斯大林格勒,還損失了33萬人。現在,他們又被趕出非洲,德軍不再戰無不勝。1943年夏,盟軍讓敵人不寒而栗,尤其是立場不堅定的軸心國伙伴更為害怕,比如意大利半島和西西里島上的人們。
攻打西西里是一場政治戰,目的是讓意大利退出戰爭。就這個意義而言,這場戰役是成功的。同時,這也取得了軍事上的勝利,因為西西里島山地起伏、荒涼貧瘠,卻有25.5萬部隊駐守,而盟軍只用一個多月就征服了這里。在羅馬,維克托·以馬利國王直截了當地告訴暈頭轉向的墨索里尼,他不再是政府首腦:“軍人再也不想打仗了。目前,你可能是意大利人民最憎恨的人。”墨索里尼隨即被逮捕。佩特羅·巴多格里奧元帥領導下的政府和艾森豪威爾的代表展開秘密和談。結果,巴多格里奧同意在9月8日廣播宣布意大利投降。當晚,盟軍可以在小腿形狀的意大利版圖脛部的薩勒諾登陸。行動代號是“雪崩”,目標是俘虜驚慌失措的德軍,將意大利半島的軸心國部隊全部肅清。
為何盟軍認為這樣的作戰計劃可行,不得而知。保守這么大的秘密是不可能的,多嘴的意大利人將整個計劃都告訴了蓋世太保和納粹情報機構。9月8日,巴多格里奧如期無條件投降。但那時,德國精銳部隊涌進意大利,將曾經的盟友解除武裝。馬克·克拉克的第五集團軍被壓制在薩勒諾地區。而美軍得知意大利投降,本以為這次行動輕而易舉,現在的情況讓他們既迷惑又憤怒。敵軍的炮火和坦克將他們限制在縱深不及5英里的灘頭。每天晚上,一個會講英語的德國人都會通過喇叭喊話。他好像是好萊塢西部片愛好者,用電影里的口吻向美軍叫道:“好了,伙計們,出來投降吧。你們已經被包圍了。”這種情況一直持續了4個月。在柏林,為戈培爾進行宣傳廣播的英國叛徒“哈哈勛爵”預言:“敦刻爾克一幕將重演。”
這是意大利悲劇的開始——無謂的戰斗、沒必要的折磨,以及無休止的圍攻戰。在意大利東海岸,英國第一航空師已經奪取塔蘭托海軍基地,蒙哥馬利的第八集團軍迅速轉頭到意大利東海岸前去與其匯合,接著趕赴亞得里亞海的巴里港。英軍加快了前進的步伐,以緩解美軍的壓力。美國空軍轟炸了能俯瞰薩勒諾的山丘。灘頭陣地擠滿了大炮,直到9月5日,德軍終于向那不勒斯緩慢撤退。
連長們知道意大利戰場出了什么問題,而將軍們則不清楚。第五集團軍在和地形做斗爭。他們花了三個星期,1.2萬人傷亡,才抵達那不勒斯。亞平寧山脈橫亙于意大利中部。這條山脈是意大利河流的源頭,因此步兵必須穿過連綿不絕的山谷,其中每一個山頭都埋伏著德軍。最著名的是卡西諾山,擁有1400年歷史的卡西諾寺院就坐落在這里,這也是凱塞林元帥古斯塔夫防線的西部要塞。敵軍在寺院周圍挖掘戰壕,使用迫擊炮和“尖叫者”火箭炮(美國大兵給它起的外號)殺傷美軍步兵,美軍坦克則遭到克虜伯88毫米高射炮重創。盟軍認為寺廟是敵軍觀察哨,將其炸成廢墟。但這無濟于事,敵軍炮火依然精準無情。
艾森豪威爾此時被召回英格蘭,謀劃跨海峽進攻法國,與他一同前往的還有盟軍最好的幾個將軍——巴頓、蒙哥馬利和布雷德利,這讓意大利盟軍的處境更是雪上加霜。在意大利,寒風和大雪在山間肆虐。白天污泥齊腰深,晚上則凍得結結實實。漫畫家比爾·莫爾丁認為,那里的泥地好像中了邪,他說:“我肯定和平時期的歐洲從未如此泥濘。我同樣肯定,世界其他地方的泥沒有歐洲的這么深,也沒有這么黏、這么濕。歐洲泥的顏色甚至都跟其他地方不同。”消耗戰就這樣日復一日地持續著。死尸用浸滿血的麻布袋或是斗篷裹著,用美國陸軍通信兵的線捆在一起,柴火似的堆在一旁。餓狗啃食著死人的喉嚨,凍瘡和戰壕足病隨處可見,哨兵在崗哨上凍得瑟瑟發抖。那是人們記憶中意大利最難熬的冬天。
