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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插隊(3)

因此,贊同市場倫理優于排隊倫理的功利主義觀點是高度不確定的。有時候,市場確實把物品分配給了最珍視它們的人;而在另一些時候,排隊也可以做到這一點。在任何給定的情形中,市場和排隊,哪個在這個方面做得更好乃是個經驗問題,而不是一個通過抽象的經濟推理就可以事先得到解決的問題。

市場和腐敗

然而,贊同市場倫理優于排隊倫理的功利主義觀點,還會招致一個更深層的、更為基本的反對意見:功利主義的考量并不是唯一重要的考量。特定物品在某些方面具有的價值超出了它們給個體買方和賣方帶來的功利。一個物品的分配方式,有可能是使其成為某種物品的因素之一。

下面讓我們重新思考一下紐約公共劇院在夏季免費演出莎翁戲劇的問題。該劇院的發言人在解釋劇院為什么反對受雇替人排隊這種做法時說,“我們想讓人們擁有免費觀看偉大戲劇的體驗”。但是為什么呢?如果門票被倒賣,免費觀劇的體驗又會在多大程度上被剝奪呢?當然,對于那些想觀看演出卻無力購票的人來說,這樣的體驗是被剝奪了。但是在這里,受到侵害的不只是公平。當免費的公共戲劇變成了市場中的一件商品的時候,某種特別重要的東西也就丟失了,而這種東西要比那些買不起高價票的人所體驗到的失落更重要。

紐約公共劇院把它在戶外的免費演出視作公眾節日——一種市民的慶典。可以這么說,它是這個城市給自己的一件禮物。當然,觀看演出的座位是有限的,整個城市的市民不可能在一個晚上都來觀看戲劇。但是劇院的想法是讓大家都可以免費地觀看莎翁的戲劇,而不考慮其是否具有支付能力。從本應是禮物的活動中收取入場費或允許黃牛倒票,都是有違其初衷的。這種做法把公眾節日變成了一筆生意,亦即一種圖謀私利的工具。這就好比該城市讓人們在7月4日美國國慶日付錢觀看焰火表演一樣。

類似的考量也可以用來解釋在國會山付錢雇人排隊錯在何處。一種反對意見是關于公平的:富有的說客們壟斷了國會聽證會的市場,從而剝奪了普通民眾參加聽證會的權利,這顯然是不公平的。然而參加國會聽證會的不公平,還不是這種做法唯一令人討厭之處。假設說客們雇用排隊公司的做法會被征稅,而且此項收益會被用來使普通民眾也能夠享受得起其他人替他們排隊的服務。這種補貼也許可以采用諸如抵用券的形式,普通民眾可以將其拿到排隊公司以一定折扣率兌換成現金使用。這種方案也許能夠減少現行做法中的不公平成分。但是,即便如此,它仍會招致一個更深層的反對意見:把參加國會聽證會這件事情變成一種可售商品,是對國會的侮辱和貶低。

從經濟學的角度來看,允許人們免費參加國會聽證會的做法“低估”了國會聽證會這一物品的價值,從而導致了排隊。替人排隊的行業通過確立市場價格的方式修正了這種低效率的狀況。它把聽證室的座位分配給了愿意出最高價的人,但是這種做法卻是在用一種錯誤的方式對代議制這一物品進行估價。

如果我們追問國會為什么一開始就對參加聽證會“估價過低”,那么我們就能把這個問題看得更加清楚一些。假設為了減少國債,國會決定收取聽證會門票,比如,1000美元可以獲得撥款委員會聽證會上的一個前排座位。許多人都會反對這種做法,這不僅是因為入場費對于那些無力購買入場券的人不公平,而且也是因為向公眾收取參加國會聽證會的費用乃是一種腐敗行徑。

我們時常把腐敗與非法所得聯系起來。然而,腐敗遠不只是指賄賂和非法支付。腐蝕一件物品或者一種社會慣例也是在貶低它,也就是以一種較低的評價方式而不是適合它的評價方式來對待它。國會聽證會收取入場費的做法就是這種意義上的腐敗。這種做法把國會看成一種生意,而并非一種代議機構。

憤世嫉俗者可能會回答說,國會早已經成為一種生意,因為它常常把影響力和恩惠出售給特殊利益集團。所以,那為什么不公開承認這點并收取費用呢?答案是:游說、以權謀私以及內部交易這些已然困擾國會的現象也是各種腐敗的實例。它們反映了政府在公共利益方面的墮落。在任何對腐敗的指控中,都會涉及有關一個機構(此處是國會)所正當追求的目的和目標的觀念。在國會山替人排隊的生意,亦即游說行業的一種延伸,就是這個意義上的腐敗。它并不違法,而且付款也是公開進行的,但是它卻因為把國會當作了謀獲私利的搖錢樹而非實現公共善的工具而貶低了國會。

