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達摩克利斯之劍和九頭蛇怪(2)
- 反脆弱:從不確定性中獲益
- (美)納西姆·尼古拉斯·塔勒布
- 3407字
- 2015-08-04 17:42:14
格萊斯頓在許多方面都令人嘆服。除了他的博學、他的人格魅力、他對弱者的尊重以及他充沛的精力這4個極具吸引力的特征(對弱者的尊重僅次于他的學術勇氣,對其讀者來說他對弱者的尊重是他的第二個最有吸引力的特征)外,他還表現出了非凡的先見之明。他認識到了他那個年代的人不敢想象的事實:“伊利亞特”實際上源自真實的故事(當時特洛伊城尚未被發現)。此外,他的著作中更有預見性也更為重要的一點是,他堅持平衡財政預算的觀點。如今,財政赤字已被證明是社會和經濟系統脆弱性的主要來源。
反脆弱性的原型
下面,我們會提到兩種初級的反脆弱性的概念,它們有自己的名稱。這兩種初級概念涵蓋了一些特殊情況。反脆弱性還有一些較溫和的形式,僅限于醫療領域。這兩種概念有利于我們開啟對反脆弱性的闡述。
傳說小亞細亞本都國王米特拉達梯四世在其父被暗殺后被迫東躲西藏,期間由于持續用藥而攝入了尚不致命的有毒物質,隨著劑量逐漸加大,竟練成了百毒不侵之身。后來,他將此演化為一項復雜的宗教儀式。但這種對毒性的免疫力后來也給他帶來了麻煩,由于“抗毒能力增強”,他曾試圖服毒自殺卻難以做到,后來只得要求一位盟軍的軍事指揮官殺死他。
這種對毒藥免疫的方法被稱為米特拉達梯式解毒法,得到了古代著名醫生塞爾索斯的追捧,一個世紀后在羅馬甚為流行,一度還給尼祿皇帝弒母的企圖增加了難度。尼祿一心想殺害他的母親阿格里皮娜,戲劇化的是,她是卡里古拉的姐姐,更戲劇化的是,據說她還是哲學家塞內加的情人。然而,知子莫如母,尤其是尼祿還是阿格里皮娜唯一的孩子,因此阿格里皮娜預測到了兒子的行為。再者,阿格里皮娜對用毒也略知一二,因為她至少有一任丈夫是被她用毒藥毒死的(我說過,事情相當戲劇化)。因此,在懷疑尼祿會殺害自己后,她便采用了米特拉達梯式解毒法,使自己對兒子的下屬所能搞到的任何毒藥都產生了免疫力。但是,與米特拉達梯一樣,阿格里皮娜最終死于冷兵器之下:她的兒子(據說)派刺客殺害了她。這則故事為我們提供了一個小小的但很有意義的教訓,人再強壯也不能抵御一切。即使兩千年后也沒有人能發現一種可以讓我們在刀劍的殺戮中變得更為強壯的方法。
讓我們這樣界定米特拉達梯式解毒法:當人們不斷地接受小劑量的某種物質,隨著時間的推移,對額外的或更大劑量的同類物質逐步產生免疫力的結果。這是在疫苗接種和藥物過敏測試中使用的方法。這還不能稱作完全的反脆弱性,仍處于較溫和的強韌性階段,但已經逐步接近反脆弱性了。我們已經得到了一個暗示,一旦被剝奪了攝取毒物的權力,我們將變得脆弱,強韌化的道路常始于一點點的傷害。
現在考慮這樣一種情況,攝取一定劑量的有毒物質使你變得更為強壯,即在強韌性的基礎上更進一步。藥理學家創造的一個詞——毒物興奮效應——說的就是小劑量的有害物質實際上會有利于機體健康,起到藥物的治療作用。一點點的危害,只要不是很多,只會造福于機體,使其成為更好的整體,因為它會觸發一些過度反應。當時的人們更愿意將其解釋為“危害的作用與劑量相關”,或者“藥物的作用與劑量相關”,而非“從危害中受益”??茖W家們的興趣在于劑量與反應之間的非線性關系。
古希臘人熟知毒物興奮效應(不過就像藍色一樣,他們能意會卻不能言表)。直到1888年,德國毒物學家雨果·舒爾茲才對這一效應進行了“科學”的描述(雖然仍未對其命名),他發現,小劑量的毒藥能夠刺激酵母發酵,而大劑量的毒物則會造成傷害。還有一些研究認為,蔬菜的好處可能并不在于提供我們所說的“維生素”,或像其他一些試圖自圓其說的理論闡述的那樣(也就是說,這些理論說出來貌似有理,卻并未經過嚴格的實證論證),而是在于以下事實:植物往往用體內的毒素來保護自身免遭傷害并抵御食草動物的侵害,如果我們攝入適當數量的植物,那么這些毒素可能會刺激我們的肌體發展——這與上文的故事一脈相承,再次強調了有限的低劑量毒素有益健康。
