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棵“搖錢樹”！

自辭去飼料科長的職務(wù)，我就不再過問飼料科的業(yè)務(wù)，同正大康地也就沒有了來往。

一天，我卻接到正大康地盧達民先生的電話，約定一起吃飯。曾經(jīng)是買賣手的關(guān)系，私人之間也建立了情誼，我爽快應(yīng)約。

盧不善酒，一喝就滿臉通紅紅到脖子根，我也一樣，紅臉對紅臉。一杯啤酒下肚，盧先生笑著：“你還有筆錢在正大康地。”

盧先生是汕頭人，“文革”后移民香港，從業(yè)卜峰集團，該集團同美國大陸飼料公司建立飼料廠后，被派到正大康地采購部做買手。

“你搞錯了吧。我做生意向來小蔥拌豆腐一清二楚，我沒有欠正大康地一分錢，正大康地也不欠我一分錢。何來我的一筆錢存在你那里呢？”

一張被酒精潤紅的臉龐在我面前娓娓道來。“飼料行業(yè)有個行規(guī)：凡解決了新的采購來源而節(jié)省了成本的，有傭金。正大康地也遵守這一行規(guī)，千分之五的傭金。知道你的為人，擔(dān)心誤會，所以做生意時沒有提這事。現(xiàn)在生意全部做完了，你也轉(zhuǎn)行了，可這筆傭金還在賬上，你說是不是有筆錢還在賬上待處理啊。港幣20萬元出頭，是給你的傭金，絕不存在行賄，你放心。存在香港，還是匯到哪里，你說句話就行了。”

“我不要。”

盧達民很為難的樣子：“這筆錢公司已經(jīng)打入成本。正大康地嚴格按國際會計標(biāo)準(zhǔn)記賬，你不要，我們還真不好辦了，有避稅之嫌。”

“這樣啊，看來非要不可了。這樣吧，正大康地用這錢買輛豪華面包車送給特發(fā)公司不就解決了？！”

“這不行啊，給深圳特區(qū)發(fā)展公司送輛車。那其他供貨商也要求正大康地送車，我們送不送？”

“這個錢是不是我的？”

“是呀。”

“那你們就買輛車送給特發(fā)吧。”

實際上，這筆錢買了一輛豪華面包還沒花完，又添了兩輛摩托車，一起送給了特發(fā)公司。很多年后，特區(qū)發(fā)展公司都不知道送車的緣由。

傭金在流通領(lǐng)域是很正常的事。我清楚正大康地不是行賄，因為已經(jīng)沒有生意上的利害和交易。但按我的做人準(zhǔn)則，這錢不能要。如果公司是我私人所有，收下來沒有問題，然而特發(fā)屬國有公司性質(zhì)。國有企業(yè)有國有企業(yè)的邏輯和判斷標(biāo)準(zhǔn)；如果我接受了，將很難說清楚，既然說不清楚，就不要去做。

我的志趣不在如何為個人掙大錢，但要說王石是“圣人不愛財”那也不是。我不是不喜歡錢，也不是不需要錢。公司房改時，我也買了一套房子，裝修之后，買家私時還借了同事的錢。客廳很大，但電視機卻還是5年前買的，21英寸，同房間的格局搭配得并不合適。客人都說應(yīng)該換臺大屏幕的電視，我說沒錢買，誰都不相信，認為我裝窮。窮倒是不窮，但個人財富需要通過努力達到，一步步完成財富積累，這樣才是正確的路徑。

盡管我潔身自好，但卻不能阻止某些人的想象。“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你這樣拼命掙錢，不為財又為了什么呢？你顯然是裝相，錢全藏到香港去了。”

一天，我被通知到深圳市紀委開會。走進會議室，里面只有兩位紀檢委的處長。

處長甲開門見山：“有關(guān)你的舉報信，詳細列舉了你在香港的存款數(shù)和購置的房產(chǎn)，還不止一處。”

“王石同志，”處長乙接上話茬，“叫你‘同志’說明還是把你當(dāng)自己人。但如果不能自己把問題說清楚，是不是同志就很難說了。”

“說我有多少存款、買了幾套房子？”

“這就要你講了，”處長甲揚揚手中的一摞材料，“你說和我說的性質(zhì)是有差別的。”

“既然接到了檢舉信，就直接揭發(fā)吧。”

處長乙：“在香港買房子有存款不一定就有問題，比如說根據(jù)《管理條例》，沒經(jīng)市政府批準(zhǔn)，不允許國營公司到香港投資置業(yè)，但是為了方便開展業(yè)務(wù)，公司以你私人名義在香港買房子、存一些現(xiàn)金是可以理解的。解釋清楚就可以了。千萬不要產(chǎn)生抵觸和對抗的想法。”

“告訴我有多少我的存款吧。”我顯得有些不耐煩。

“不少哪，二十幾萬。”

“只二十幾萬，”我實在忍不住了，“請你們轉(zhuǎn)告寫舉報信的人，再舉報王石的話最好在存款的尾數(shù)增加兩個‘0’。為了區(qū)區(qū)20萬，犯得上嗎？你們告訴他，我王石是棵搖錢樹，一晃樹枝，就嘩嘩地往下掉錢，犯不上偷偷摸摸干犯法的勾當(dāng)。”

兩個處長哪遇到過這樣張揚的嫌疑人，沒有再追問，算是結(jié)束了談話。

這次約談實在令人無法釋懷。為什么總有一批人不干活，用著4分錢郵票告黑狀，可我卻和同事們一起沒夜沒日地干，這世界怎么這樣？

情緒低落，就一個人在屋子里把音響開得大大的，放莫扎特的《安魂曲》……

改革，是一場社會大變革，各種觀念、各種習(xí)慣、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都在進行較量。

改革，就是要創(chuàng)出一條新路，一旦失誤，就會掉下馬來。

既然是改革者，勢必站在風(fēng)口浪尖上。一名改革高手就得騎著馬飛馳向前，不能被來自于暗處的利箭射中。而改革者也必須自己站得正，立得直。如果不幸被人弄倒了，十之八九是由于改革者的不堅定或者種種紕漏。

如此想想，不平靜的心安靜了下來。

之后，如果一段時間沒有被議論，我反而有種被冷落感。