倒票有什么錯

為什么一些付費插隊、替人排隊和倒票行為會令我們覺得討厭,而另一些這樣的做法卻不會呢?其原因是市場價值觀對某些物品具有腐蝕性,但卻適宜于其他一些物品。在我們決定一件物品應當由市場、排隊或者其他某種方式來分配之前,我們必須先確定該物品的性質以及人們在評價這件物品時應當采用的方式。

把這個問題搞清楚并不總是件容易的事情。讓我們考慮一下最近由3起“低估”物品而引起倒票的案例:一是約塞米蒂國家公園(Yosemite National Park)的露營地,二是教皇本篤十六世(Pope Benedict XVI)舉行的露天彌撒,最后是布魯斯·斯普林斯廷(Bruce Springsteen)的現場音樂會。

倒賣約塞米蒂國家公園露營地的門票

加利福尼亞的約塞米蒂國家公園每年都會吸引至少400萬名游客前來。大約有900個主要的露營地可以提前預訂,每晚象征性地收取20美元。人們可以通過電話或網絡進行預訂,每月15號上午7點鐘開始,最早可以提前5個月預訂,但仍一票難求。這方面的需求太大,尤其是夏季,因此在預訂剛開始的幾分鐘內露營地的門票就會被預訂一空。

然而,2011年《薩克拉門托蜜蜂報》(The Sacramento Bee)的一篇報道稱,票販子以100~150美元一晚的價格在克雷格列表網站上出售約塞米蒂露營地門票。一直禁止倒票的國家公園管理局接到了如洪水般對黃牛黨的投訴,于是它設法制止黃牛黨的不正當交易。[34]根據規范的市場邏輯,我們不明白國家公園管理局為什么要這么做:如果國家公園管理局想把約塞米蒂國家公園為社會提供的福利最大化,那么它就應當使那些最珍視露營體驗的人享用這些露營地,而珍視的程度應當根據人們付費的意愿來定。就此而言,國家公園管理局應當歡迎黃牛黨,而不是試圖驅逐他們。或者,國家公園管理局應當把約塞米蒂露營地的門票價格提高到市場出清的價格,以消除超額需求。

然而,公眾對倒賣約塞米蒂露營地門票的行為十分憤怒,他們拒絕了這種市場邏輯。披露這一事件的《薩克拉門托蜜蜂報》為此發表了一篇社論,以“黃牛黨侵襲約塞米蒂國家公園:還有什么東西是神圣的嗎?”為大字標題,對黃牛黨進行了譴責。它把倒票行為視作一種應予以制止的騙局,而不是一項有益于社會功利的服務。這篇社論指出:“約塞米蒂國家公園的奇觀屬于我們所有人,而不只屬于那些付得起額外價錢給票販子的人。”[35]

在人們敵視倒賣約塞米蒂國家公園門票行為的背后,實際上有兩種反對意見:一種關乎公平,另一種則是關于評價一個國家公園的適當方法的。第一種反對意見所擔憂的是:倒票對于一般收入階層的人而言是不公平的,因為他們無力支付每晚150美元的露營地門票。第二種反對意見隱含在《薩克拉門托蜜蜂報》社論所提出的反問中(即“還有什么東西是神圣的嗎?”);它提出了這樣一個觀點:有些東西是不應當拿來估價待售的。根據這個觀點,國家公園不只是使用的對象或社會功利的來源。它們是有著自然奇觀和美景、值得人們欣賞甚至敬畏的地方。黃牛黨兜售這種地方的門票似乎是對美的一種褻瀆。

兜售教皇彌撒的門票

另一個市場價值觀與神圣的事物相沖突的案例是:當教皇本篤十六世首次訪問美國時,人們對他在紐約和華盛頓特區露天體育場舉辦彌撒的門票的需求,遠遠超過了這些體育場所能夠提供的席位數量,甚至揚基體育場也無法滿足這樣的需求。免費門票通過天主教主教教區和本地教區分發。這不可避免地導致了倒票行為——一張門票在網上至少賣到200美元。于是,教會官員對這種行為進行了譴責,其理由是參加宗教儀式的門票不應當被拿來買賣。教會的一位女發言人說:“不應當有門票市場。你不能花錢慶祝圣典。”[36]