“二戰”勝利后,軍方通知美國新聞媒體,他們應該停止稱呼步兵為“美國大兵”,因為“美國大兵”原意是“一切配給由政府發放”,這“有損人格,有辱身份,有失尊重”。在勝利的鼓舞下,編輯和出版商們很快聽從了軍方建議。當時看來很荒謬,但時過境遷,這成了好事。正如1918年的美國步兵被稱為“炸面團”,越南戰爭中的步兵被稱為“老咕噥”,而“美國大兵”一詞,則成為“二戰”中士兵的專屬詞匯。美國大兵就是“搖擺世代”青春的象征。滿臉稚氣的年輕人穿著寬大的卡其布衣服離開家,23歲回來時,已變得沉默寡言、眼神黯淡。當第三大道的高架電車或者什么別的東西從頭頂經過,他們聽到呼呼、嗚噓、颼颼一類的聲音,或類似帆布撕裂聲,就會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
悲哀的是,幾乎沒人記得“二戰”中美國大兵的真實處境。電視情景喜劇頻繁出現“二戰”場景,使得小孩子們覺得戰爭充滿刺激,幽默至極。歐洲戰場的任何一個士兵都想有一天能回國生兒育女,孩子們問他:“爸爸,大戰時你在干什么?”他卻沒想到孩子們心中已經有了答案——如果爸爸當年是霍根麾下的英雄,或者麥克黑爾的海軍戰士,那簡直棒極了。最讓人難以接受的要數后面這句話:“跟巴頓將軍一起打仗,肯定特好玩!”人們心目中還有幾種對美國大兵的刻板印象,但大多與實際情況相去甚遠。在美國革命女兒全國協會、海外退伍軍人協會和美國退伍軍人協會等組織看來,美國軍人都是外表光鮮、無私奉獻的英雄。但20世紀70年代的大學生懷疑是否真有那么一段時間,大家自豪地穿著制服,扛著步槍,為了正義而殺戮。
確實有這樣的時代,那時的人也確實如此。1943年冬,歐洲戰場的士兵已久經沙場。亞歷山大大帝或拿破侖都會稱贊這樣的士兵。這些步兵比他們謙遜(或者說,比傳說中的他們謙遜。打過仗的人對這些名將的傳說都持懷疑態度),軍官上前線一般不佩戴軍銜,因為前線的德國佬最喜歡狙擊軍官。美國大兵打仗時從不刮胡子,也不理發,不是因為他們都是年輕的嬉皮士,而是因為他們沒有剃須刀、剃須膏、鏡子、熱水,更因為他們沒有時間。
在意大利淋了兩星期的瓢潑大雨,俯臥在滿是泥漿的散兵坑內,不斷經受著敵人的炸彈、坦克、手榴彈、槍彈、火焰噴射器、詭雷、烈性炸藥和磷光彈等的洗禮,人人看上去都像流浪漢。士兵的行為常常很不文明,在眾目睽睽之下解手,不時被人指指點點;滿嘴臟話,尤其喜歡侮辱沒有上前線(后方指揮部)的人。在雨中浸泡時間太長,連作戰服都開始殘破,身上的味道讓人作嘔。最要命的是士兵們都累得筋疲力盡。有人用了幾年才從疲憊中恢復,有人則再也沒有恢復。