許多人聲稱,(永久性或偶發性地)限制卡路里的攝入量,能夠激發健康肌體的反應和交換,從而帶來諸多益處。在實驗動物身上,我們已經看到了這種做法延長壽命的可能性。相較實驗而言,人的壽命更長,因此要驗證這種做法能否延長我們的預期壽命頗有難度(甚至測試對象可能會比研究人員活得還要久)。但至少看起來,限制卡路里的攝入量能使人類活得更健康(也可能提高他們的幽默感)。由于卡路里的攝入量過多會產生危害,我們可以這樣理解偶爾限制卡路里攝入量的方法:定時攝入過量食物對你有害,剝奪了人類的饑餓壓力源,從而可能阻止人類的肌體充分發揮其潛力;而毒物興奮效應所做的就是重新建立人類饑飽的自然劑量。換句話說,毒物興奮效應才是常態,缺乏毒物興奮效應則對我們有害。
20世紀30年代后,毒物興奮效應在學術界逐漸失去了原有的分量,感興趣和熱衷于相關實踐的人變少了,因為有些人錯誤地將其歸類為順勢療法。實際上,這是很不公平的,因為這兩者的機制截然不同。順勢療法依據的是其他原則,如細小的高度稀釋的病源介質(小到難以察覺,因而也不能引起毒物興奮效應)有助于治愈我們的疾病本身。順勢療法并無實證作后盾,其測試方法在當今屬于替代醫學,而毒物興奮效應作為一種現象,卻有充分的科學證據來支持它。
更重要的一點是,我們現在可以看到,剝奪了系統的壓力或重要的壓力源并不一定是好事,甚至可能是非常有害的。
領域獨立就是領域依賴
系統可能需要一些壓力和刺激,人們可能會在某一個領域中體會到這一觀點,但在其他領域卻全然忽略了。所以,我們可以看到我們思維的領域依賴性,所謂“領域”就是某一類別的活動。有些人可以在某一個領域,比如醫療領域,很好地理解某一想法,但在另一個領域,比如社會、經濟、生活領域,卻未必能理解同一個想法?;蛘咚麄冸m然在課堂上理解了,但在更為復雜的社會大課堂中卻未能理解。不知道為什么,人類總是無法脫離他們通常熟悉的環境來理解事物。
我有一個有關領域依賴性的生動例證,在迪拜某家酒店的車道上,一位看上去很像銀行家的人讓一個穿制服的看門人扛行李(即使只有蛛絲馬跡,我也可以迅速告訴你誰是銀行家,因為我對他們很敏感,他們甚至能影響我的呼吸)。大約15分鐘后,我看到了這位銀行家在健身房里鍛煉自由舉重,試著用啞鈴來模仿自然運動,就好像拎著行李箱在那里晃動一樣。由此看來,領域依賴性甚為普遍。
此外,問題不僅僅在于米特拉達梯式解毒法和毒物興奮效應在醫療領域內為人所知,但在其他領域,比如社會、經濟、生活領域卻不為人知。即使在醫療領域,你也會在某處意識到它們,在別處又忽略了它們。同一個醫生可能先是建議你作適當的運動“增強體質”,幾分鐘后又因為你身體的一個小小的感染給你開抗生素藥物,目的是讓你“不生病”。
再舉一個領域依賴性的例子:如果問一個美國公民,一個具有相當獨立性的半政府性質的機構是否有權控制其管轄領域內的汽車、報紙和馬爾貝克葡萄酒的價格(且不受美國國會干預)。他一定會憤怒地跳起來,因為這似乎違反了這個國家所倡導的每一項原則。好,那么你問他,這類政府機構是否有權控制外匯,主要是美元兌歐元以及兌蒙古圖格里克的匯率。他會做出相同的反應,告訴你:這里不是法國。然后,你可以委婉地提醒他,美聯儲的功能正是控制和管理另一種商品的價格,即所謂的貸款利率,也就是經濟體的利率。自由黨總統候選人羅恩·保羅因為建議取消美聯儲,以及建議限制其作用而被稱為“怪人”。但他要是建議設立一個機構來控制其他商品的價格,那他也會被稱為“怪人”。
想象一下,一個人很有學習語言的天賦,但無法將一種語言環境下的概念轉移到另一種語言環境下來理解,因此每學習一種新語言,他就需要把“椅子”、“愛”、“蘋果派”等概念重新學習一遍。他沒法同時認識“house”(英語)、“casa”(西班牙語)或“byt”(古閃米特語)。在某種程度上,我們都有類似的障礙,當同一種思想在不同的背景中出現時,我們就無法辨識了,就好像我們注定要被事物最表象的東西,比如包裝、漂亮的禮品袋等蒙蔽一般。這就是為什么我們在反脆弱性很明顯甚至太明顯的地方,卻看不到它。我們很少將成功、經濟增長或創新理解為對壓力的過度補償,我們也從未看到其他地方出現這種過度補償。(領域依賴性也解釋了為什么許多研究人員一直未能意識到,不確定性、不完全理解、混亂、波動性之間存在著密切關系)。
這種無法跨領域理解的情況是人類固有的缺陷,只有當我們努力克服和突破這一障礙時,我們才能開始獲得智慧和理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