那些從黃牛手中買到門票的人也許不會贊同這個觀點。他們成功地買到了門票并慶祝了圣典。但是我認為,教會那位女發言人所試圖表明的乃是一個不盡相同的觀點:盡管通過從黃牛手中購票有可能參加教皇的彌撒活動,但是如果這樣的體驗是可以被待價而沽的話,那么這個圣典的精神也就被玷污了。把宗教儀式或自然奇觀當作可以買賣的商品,乃是一種大不敬。把圣事變成獲利的工具,是在用一種錯誤的方式評價它們。

斯普林斯廷演唱會的門票市場

但是,當我們碰到部分是商業因素而部分是其他因素的事件時,我們又當如何看待呢?2009年,布魯斯·斯普林斯廷在他的家鄉新澤西州舉辦了兩場音樂會。他把最高票價定為95美元,盡管他本來可以把票價定得更高,而且演出也仍會場場爆滿。斯普林斯廷的這一限價行為導致了猖獗的倒票行為,而且也使他損失了一大筆錢。在滾石樂隊(the Rolling Stones)最近的巡回演唱會中,最好的座位票已經被賣到了450美元一張。那些研究過斯普林斯廷此前演唱會票價的經濟學家們發現,由于收取的票價低于市場價格,所以他那一個晚上就損失了約合400萬美元的收入。[37]

那么,為什么不按照市場價格收費呢?對于斯普林斯廷而言,保持門票價格相對便宜乃是他對其工薪階層粉絲恪守承諾的一種方式,也是他理解自己音樂會的一種方式。誠然,演唱會是用來賺錢的,但賺錢只是一部分。它們還是一個慶祝活動,其成功與否取決于廣大觀眾的構成和他們的特征。演唱會不僅由歌曲構成,而且也是由表演者與聽眾之間的關系以及他們聚集在一起的精神所構成的。

在《紐約客》(New Yorker)雜志上一篇關于搖滾音樂會經濟的文章中,約翰·西布魯克(John Seabrook)指出,現場演唱會并不完全是一種商品或市場物品,因而把它們當成商品實在是貶低了它們:“唱片是商品,音樂會則是社交活動;試圖把現場體驗當作商品,你會產生把這種體驗完全毀掉的風險。”他引證阿蘭·克魯格(克魯格是一名經濟學家,曾研究過斯普林斯廷演唱會門票的定價方法)的觀點說:“搖滾音樂會還具有一種更像是派對而不是商品市場的因素。”克魯格解釋說,斯普林斯廷演唱會的門票不只是一種市場商品,它在某些方面還是一種禮物。如果斯普林斯廷索取市場所能承受的最高價格,那么他將破壞他與其粉絲之間的關系。[38]

一些人可能認為這只是一種公關,是放棄一些眼前收益從而保護聲譽并將長期收益最大化的一種策略,但這不是理解它的唯一方式。斯普林斯廷可能相信,而且也有理由相信,把他的現場演出當作一種純粹的市場商品會貶低它,也就是用一種錯誤的方式來評價它。至少在這一方面,他與羅馬教皇本篤也許有著某種共同之處。

排隊倫理

我們已經討論了若干種付費插隊的方式:雇人排隊、從黃牛手中購票或者直接從諸如機場或游樂場購買插隊特權。上述每一種方式都用市場倫理(付錢獲取快速服務)取代了排隊倫理(依序等候)。

市場和排隊——即付費和等候——是兩種不同的物品分配方式,而且各自適合不同的事情。排隊的倫理“先到先得”有一種平等主義的訴求。它要求我們至少為了某些目的而忽視特權、權力和經濟實力。我們像孩子一樣被訓誡:“依序等候,不要插隊。”

這一原則似乎不僅適合于操場和公交車站,也適合于劇院或棒球場的公共廁所。我們厭惡在排隊時有人插到我們前面。如果有人因急需而請求插隊,那么大多數人都會樂意成全他的。但是,如果某個排在隊伍后面的人拿10美元與我們調換位置——或者如果管理者在免費廁所旁為富有者(或有急需的顧客)設置快速付費廁所,那么我們就會認為這種做法很怪異。

但是排隊倫理并不適用于所有場合。如果我要出售我的房子,我就沒有義務僅僅因為某個報價是第一個向我提出的報價而接受它。出售我的房子和等候公交車是不同的事情,它們應當遵循不同的規范。我們沒有理由假定,某項原則——無論是排隊原則還是付費原則——應當決定對所有物品的分配。

有時候規范會發生變化,而且人們也搞不清楚究竟哪項原則應當處于支配地位。想一想你在打電話給銀行、醫保機構或有線電視供應商并等候他們接聽你的電話時所聽到的反復播放的錄音信息:“您的電話將按照我們接收到的順序依次得到應答。”這就是排隊倫理的本質。就好像這家公司正在努力地用公平這種香油來舒緩我們的不耐煩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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