當一切戰事結束后,將軍們已經授銜完畢,互相慶賀——這聽起來有點兒冷嘲熱諷,不過美國大兵的確是這么說的。要是你不知道美國大兵多么憤世嫉俗,就不能了解他們。當時,有一個軍需總隊的文職雇員研究了一下歷史數據,發現在“二戰”中,一個普通美國大兵每天要負重84.3磅。這是戰爭史上負擔最重的士兵。這一數據讓一些人大吃一驚,其中當然包括不可原諒的將軍們。當過大兵的人卻并不感到意外,他們知道自己像牲口一樣被使喚。上前線時,他帶著軍服、鋼盔和盔墊、m1步槍、匕首、水壺、掘壕工具(鏟鎬兩用的工具)、刺刀、急救包、網兜腰帶,每個兜里都有彈夾,兩條載著備用彈藥的跨肩直帶,系在腰帶上的手榴彈,背包用背帶束緊以背起,里面有雨披、導爆索、飯盒、香煙、芝寶牌打火機、信紙、家信、各種口糧——C級口糧、K級口糧或火腿雞蛋罐頭,都是由獲得陸軍–海軍優秀錦旗的亨氏生產的。另外,士兵還要攜帶部隊配備的重武器:勃朗寧輕機槍或重機槍,或是機槍支架,還有60毫米或80毫米迫擊炮和底座。
這些都必不可少。士兵還要攜帶防毒面具,但他們離開北非時已經將其丟棄,因為他們多一點兒也扛不動了。而軍方則希望他們帶更多東西,不是因為軍方是虐待狂,而是因為戰士們需要這些裝備。戰士晚上需要一條毯子,還得有頂帳篷,這樣士兵晚上睡覺時才不會淋雨。士兵最需要的是多帶幾雙襪子,沒有可換的襪子,士兵腳上就會沾滿污泥,最后就會患上戰壕足病。得了這種病的士兵會腳痛難忍,無法走路,只能爬著去部隊急救站,醫護兵必須剪開他們的鞋,因為他們的腳往往腫成足球大小,有時不得不截肢。有時凍傷也會發展到截肢的地步。戰爭后期,一些部隊能享用“長筒靴”,這能讓腳保持干燥,但也無法替代襪子帶來的溫暖。
但對于渾身沾滿泥土的士兵來說,最讓他們緊張的還是德國大炮。美國軍事周刊《揚克》引用一個下士的話說:“大炮讓你心驚肉跳,我們被告知聽到炮彈呼嘯聲時不要躲避,因為已經來不及。但我們還是會躲避。即使只是迫擊炮發射的聲音,已經很嚇人,我們根本不知道炮彈到底會落在哪里。”納粹的大炮中,最令人生畏的就是克虜伯88毫米高射炮,有時候炮彈好像會拐彎。當時,美國大兵認為沒有什么比這種“送達信件”(德軍炮彈)更恐怖。但在山的另一頭,佩戴鐵十字的男人們(德軍)可能不這樣認為。1944年,美國的“寄出信件”包括雷達制導火箭彈,無線電引信炮彈和一種火焰噴射器,這種火焰噴射器由哈佛大學化學家聯合標準石油公司技術人員研發,是肥皂粉和汽油的混合物,被稱為凝固汽油彈。
羅斯福總統有一次抱怨說,怎么沒人給這場戰爭起一個恰當的名字(他本人傾向于叫作“暴君之戰”),而且也沒有像《蒂珀雷里之歌》和《那時那地》那樣激動人心的歌曲。這揭示了戰爭時期總司令和五星上將都在想些什么,他們根本無法體會到戰場上士兵的心情。如果戰士們知道他們談論的就是這些內容,一定會破口大罵。對他們來說,給戰爭一個編號就可以了。稱呼他們為“美國大兵”是“有辱身份”,只給戰爭一個編號讓他們蒙羞,但這些他們都可以接受,因為那是公平的。沃爾特·約翰遜指出,盡管艾森豪威爾所寫的書名為“歐洲十字軍”,歐洲戰場卻缺乏遠征精神。“一戰”讓人們不再相信任何口號或游行,“‘大蕭條’給人們留下的印記仍然深刻,處境艱難的人們看不到未來的希望,戰爭讓他們更加迷惘。渴望榮譽的青年變成了一心想打敗敵人的冷血動物,戰爭的正義性從未受到質疑,但整個國家都在麻木中戰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